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相处下来,我发现这个侍卫比我老家的老头子还可怕。他长得不错,可就是不会摆好脸色,这是我见过最讨厌的脸之一。
从前也有个家伙,也总爱对我摆脸色,那时候我年少无知,少不更事,人家越不理我,我就越喜欢去理睬他。
胡绿珠时常讽刺我:“沈香睇你真是只骚狐狸,不知道人家讨厌你么?要是早就翻脸了,你怎么那么不要脸,他都不喜欢你。”
我当时挑着水,把她当成了屁,主要怕揍她,我跟娘又要被她的家人羞辱。我无所谓,但娘会伤心。
那就把她当屁。
胡绿珠当时就像条赖皮狗黏在我屁股后头,像要让我跟她打架。我云淡风轻地撇了她一眼,然后斯文地说道:“我喜欢他,关你几把事。你舌头那么长,回家找根黄鳝玩去。”
胡绿珠一气之下,把我推下了台阶,我当时就从山腰滚到了山脚下,龇牙咧嘴地回家后,还被老头子胖揍一顿。
那个人听到动静就在阁楼的窗口看着我,他当时凉凉地笑着,把他手里的书折了回去,用书脚扣着窗扇。
我呆呆看他,觉得他就算那么喜欢看我笑话,也好开心。
他真好看。
他开窗的时候,天气都出奇的好,阳光射在他的眉角,那双柳叶弯眉中央似乎有一点红,似朱砂痣。
声律启蒙第一篇最后有句话:女子眉纤,额现一轮弯月,男儿气壮,胸吐万丈长虹。他有双纤眉,在阳光下,就像两座青山升着一轮明日。
他看我的时候都是日头高照的大晴天,在我挨打受骂时,对我露出甜甜的笑容,像只坏坏的狐狸,在我无聊的时候,他会丢下一段竹子,然后我会拿着竹子去跟几个小伙伴玩耍,最后玩到忘性,回家已是深夜,进屋前我必然会受到老头一顿竹笋炒肉的晚饭。
后来我问他:“为什么你喜欢看我挨打?”
那时他站在了日光下,静静地看我泡在水里的身子,但他没有给我答案,只是一点点靠近我,我终于清晰地看到他眉间的那点红,原来不是日光啊……
昨夜又做了那个梦,我摸着发烫的脸颊,翻身下床,整理床铺,随手拿起枕边的杨木梳子,一边走一边梳头,开门的时候,看到蹲在菜圃里挖土的家伙,我眯着眼,伸腿在对方的屁股后头比了比,心里很想给他来那么一脚。
这个家伙在我这儿白吃白喝,把我的嫁妆都吃了,可恨。
“你起了,我有个事要问你。”这个男人不告诉我他的名字,姑且就叫他软饭王。
“侍卫大哥,你想问什么?”问完给老娘麻溜地滚蛋。
软饭王露出不是笑的笑容,我唾弃:不会笑就别给我摆那么尴尬的表情。
“你要出门买菜么?”软饭王脸色不大好看,估计吃窝头米糠给饿的。
我翻眼,家里现在除了酱油,连根面条都没有,我都想早上吃野菜了。
“没钱。”我摊手,大哥,你给我钱,我这就买大鱼大肉。
软饭王看着我空空如也的掌心,不知道怎么去握它,如果他也拿空空如也的手掌心印上我,我立马飞去一巴掌:色狼!
