佛婆、紫竹和石心伍来到柳府,很快认识了柳府中的全部仆役。
柳府中的仆役,有王良、钟灵、马既、尧忠、袁枚、吴天志、陈朝觐、萧生建、祁连玉、姚之林、元辛、杏花儿等,总共十二人。这当中,除了元辛和杏花儿以外,其余的人员都是跟随柳范多年的老兵。
这批老兵最初十一人,其中金明在金鸡岭阵亡。
元辛是柳范在一次出差途中拾来的孤儿,柳范见到这个孩子可怜,便将他收养在家中。元辛比柳居直小五岁,但是为人机伶聪敏,柳居直很喜欢他。柳范便叫元辛做了柳居直的侍童,终日陪伴柳居直读书。
杏花儿是柳府中女仆卢氏的女儿。当初,柳居直刚刚来到柳府,因为缺乏哺乳,加上柳府中全是男仆,柳范便急于为小居直寻觅一位乳母。卢氏经人介绍,来到了柳府。柳范看她干净利落,十分中意。
卢氏却说道:“老爷,奴婢过来侍候公子,没得说的。只是我的丈夫已经亡故,小女杏花儿也没有寄托之处。还望老爷允许,将小女带来府中,也由我抚养。”
柳范本来是个怜老恤贫之人,当下便说道:“就是多一个孩子嘛,有什么不可以的?我这府中,尽是些老年之人,多一个孩子,倒可以增添些生气和乐趣!”于是杏花儿跟随母亲来到了柳府。
卢氏为人忠厚,她每次哺乳,总是先将柳居直喂饱,剩下的乳汁才喂女儿。好在她身体壮健,又特别能吃,哺乳两个孩子,也不怎么困难。只是杏花儿从小争强好胜,柳居直也不相让,常常惹得卢氏伤心落泪。
柳范知道了,说道:“小孩子家争奶,乃是天性,你不必为此烦恼,先哺乳谁都行。”
卢氏是个明白之人,无论杏花儿怎么哭闹,必得先将柳居直奶够,才喂女儿。
后来两个孩子断了奶,仍由卢氏一个人抚养。再后来,两个孩子渐渐长大。柳居直开始读书,杏花儿便随同母亲在府中烧茶做饭,兼做一些针线细活。慢慢地,杏花儿明白了自己的仆役身份,对柳居直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卢氏死了以后,杏花儿也渐渐长大,成为了柳府中唯一的女仆。
佛婆和紫竹来了,柳范便与王良商量。因为聘用的管家杜标出了事,柳范便一直不再聘用过管家,改由金明担任。金明死了以后,则由王良继任。
他们将府内的仆役,重新进了一番安排。钟灵、马既、尧忠、吴天志长期跟随柳范外出,袁枚、陈朝觐、萧生建、祁连玉、姚之林轮流看护府院,兼做府中的粗笨活计。石心伍则负责府中的炊事。王良还兼管采购物品。杏花儿专门服侍佛婆母女。
末了,柳范对王良说道:“我这妹子与外甥女儿,是费了千辛万苦才从普州寻觅回来的,你们万万不可以怠慢了她们!”
王良说道:“柳大人放心!您待我们恩重如山,她们是您的亲人,也就是我们的主人,我们自会用心照顾。有谁对不起她们,我王良第一个就不会答应!”
柳范又特地将杏花儿叫来嘱咐道:“杏花儿,从此以后你就专门侍候姑姑和小姐,不得有什么差池!”
杏花儿笑道:“老爷,您老人家放心好了!这府中只有我们三个女人,她们两个是主人,我是奴仆,自会用心侍候她们。就是别的伯伯叔叔要给她们气受,我也不会答应!”
