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冰雪将世界掩埋,在一片苍凉的荒芜中。
狂风肆虐,卷起漫长的银色尘埃,大团大团地翻滚着高高抛起,然后疯狂地砸向视界的尽头。
雪兀鹫在低空盘旋,展动锋利的羽翅,划过天际,仿佛天空中一道明亮的伤疤,然后,辗转排开疾风中的浑浊气流,锋锐的鹰眼俯瞰着身下的冰雪世界,和冰天雪地里执着的少年。
洁白的冰雪大地,巫夕披着宽大的黑色袍服,他的身影在风雪中落寞地,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艰难地前行,他的怀里紧紧抱着裹在襁褓里的妹妹,抬眼望向阴沉沉的天,在他目光所及的尽头,苍白中一颗若隐若现的星辰。
冥冥中指引着去的方向。
已经三天了。
巫夕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的流逝,天地间是一片迷谜的苍茫,让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他低头看着眠熟的妹妹,眼中罕见地掠过一丝温暖,如今,妹妹,已经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慰藉了。
连日来漫天漫地的大雪,把气温拉向更深的低谷,同时,也为巫夕兄妹颠沛流离的命运雪上加霜。
肉体的伤害终究会被抚平,而灵魂的伤口却永远都不会愈合,它就仿佛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毒咒,扩散开来,慢慢地将整个灵魂蚕食,浸染,腐败。
巫夕稚嫩的脸庞,因为痛苦而剧烈地扭曲着,一条条青色凸起的血管,如蚯蚓般爬满他的脸庞。
在他的回忆中是一片残艳毒烈的火海,无止境的火焰扭曲跳跃着,然后,迎风暴涨,一直烧到了天边。
顷刻间,焚毁了自己珍视的一切,自己的亲人,族人在毒烈的火焰中挣扎哀嚎。
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泪水汹涌,夺眶而出,瞬间,模糊了双眼。
苍白无涯的空旷中,相依为命的兄妹,在茫茫然无尽头,空荡荡的冰天雪地里,生与死的边缘,挣扎徘徊。
终于,巫夕的身体不堪重负,重重地栽倒在了雪地里,冥蒙的白色光线将他吞没,迷茫中他看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个威严如天神般的面容。
他的眼中仿佛卷动着无边无尽的冰雪,但是却发散着炙热的光,朝着自己缓缓走来,他张开双臂将自己拥入怀中,随之而来的温暖将冷漠驱散,巫夕安详的闭上了双眼。
可是眼角一滴晶莹的泪水,却悄然坠落,带着光和热划过脸庞,砸向大地。
巫夕猛然地张开了双眼,如星辰般闪亮,与此同时,他的左手不知何时已经举向了天空,修长白皙的手指如花蕊般在风中蓦然展开,他身上宽大的黑色袍服也随之四散,伴随着越来越急促的风雪,摇弋生姿,凄美,如同一朵在逆世中迎风盛放的黑色莲花,为这颠沛流离的生命撑起最后的屏障。
凛冽的寒风呼啸着掠过苍白的大地,卷起漫天的银白,带着渺茫的希望,吹向遥远的未知新世界。
巫荒极北之地的最深处,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传说中,雪族的巫师掌管着永生的秘密,世人对永生的渴望毋庸置疑,而作为巫荒世界巫术起源地之一的雪巫族,它的强大同样毋庸置疑,令企图染指它的人望而却步。
明镜般光亮的冰原,巨大的冰川拔地而起,如利剑般贯进厚厚的云层,纯白的雪片从云层的豁口处不停地倾泻下来,纷纷扬扬撒向人间,大地,山川,河流。覆盖出一整片无瑕的洁白。
无夜城,就仿佛是在纯白中,突兀而起的,一座鲜明的黑色巨城,带着与生俱来的叛逆,在冰雪的天地间鲜明独立地存在着。
无夜城是整个冰雪世界的中心,而无夜城的中心是城中的祭星楼,城中所有的建筑都围绕着祭星楼,一圈一圈渐次拔高地延伸出去,高大雄伟的塔楼式建筑,幽暗的纯黑色外表之下,却潜藏着炽烈的光明和热度。