可惜他揉着头发,很纠结地把手伸到发髻上的玉簪上,又一顿三停交到了我的手上。
抠门!瞧你小气劲!姑奶奶会是拿钱就跑的人么?我拿着簪子当了五贯钱,拿着事先备好的桌布包裹了下,朝车马铺走去。
软饭王看来挺有钱的,幸好我眼力好,不然就要空手走了,有了这些盘缠,我可以上京城了。
老头一直不希望我去那里,娘也是,他们把我困在贫穷的村庄里做野丫头,也不愿我跟着富家子弟去京城里做少奶奶。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我就从自己。
现在我沈香睇是自由的,身后没有父母的顾虑,身边也没有丈夫的管束,所以我一定要去京城,要找一个人讨债。
路上听到很多风言风语,说着都是些大人物的事,有江湖有商场也有关京城里那些达官贵人的故事。
除了经诗子集还有如此多有趣的事,比如;湖州的藏龙山庄,凤翔的秦王,漠北的林家堡,还有京都的四大公子。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当今文坛有四位呼风唤雨的人物。一个是点墨洒雨,铁画银勾的唐书彦,一个是广陵传唱,美玉无暇的陈子琼,一个是梅妻鹤子,画龙点睛的王成非,一个是星罗棋布,纵横捭阖的沈君荃。
今年京都会展开五年一次的文坛盛会,四位公子又将展露头角,笔上争锋。
这些事对我来说,就像老天给我掉了个金馅饼,如果我也能够参加这次文坛盛会,得到那些王孙贵族的赏识,便可以更好地面对他了。
来到京城的那天,问了去丞相府的路,我带着所剩无几的盘缠,站在五间开外,七进七出的四合院外,绕着墙我数了数一共有三百六十步,好大的宅子。
丞相府白日里都见不到人烟,蹲在石狮子边,看着自己的影子都拖到门槛上了,我耐不住心思,拍着裤脚,转身去敲门。
‘’你是谁啊?‘开门的是丞相府的管家。
“那个,你们家的少爷在么?”我想了想还是不说自己是谁,我又没什么出身,说了人家也不认识,反而会把我看扁。
“我家少爷……你叫什么名字?”管家一双眼睛自下而上打量着我,有点像我以前把地里的老牛交给村长换粮食,那老乌龟就把牛从下到上打量了遍,然后舔着手指,数着粮票。
当时我就想着以后有钱了,也怎么干,唾沫不是用来咽野菜疙瘩汤的,全都数粮票。
“我叫沈香睇。”我记得那夜他在我耳边悄悄地说道:“沈香睇,你是我第一女人,我忘不了你。”
他说这句话,我觉得就算被老头打死也无怨无悔。
他会见我的罢……我把裤脚松下,又解下了头巾,从布包里掏出一条崭新的红裙,围上了腰,我这是第二次穿裙子,第一次是嫁给顺子的时候,他背着我去看大夫,成婚那日我浑身都是伤,那裙子染了血怎么也洗不干净了。
老头真狠。所以我要对自己更好。
管家再开门,看见我又把眼睛从上往下打量,就像池子里的癞蛤蟆看着修长的白鹅,支棱着脑袋傻傻看着。
“你家少爷见我了罢?”我欢喜地问道。
管家点头,一路上好几次回头看我,然后把我带到一个房间,指着床铺上的人,说道:“少爷就在里面,你别与他说太多,他要休息。”
我急忙点头,等管家走了,整着头发,进了屋,一进去便闻到浓重的药味,连帘子上都有着白术味,看来他病很久了。
“你就是沈香睇。”我还没走近,床榻上的人开口了,我立马顿住了脚步,没再上前。。
这个声音不是他。
“是,请问你是如何认识我的?”我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只看到他微胖的身子,帘子打着他的头,我看不到他的面容。
但听声音是个中年人,不年轻了。
难道是他的父亲?
“阿荃说过你,你救过他。”
我有些纳闷,什么时候救过他了,只有被他耍着玩啊!他从没受过伤……“呃……老,那个,他不是叫沈成钧么?”
难道认错人了?
“我便是沈成钧,他是我小弟,沈家二公子。他怎么会把我的名字说给你听?他不会说谎……”他的声音带着虚,看来他病得真不轻。
沈成荃。
我咬着嘴角,心凉了一半,顿觉烦躁。他居然是沈成荃,京城四公子之一。
他离我真远。
我听沈成钧似乎不相信小弟会说谎,没好气地道:“原来他是沈成荃啊……”好失望。
我揣测着沈成钧下一刻会打听我与他小弟是什么关系,然后等我说我是他的女人以后,婉转地让我离开这里,不要去企及那个众星捧月的人。
如果他是宰相之子,我还能有机会靠近他,可他……不可能了,我就算与他比肩而立也不能了。
沈成荃已经与邓将军的女儿有婚约了,百姓们都说他们是金童玉女,一路上听到很多关于他们才子佳人的事迹。
画舫剑胆琴心,沙漠相依相从,华庭笙歌对酒,这些哪一桩不是惊天动地,千古传唱。我只是微不足道的山野村妇,比不上他们的风花雪月,阳春白雪。
“沈姑娘,你喜欢我二弟么?”
什么?
我募然抬头,看着床榻上半坐起身的沈成钧,微微握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