佛婆连忙说道:“王管家,杏花儿姑娘,你们千万不要这么客气!你们跟随我兄长多年,不是亲人,也胜似亲人,切记不要在我们母女的面前分什么主仆。我们有什么需要的,自会告诉你们。到底怎么个办法,大家也商量着,千万不要将我们当做什么客人。”
紫竹笑着说道:“你们不是我舅舅多年的朋友,便是柳府中多年的旧人,我只管叫你们伯伯或者妹子。我若有什么事情做错了,还请你们直截了当地指点。”
府中仆役看见佛婆母女如此客气,也是十分的高兴。特别是杏花儿,能从烧茶做饭中间解脱出来,侍候主人心目中的宝贝妹子和外甥女儿,无疑是她个人地位的提升。
这一天,柳范与佛婆又在那里议论柳居直。杏花儿侍奉茶水,进进出出的。紫竹毕竟是个少女,虽然与柳居直接触不多,朦胧之中已经情窦初开,暗暗地思念起柳居直,很想问问他在什么地方与自己见过面。可是舅舅和母亲谈得没完没了,紫竹便说道:“舅舅,母亲,孩儿想到花园中走走!”
柳范便向杏花儿说道:“我们这里谈话,你陪小姐到花园去玩玩!”
杏花儿马上答应道:“老爷、姑姑放心,杏花儿一定会将小姐侍候好!”
杏花儿陪同紫竹走进花园,只见满园花草茂盛,一阵阵异香扑鼻而来。杏花儿有意讨得紫竹的欢心,便主动介绍这些花草,不外是什么丁香、紫罗兰、芙蓉、木槿、紫金、四季桂等等。紫竹心神恍惚,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杏花儿诧异道:“小姐,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
紫竹连忙说道:“没有,我的身子好着呢!”
杏花儿又问道:“那么,小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紫竹又急忙说道:“没有!”
杏花儿想了一想,说道:“小姐,您是主子,我是奴婢。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了出来,奴婢能够办到的,一定替你分忧。不能办到的,自会向老爷和王管家请示。你若是闷在心里,愁坏了身子,老爷和王管家怪罪下来,我可吃罪不起!”
紫竹笑道:“哪有那么严重的事情?我只想问问你,你家公子外出游历过么?”
杏花儿立即回答道:“我家公子爷一直在家读书,从来没有出门游历过。”
紫竹听了,不觉一呆:“他既然没有外出游历过,显然没有到过普州,自己肯定不认识他了!”
杏花儿见紫竹询问柳居直外出游历的情况,也不禁纳闷了起来:“这么说来,小姐可能觉得,她曾经认识柳居直。可是柳居直一直住在嘉州,紫竹一直住在普州,他们绝对不可能相识啊!她这么绕着弯子来问,莫不是暗中喜欢上了公子爷?”当下不由小心翼翼起来。
原来,杏花儿为人机敏,长相也有几分漂亮,所以府里没有人不喜欢她。但是,人们谁也没有想到,此时的杏花儿已经暗暗地恋上了自己的少主人。
有一次,柳范叫杏花儿替柳居直做了一件新衣服。杏花儿抓住这个机会,狠下了一番功夫,结果柳居直穿来十分合体,受到了柳府上下的称赞。
柳范十分高兴,便将杏花儿叫来,对她说道:“你要用心做事,将来出嫁了,我会好好地替你置办一套嫁妆!”
杏花儿听了,俊脸儿羞得绯红,心中却是乐滋滋的。她本来模样儿就十分俊俏,这时候自然更加妩媚动人。
柳范看了,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要是还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就好了!”
杏花儿心中暗暗高兴了许久。她认为,柳范能够将自己视作女儿,有朝一日,也绝对能够接纳自己作为儿子媳妇。
更加让杏花儿激动的是,杏花儿下来对柳居直说道:“我的针线活计笨拙,衣服做得不好,公子爷不要生气!”
