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侍女解下了大棋盘上的黑白棋子,新的一局棋战开始了。座下的人依然是边畅饮边观战得不亦乐乎。这轩漓阁如此受人追捧欢迎,现在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呵呵,棋战如兵战,于三尺之局为战斗场,陈聚士卒两敌相当。大丈夫如不能一日纵横沙场,却也能于此棋盘中收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乐趣,所以……”颜衡正想滔滔不绝,却发现周瑜痴呆呆地在聆听着什么。很明显,颜衡的乐趣在棋,而周瑜的乐趣在琴。颜衡突然想起了淮江书院流传的一句话——曲有误,周郎顾!看来倒是不假呢。公瑾是琴痴来的。
“公瑾啊,说到焦尾琴,你可知道这天下四琴究竟是哪四琴么?”颜衡不以为忤,而是换了个周瑜感兴趣的话题说,边说着边将肥羊炖里的肉用筷子夹进周瑜的碗里。
“齐桓公的号钟,楚庄公的绕梁,司马相如的绿绮,蔡邕的焦尾。此四琴为天下四琴。四琴一出,其他乐器无不相顾失色。”颜衡似乎一语中的,周瑜果然很快回过头来,毫不犹豫自信满满地回答道。
“据我所知,‘号钟’可是周代名琴,何以成为齐桓公之‘号钟’呢?”颜衡见周瑜兴致勃勃的样子,也来了兴趣。他知道周瑜的师傅是当今天下第一乐师杜夔,想必公瑾跟着杜夔熏陶了这么久,对于乐器方面的事情知道得比自己更多吧。孔子可是说过了,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一个儒士所必须有的品质。而颜衡算是将这一优点给深入骨髓了。音乐对于他来说,是次于下棋的第二爱好,但是依然是个沉迷的爱好,所以此刻颜衡一问起关于他所不甚熟悉的天下四琴的事时,也是显得求知欲望很强的样子。
“夫子有所不知。”周瑜见颜衡的酒杯已空,便为颜衡倒了一杯满。接着他又缓缓说道:“‘号钟’的确为周代名琴,当年伯牙一曲高山流水,得遇知音钟子期,弹的便是这把‘号钟’。其声悲凉凄怆,令闻者无不泪流满面黯然神伤,天下之至悲之乐,无出‘号钟’之右。春秋战国时期,此琴流入齐国,为齐人献于齐桓公。齐桓公好琴,收集了天下许多名贵的乐器,却酷爱这‘号钟’。因其声宏亮如钟声激荡,似号角长鸣,令人震耳欲聋,有大争天下之象,所以每次奏乐,齐桓公都下令部下敲起牛角擂起战鼓,高歌以助其乐,自己则弹奏这把‘号钟’相辉映。当年他国之人入齐国都城临淄,每每经过王宫,皆闻牛角声声,歌声凄切令人感伤。‘号钟’之名也由此而来。”周瑜侃侃而谈,其见闻之广博,也让颜衡不住地点头称道。
这时周围一阵唏嘘引起了颜衡和周瑜的注意,随着众人的眼光望去,只见大棋盘上早已经开始交兵掠地,白方一子深入黑方腹地,切断了黑方相互救援成掎角之势的局势。黑方第一次被人强行攻入,在场的人爆发出一声声喝彩,同时却也为黑方即将采取如何反击白方未来命运如何感到悬心。没想到下棋观战可以到这种境界,这轩漓阁实在非同凡响呢。
此时的颜衡看出了那个黑子先生所采取的缓兵之策,又是叹服其人下棋棋高一着内心连连赞叹。想着在二十步棋之后当有意料之内的结果,颜衡显得不很在意,此时他对和周瑜讨论这天下四琴的事深感兴趣,便又回头和周瑜聊了起来。
“琴以‘绕梁’为名,足见此琴非同寻常了。”颜衡舀起肥羊炖里的汤,轻尝了一口,肉香飘盈。
“是啊,余音绕梁,三日不止呢。”周瑜一笑,吃起了颜衡之前夹给他的好肉,觉得轩漓阁的这道菜,做得实在美味至极。他又用木勺舀起汤汁,顾着说话都没好好吃,怕凉了不好吃喽。
“呵呵,列子的《汤问》呀。”颜衡呵呵一笑,见小小一壶兰陵已经饮完,便有之前的那个侍女飘然而至,捧起酒壶款款而去。
“夫子猜到啦。”周瑜偷笑道。
“春秋战国时期的韩国,有一个歌姬名为韩娥。”颜衡兴致勃勃地讲起了故事来:“有一次她要到位于东边的齐国,不想在路上断了钱粮,没有了生活来源的她,不得不在路上以卖唱来换取食物。那时候她经过齐境边城里的一间客栈,为了在那间客栈投宿,于是她便在客栈的大厅里卖唱。不想店小二狗眼看人,不屑于她的穷困潦倒,便当着众人的面羞辱她。韩娥感到伤心欲绝,内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禁不住拖着长音痛哭。那歌声如花香般蔓延开来,竟然使得该客栈方圆一里之内无论妇孺老少男女,尽皆为之动容洒泪愁眉不展,三天吃不下饭只顾着难过。韩娥的歌声美妙绝伦举世无双,一曲唱罢,余音在梁柱之间绕梁不止,以至于韩娥离去后,听她唱歌的人却还沉浸在她所营造的氛围中流连忘返。所以便有了这‘余音绕梁,三日不止’之说。音乐的强大,在于其能深刻地震撼人心,就连孔夫子都有三月不知肉味的经历呢。公瑾,你说是么?”
“夫子说的极是。”周瑜也知道这个传说,他之所以对音乐如此痴迷,也在于此。很多的时候,人的感情需要得到宣泄,人内心的想法需要得到倾诉,人的生活需要得到调剂,而音乐便是桥梁。它可以表达你内心的情感,可以帮助你表达那些无法用言语来传达的真情实意,可以让你的生活变得意趣横生。周瑜开心地笑了,觉得夫子可真算是他的一个忘年知己,不需要太多的语言,便会激起共鸣。“这‘绕梁’琴之名,的确取自于列子的故事。然而夫子可知,这‘绕梁’琴的来历?”
“呵呵,这老夫可知之甚少呢,公瑾给老夫讲讲吧。”颜衡眼前一亮,对于周瑜的健谈,颜衡是很开心的,他就像是自己梦中的挚友,不需太多话往往却能一语中的,聊起天来既长知识又轻松愉悦。自从和自己共同创办淮江书院的朋友们走了之后,颜衡其实感觉很孤独的。既要当一个称职的师长,传道授业,又要当一个和蔼的院长,关爱自己的学生。更多的时候,他是和学生们在一起探讨,在讲课,很少有人能够和它将心放于同一水平线上来聊天淘心里话。而公瑾的到来,却改变了这孤寂的生活,让颜衡有种伯牙的高山遇上钟子期的流水一般。虽然公瑾还年少,可是却没有代沟,这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呀。
“据说,这把‘绕梁’是春秋战国时期一个名叫华元的人献给楚庄王的礼物哦。”周瑜意味深长地说。
“华元?他不是宋国的执政么?当年楚国围困宋国,可是凭着他的过人机智才解的围呢。”颜衡显得有些惊讶。
“是的夫子。可是楚国真正退兵的原因,却是因为这把‘绕梁’。”周瑜顿了顿,讲起了一件发生在当年宋国和楚国之间的秘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