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一片寂静，老汤用那富有磁性的声音深情地朗诵着朱自清的散文《匆匆》——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是有人偷了他们罢：那是谁？又藏在何处呢？是他们自己逃走了罢：现在又到了哪里呢？
……
日子过得真快呀，在匆匆间我们迎来了春暖花开的时节，校门前又是一片葱茏。樟树的新叶也在一天天长大，老叶依然留在枝头，但它的颜色却发生了变化，由碧绿变得暗红，新叶长到老叶一般大小时，老叶也由暗红变得枯黄，在春风的吹拂中片片枯叶落到樟树下，拣片落叶在手心揉一揉，闻一闻，香味更浓。
田野里遍地是油菜花，阳光跳动在花海里，一片耀眼的金黄，香气扑鼻，蝶飞蜂舞，还有那起伏绵延的麦田，柔软的叶子随着春风跳着舞，起着浪。池塘边种植园里的蚕豆花开了，像一只只闪烁着黑眼睛的紫蝴蝶，还微微竖起一只只灵敏的小耳朵，楚楚动人。这一片靓丽的风景尽收我们眼底，让我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鲜亮……
“听说，本周五要春游了，是去南京，哇，可以一睹南京长江大桥的风采了！”张君华带来的激动人心的消息肯定错不了，因为他母亲就是初三的语文老师。
星期三睡觉前，我终于还是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的心，明知没有希望却还是和叔叔提起春游的事。虽然只要交10元钱，可婶婶就是不同意，尤其是婶婶的话让人伤心：“这么多年养着她，已经很不错了，哪能跟人家小梅比呀！”
“她外婆留下了一笔钱，足够养她到成人了，再说你也从不为她买个啥，孩子任劳任怨，一直以来书包都是用的别人家扔掉的，孩子也没说什么！就让她去吧！”
“怎么？她有意见就去别人家好了，我前世里又不欠她什么！”
“好了好了，求求你声音小点，别让孩子听见！”叔叔小声恳求道。
“干嘛？我就要让她听见，你反正不准给，要是你敢给她的话就再也不要进这个家门。”婶婶反倒提高了嗓门，声音从二楼直奔我而来。
我起身站在楼梯的转角处，说道：“我不去了，你们别再为10元钱争了！现在，可以什么都不要再说了吗？”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冰凉的泪滚滚而下，淋湿了心。
8岁那年相依为命的外婆去世后，堂叔看我聪明伶俐，动了恻隐之心将我领了回来，堂婶死活不愿意。直到老村长拿着外婆的遗嘱，她看后才勉强答应收留我，可能是那笔抚养费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我望向窗外，月亮又大又圆，明眸皓齿。银色的月光温柔地照在我的脸上，试问广寒宫里的嫦娥姐姐：“现在能否把我的思念捎给我的外婆和父母？顺便帮我问问，什么时候我才能去看望他们？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欢聚一堂？……”
天上一个月亮，水里一个月亮，
天上的月亮在水里，水里的月亮在天上，
低头看水里，抬头看天上
看月亮思故乡，一个在水里，一个在天上……
外婆去世的那刻握着我手说：“月亮出来的时候，你只要唱歌，我一定会请假到梦里来和你相见！”
半夜里，我真的梦见了与外婆坐在门前的香樟树下……
……
盼望着，盼望着，四月份的最后一个星期五身着彩装款款而来，把同学们等得心焦死了！
“你让日子慢点过时，它跑得比兔子还快，你让今天快点来吧，却比蜗牛还慢！”晓杰坐在汽车上发表着感概。
“所以说，该怎样！还怎样！”赵老师总结道。
我和若云坐在韩意和赵老师的后面。一开始大家都很激动，有说有笑，还有人唱着歌吹着口哨，不一会儿，声音渐渐小了。我前后看了一下，大多数人都歪着脑袋睡着了。
而我，却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昨天上午，当我将名单交给赵老师的时候，他看了一下，对我说：“子衿，明天一起去，有老师呢！”
我听后，捂着嘴一路跑到池塘边，拼命地洗着脸……
想到这些，我侧脸看着窗外，玻璃上依稀映出自己的轮廓，泪顺着眼角止不住地往外溢……
一块干净的手帕穿过前排座椅的缝隙递到了我的面前，我知道除了他，没有别人会这样做，接过，打开，掩面而泣……
若云有点晕车，我让她坐里座，她又不肯，她知道我也晕车，结果韩意站了起来和她换了座位，他第一次坐在了我的身边，心里有些高兴，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于是，我俩都在假寐。稍后我稍微转动一下靠背上的后脑勺，谨慎地掀起一扇眼帘，打探一番，他是在睡觉吗？好像是！胆子立刻壮大了起来，索性睁大眼睛看着他，他忽地也睁开双眼看着我，哇，不好，撞车了！我赶紧别过头，心慌气乱！可一会儿后，我们又会傻傻地重复着刚才的情节……