柳居直不加思索地说道:“杏花儿,你可不要成天‘公子爷’前‘公子爷’后的,我们都是一个****养大的,分什么主仆?再说这件衣服做得很好,人人都是这么说的。”
杏花儿心中高兴极了,嘴里却说道:“奴婢可是不敢跟您称兄道妹,只要你能体谅我们下人的难处就是了。你要是嫌我做得不好,以后可以叫外面的裁缝专门替你做。”
柳居直是个诚实之人,平时对于杏花儿给予自己的关照,总认为是奴婢们应尽的义务,或者最多是兄妹一般的情谊,从来没往男女之间的****上去想象。这时候,柳居直不禁脱口而出地说道:“不嘛,我永远只要你替我做衣服。”
杏花儿趁机说道:“公子爷,我是一个女孩子,终究还是会嫁人!”
柳居直从来没有想过男婚女嫁的事情,不由得急迫地说道:“以后我怎么办?”
这些话,让杏花儿激动了很久。她认为,这说明了柳居直在生活上离不开自己的照顾。有了这个条件,只要柳居直有了意思,不愁柳范不答应。
不说紫竹情窦初开,便是柳居直此时也是心中激动不已。他到底还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见了如此美丽的表妹,忍不住也动了男女之间的爱慕之心。可惜他性格内向,不擅言谈。自己的心思,没有勇气向父亲和姑姑提起,也不敢在紫竹的面前表白,在其他人的面前更加羞于启齿。思来想去,只有杏花儿一起长大,也不怕她笑话。
于是柳居直悄悄地将杏花儿找来,说道:“你帮我打听一下,小姐以前是否来过嘉州?”
杏花儿一听,立刻有了主意,满脸笑容地说道:“我的公子爷,奴婢已经替您打听过了!她一直就在普州的乡下长大,从来没有到过咱们嘉州。”
柳居直喃喃自语地说道:“这就奇怪了!”
杏花儿便试探着问道:“公子爷,您是否喜欢上了小姐?”
柳居直被杏花儿说中了心事,不由得俊脸一红,无言地低下了头颅。
杏花儿见了,心中气苦已极,面子上却笑着对柳居直说道:“公子爷如果喜欢上了小姐,奴婢可以从中牵线搭桥。只是事成以后,您们必须好好地感谢我这个红娘!”
柳居直听了,心中感激不尽,立即点了点头。
杏花儿下来以后,却是又气又恨。气的是自己命运太苦,眼睁睁地看见自己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喜欢上了别人。恨的是紫竹不该在这个时候来到,恰恰地破坏了自己的好事。思来想去,只怨自己到底是一个仆役,明里暗里如何竞争得过紫竹?紫竹本来便是柳居直的表妹,如果他们结合,就是亲上加亲,柳范和佛婆必定赞成。这么一来,自己要成为柳府的女主人,可是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了。
最后,杏花儿拿定了一个主意:“自己怎么也不要去给他们说破。柳居直的脸皮子薄,不会自己去说穿;紫竹毕竟是个女孩子,也不可能主动抛出绣球。天长日久,自己慢慢用心设计,总要拆散了他们!”
过了十来天,柳居直看见紫竹没有回音,心中不由得着急起来,又来向杏花儿打听。
杏花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她笑嘻嘻地说道:“公子爷,您也不想一想,小姐天仙一般的美丽,最近又立下了头等大功,满城的人们都在夸奖她呢。”杏花儿这话,表面上什么也没有说,实际上却说了:“她不一定瞧得起你!”
柳居直听了,不由得一呆。他虽然拙于言辞,但是内心却是聪明伶俐的,早已将杏花儿话中的潜台词领会了出来,暗想:“紫竹可能拒缴了自己。杏花儿说的话,一定是有所依据了。自己一头单相思,倒是惹得紫竹笑话了!”
杏花儿见了,不由觉得好笑。心想:“何不趁机捉弄他一下,让他知难而退?”于是装着关心的样子,说道:“我的公子爷,小姐从小在普州那边长大,她有如花似玉一般的模样,那边的公子哥儿肯定也喜欢她,谁知道她有没有过心上之人呢?”
可怜柳居直初涉情场,听了杏花儿东一句西一句的挑拨离间话语,恰似一支支利箭穿过心头,竟然毫无理由地自卑了起来。也是他人生之中当有这么一次魔障,毕竟要受一下情感的煎熬。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便呆在一边,再不言语。
杏花儿见了大喜,马上说道:“公子爷,你可不要气苦。这种感情上的事情,只好慢慢的来,急不得!”
