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开始,那还得回到一万年前。彼时的阿竹,唔,也就是本仙,还是颗不成人形的绿竹,顶着屈指可数的葱绿叶片,隐匿在昆仑山的后头。
那日,梦醒。
雾气朦胧的后山,依旧静得可以。那九重天上,星光喃喃,月光融融,清虚到了极致,有宛若天国般的安详。
我摆了摆枝丫,挥起泠泠的声响,试图唤醒身旁的拂吟姊姊,可惜,她睡得比我还沉。
实属无聊。无聊。
诚然,在这样尴尬的时间里醒来,我表示,很无奈。
世人皆以为,吾只是昆仑山后头竹林里的一颗竹子,其实不然。虽说,拂吟姊评价我为其貌不扬,可听祖师爷爷告诉我说,我原是九重天上掉下的灵种,因此难得有几分仙缘,也就是说,吾着实是个小竹仙。
也正因此,在我长成竹形的那一年,祖师爷爷亲自主持宴会,实实是好好庆贺了一番,也不忘千里迢迢取了一瓢灵江的河水浇灌了我的原身。众亲戚纷纷来观礼,甚至连那位从未有交涉的邻居,绿樊仙君也遣了小仙童送来了贺礼。
想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千年。背负了众望的我,也终于,没有修成人形,依旧只能耍耍威风,吓吓那些无知的小兽。而邻居们,也早在几千年前便对我失了兴趣,除了时而串门磕上几句,也甚少有了来往。
还好,我那位不争气的拂吟姊姊,甚懂我心,也许也只是因她慵懒,也同我一般仍旧还是竹子的模样,我方有了个可以嚼嚼瓜子聊聊天的玩伴。
追忆过往,那说多了都是泪啊。我正欲揩把眼角的液体,才想起自己仍是没有双手,只得硬生生把眼泪逼回了心里。
忽的,耳边捕捉到了陌生的脚步声,我全身一个机灵,抖了一抖,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哎呀妈呀,大半夜的,哪位仁兄,不请自来?
“道长,你可确定,那枯竭的灵江在这后山有痕迹?”
“错不得。小道不才,但这样的大事,又岂敢欺瞒圣上。”
“圣上龙体抱恙,若是没有这灵江水,怕是要……”
“嘘……大人,此地妖气甚重,很危险,怕是有妖物横行,竹妖修行大多很浅,小道解决便是。”
……
我本就只想安静地听着那俩凡夫俗子的无稽之谈,虽未曾听明白什么,却是真真明白了最后几句的意韵——
他们这是变相嘲讽本仙修不成人形?该打。我一时有些烦闷,拼着仅有的修为,吐纳出些白气,将那无知的凡人送入了我的迷阵当中。烟雾缭绕在山头,倒还有几分做法的气氛。
隐约听得法阵中两人的刀枪铮鸣声,我得意地摆了摆叶子。正当我悠然自得地看热闹时,忽觉体内真气翻涌逆流,糟了,这是法阵被破的节奏?
下意识向那边看去,那位道长气宇从容不破,衣衫依旧整洁干净,丝毫不像是经历过恶战的模样。我倒吸了口冷气,想不到,本仙的法术,竟是差到了这样的地步,连个凡人也……
“妖孽,本道知道你在何处。小小妖术,本道劝你还是弃械投降来的方便。”道长看着仙风道骨,说的话却令我觉着粗俗鄙陋。
为着长远打算,本仙还是得忍一时的不快。只得噤口不言,心里只得默念,你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谁料,那道长的修为颇高,双指一点,便朝着本仙的方向冲来。他手里的拂尘直直逼向本仙的要害。
无奈,本仙尚未修得人形,移动不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老头面目狰狞地朝我飞来。
哦,本仙要仙逝了吗,只是,我竟要死在凡人的手里,难免,难免有些不甘心。
这时拂吟姊也听得了动静醒来,我仿佛听到她在唤我乳名,心里,更是有些不甘。
我才五千余岁,尚未及笄,我还不想死……
美人殇,泪无言。
我着实有些忧伤,可自叹技不如人,只得听天由命。
可良久后,我仍未感觉到魂飞魄散的苦楚。咦,难不成,本仙生来,便是没有痛觉?
悻悻地睁开一只眼,纵然本仙已呆在这空林中五千余年,自觉心如止水,也实实惊了一惊——
“小竹,没事了,别怕。”
一身玄衣逆风而立,颀长的身姿凌空而现,端的是风雅脱俗的气度。他墨发未绾,在风中站着,却是一丝不乱,若有若无的笑意淡淡噙在嘴角,伴着通身的清幽墨香,宛若弦月。
这些,都不是重点——
他腰上配着的灵玉,堪堪是难得的好玉,明明是通彻的白色,却泛着不可方物的紫色光晕,若没看岔,那真真是九重天上的某位上神,说不准是闲来无趣,下凡来管管闲事。
哈,看来,本仙命不该绝。
“哦,原是个哑巴。可惜了世上最后一株灵种。”上神微颦了眉心,闲逸地靠在拂吟姊姊身上,我有些担心地瞅了几眼拂吟,她却好似很乐意,径自咧嘴笑着,痴痴地看着那位上神。
我抖了三下,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登徒子。如今这世道,连上神也这样无礼。”我心下忖度着,可也私心想着,那位上神的声音,煞是好听呢,很衬他的模样。发觉自己竟有这样的想法,我有些惊异,若此刻我有双手,定要好好抽自己两巴掌。
“小竹,那道人修为不精,你怎的竟也束手无策?”上神有些同情地拍了拍我的竹身,又叹道:“可惜了,那灵江水,竟被你当茶饮了。”
“若是觉着可惜,那还来作甚。”我轻声嘟囔了一句,却换来了上神更为同情的神色。
“原是会说话的。可惜长成了个竹样,真是笨死了。倒也怪不得你,竹子能有神识是一回事,智商高低,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若你觉着笨,九重天上头那么多美貌机敏的小仙娥,够你赏玩了。”我心下不快,开口便道,却见那位仁兄非但不觉难堪,反而勾起唇角,饶有兴致地看着本仙,问道:“小竹,难不成你我萍水相逢,你便一见倾心了?”
我一时无语,在风中默默石化,莫不是他觉着,我醋了么?
“小竹,记住了,我,叫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