我们去了中山陵，雨花台，夫子庙，大家都是第一次出远门，很是开心！下午三点左右，司机开着车带我们通过南京长江大桥，同学们都激动地站了起来，向外远眺，靠窗的同学都紧贴着玻璃看去——银光闪烁的江面，星星点点的船只，串流不息的江水，展翅飞翔的鸟儿，远处水天一色！此时我真的体会到李白所描绘的意境——“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如果让你步行通过这座桥，要多少时间？”韩意忽然问我。
我摇摇头，不知道！只是坐车体验了一下算不出来。
“那以后我们来走一次，不就知道了！”韩意看着我，好像在等我回答。
我想了想，说：“可以呀！”回答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这一生我会步行通过这座南京长江大桥的话，那一定是和他一起走的，否则我永远都不会来。
“那我们拉钩，不准耍赖，要记在这里和这里！”他用手指指心脏，又指指太阳穴。
我重复着他的动作，问：“这里？和这里？算是约定吗？”
他点点头：“是约定！永远记住！”
我们伸出小手指使劲地拉了又拉，最后请出大拇指签名印章。
我闭上眼，仔细地把刚才简短的对话与细节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如同品味着一颗芬馥的草莓，酸酸的，甜甜的，久久在唇齿间荡漾。
春游过后，“早恋”的消息像春风一样吹开了校园，越传越离谱，听到这些，我早早地做好了心理准备，预期中的谈话却迟迟没有到来，一周后，我索性彻底将心放下了！
在众多同学们的眼里，我是那般地高傲，聪慧。但我就是喜欢他，手足无措，只有让我的喜欢不露痕迹。可他那阳光般的笑脸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心田里不知不觉早已开满小而白的花，像一朵朵茉莉，芬芳而袭人，我喜欢那种味道。
每天，他在操场的人群中总能突兀出来，那样肆无忌惮地在阳光里穿梭，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投射在我眼底的湖面上，一圈又一圈地散开，扩大。此刻我不忍眨眼，生怕湖面的涟漪一不小心弄坏了他欣长的身影，于是我奋力地睁大眼睛，直到涌出泪来。
……
香樟树开花了，虽然我很早就熟悉它的味道，也因为那一根根香樟树枝曾经救过我的命，一直对它情有独钟，可今天还是第一次看见那躲在叶丛中的小花，顺手摘下一小簇。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我跑回教室，将手中那簇很小的花递给了韩意。
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花，举着仔细观察，说：“这种形状和颜色有点像葡萄的花朵，白色中略带绿色，肯定是——”看来我是难不倒他，还在我面前故弄玄虚。
“到底是什么花呀？我真的不知道！”他忽然把手放下，将脸靠近我，用花轻拍了一下我的鼻子，吓我一大跳。
“原来你不知道，还卖关子，我就不告诉你！”我扬起下巴骄傲地转过头。
他就拿着那簇花在我的背后，一直喃呢道：“花呀，花呀，快快告诉我，你是从哪棵树上掉下来的呀？”原来他还很会搞笑。
我和若云听了窃笑着，带动着前后四张桌子都随之有节奏地晃动。
“花呀花，你好可怜呀，不知是哪个疯丫头将你活活地从树妈妈身上扯下来，要我为你报仇血恨吗？”又变花样了，还层不不穷！
“你就不要再像和尚念经似的，是香樟树开的花。”我实在不忍再听下去了，“勉为其难”地告诉了他！
“不会吧，香樟树也开花？”他惊讶道。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现在开花的话以后也会结果。”话题又集中到一起。
过了两天，韩意递给我一片卷曲着的树叶，是樟树叶。
“有什么用？好松开吗？”
“你吹吹看！”
我把稍小的一头抿在嘴里，轻轻地吹了下，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
此后，叶哨的声音经常会在小池塘边响起，有些会吹口哨的男生还能用它吹出动听的旋律，让我们羡慕不已。有时我和若云会央求韩意吹些歌曲，如《童年》，《十六岁的花季》中的主题歌。有时他还故意对着我吹《世上只有妈妈好》这首歌，听到第二句，我的心情一下子就会忧郁起来……
过后，他会给我一张小纸条——
只有把这些晾干，心才能痊愈，难过的时候，回头看看你的身后！
这般用心良苦，我都一一将它按日期详细地写在了日记里。
七月的天气变得格外热烈起来，樟树叶更像打了一层蜡，在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那嫩绿的小果儿已藏在叶间。等我们再回到校园的时候，果实蓬大了许多，到十一月初，深绿的果实已变得暗紫，摘下一颗捏在指间，软乎乎的，像捏着一颗熟透了的紫葡萄，樟树还在抽新枝长新叶，北风袭来，树间的果实逐渐干瘪了，每根树枝最下的两三片树叶又变得暗红，远远看去，就像碧玉上镶嵌着的红宝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