柳居直却说道:“她既不情愿,此事不必再提。”
杏花儿又温柔地劝道:“公子爷,您这是何苦呢?你这么心急,急坏了身子,不说老爷和姑姑心痛,就是奴婢心中,也不是个滋味啊!”
柳居直听了,心中烦躁,将衣袖一拂,说道:“不必说了!”
杏花儿大喜过望,立即说道:“公子爷倘若真的看得开了,倒是值得庆贺!您有这样的家境和学识,娶个妻室,自然不成问题。再说公子爷也应该娶个能够知冷知暖的人,外表美丽,可是能够当得饭吃么?”
柳居直听了,心中更加烦躁,扭头便走。
此后,柳居直懊恼自己,竟然躺在床上生起病来,不吃不喝。
柳范过去问道:“居直,你怎么了?”
柳居直说道:“偶感伤害,并无大碍,爹爹放心。”
柳范说道:“我去叫个郎中过来。”
柳居直说道:“躺一会儿便好,不用服药。”
柳范信以为真,也就不再过问。
佛婆听了,也过来探望。
柳居直说道:“小小感冒,不要紧的,谢谢姑姑挂牵!”
佛婆替他把脉,的确也没有什么大病,也就出去了。
紫竹便向杏花儿问道:“公子何以突然病了?”
杏花儿说道:“好叫小姐得知,只因前日你们过来,公子爷拙于应酬,被老爷申斥了几句,气闷在心,因此病了。”
紫竹心中好笑:“一个大男人,如何这般气量狭小?”嘴里却说道:“我去劝劝他。”
杏花儿笑道:“小姐去不得!”
紫竹诧异道:“为什么去不得?”
杏花儿说道:“小姐您不也想一想,公子爷本来拙于应酬,又被老爷申斥了,正好对您生气。你如果去了,他必定不肯见您。您本来一番好心,不要弄巧成拙,大家下不了台阶。”
紫竹说道:“岂有这种道理?他是我的表兄,我去看他,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他怎么可能拒绝呢?”
杏花儿说道:“我长期服侍他,自然知道他的心性。你如果不肯相信,也可以过去。”
紫竹不肯相信,一定要过去探望。
杏花儿只得带了她过去,先进屋里说知。谁知道柳居直听见紫竹要过来,果然在屋里说道:“不见,不见!”
紫竹听了,不由得暗自生气,欲待闯进屋去,终觉不大方便,于是折转回来,心中闷闷不乐。
杏花儿过来说道:“公子爷叫我向你解释,‘男女授受不亲’,以后小姐不要到他房中去了。”
紫竹苦笑道:“我是他的表妹,过去探望他的病情,有什么‘授受不亲’了?”从此,对柳居直有些成见。
杏花儿又过去对柳居直说道:“小姐生气了呢!”
柳居直心中更加烦躁,说道:“去,去,你也出去!”
杏花儿心中暗自好笑,当下走了出去。
柳居直想道:“我的心事,杏花儿必定已经向紫竹说过了。紫竹一生气,必定向爹爹和姑姑说知。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忽见惠果禅师进来,说道:“徒儿,你既然已经立志修佛,岂能再有儿女之情?况且你与紫竹姑娘只有佛源,并无情缘,何必自寻烦恼?”
柳居直说道:“师父,你如何不早说,害我陷于情场之中,枉然挣扎了许久!”
惠果禅师说道:“人的内心,固有许多魔障,全靠修行去战胜它们。”
柳居直恍然大悟道:“徒儿一时糊涂,铸成了这等大错,还望师父教我解脱的方法!”
惠果禅师说道:“这有什么为难呢?你摒弃杂念,自然无事了。”
柳居直从床上一跃而起,说道:“师父,徒儿明白了。”从此再不涉及男女****。
这正是:心魔丛丛欲为先,爱意绵绵也等闲。不知道柳居直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