白天的时候,日光倾城,它就像是一只完全不反射光线的黑色怪兽,在浓烈的阳光中尽情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到了夜晚,在黑夜降临的前一秒,它就如同能够自行发光的天体,光芒绽放,照亮城中的每一寸土地,给所有的人都带来光明。
祭星楼,是巫族的圣地,一般的巫师是没有资格进入的,特别最后一层,更被视为禁地,能够自由出入的只有巫族的王或者巫族未来的王。
经过一层层木质的环形阶梯,巫夕踏上了祭星楼的顶层,映入眼帘的是夜空中明灭不定的星辰,幽幽地绽放着神秘的光辉。
仿佛在预示着,人世间开始或结束的命运,突然,巨大的黑暗降临,伴吞没了所有的光线。
巫夕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忽然,黑暗中传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冷郁的星光又重新屏退了黑暗,显现出星光中高大的身影。
“父亲。”巫夕单膝及地;
在巫夕的心里,一直深深地崇拜着自己的父亲,父亲是巫族的英雄,他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自己的族群,保卫着族人,击溃来犯之敌。
所以对巫夕而言,父亲就是他的一切,是屹立不倒的山峰,撑起了天和地。
十年前,冰霜魔族来犯,父亲力挽狂澜,全面瓦解击溃了敌人的攻势。
八年前,他只身进入黑色深渊,将作乱的妖术师放逐出了冰雪的世界。
巫阳回过头看着巫夕,他深邃的眼眸仿佛装下了一整夜的星辰,看着面前这张略带稚气的脸庞,脸庞上那双琥珀般清澈的眼眸,似乎想要从里面找到些什么。
“作为巫族的王,一生都肩负着族群的责任,哪怕,是需要付出生命来作为代价。”巫阳的眼睛仿佛夜空中忽明忽暗的星,淡淡地说;
“现在,告诉我,你愿一生一世地守护自己的族人,肩负起王的责任吗?”
“我愿意。”巫夕望着星空下天神般的父亲,没有犹豫,斩钉截铁的回答;
“很好。”巫阳微微点头。
时间冷酷而无情的存在着,让所有人都畏惧,他带走不堪岁月的生命,毁灭坚不可摧的堡垒,而如今,同样的,一场战争,如洪水过后肆虐的瘟疫,刹那间,袭卷了这座冰雪中屹立的城市。
巫夕站在无夜城高大的黑色城楼上,遥望着远处的冰雪大地,突然,从地平线的最深处,扬起滚滚的风尘,如排山倒海般奔袭而来。
呜呜——蓦然间,响起低沉的号角。
风尘渐息,化作浩荡的人群,在距离无夜城两百米的地方戛然而止,万马千军巍然矗立。
巫夕凝视着城下的众人,陌生的种族,他们的身后竖着一根粗壮的尾巴,都有着高大健硕的身躯,穿着统一制式的甲胄,骑着同样高大健硕的独角雪犀,手持黑铁长戟,表情冰冷,如同黑色森林中没有感情的树木。
为首的一名男子,男子的身材虽然也算是修长挺拔,但是和身边的众人相衬起来,却显得他有些弱小,可是没有人会觉得他弱小,正好相反他身边的人在望向他的时候,目光中却有着难掩的畏惧。
男子穿着一袭宽大的金色长袍,头戴凤翅金冠,在他俊美地近乎妖异的面庞上,眉宇间,绽放着一朵血色莲花般的印记,暗金色的双眸望向高大城墙上冷郁的身影。
巫阳站在黑色城楼旁坚固的城台上,疾风将他的黑色软袍缓缓吹向身后,他只是抬头平静地仰望着苍穹,在他的眼中似乎只有无垠的苍穹,对兵临城下的千军万马竟毫不在意。
“如今,天下浮云纷乱,我冷夜欲将这天下一统,让这世间远离战乱之苦。”男子淡淡开口,声音很轻盈很柔软的传开,但是却清晰地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巫阳只是平静地看着冷夜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等待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可是,突然有一天,我觉得要完成这么伟大的事情,一生的时间又似乎太短了。”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令他十分兴奋的事情,他的身体轻轻颤抖,笑着说:“幸好,我听说,你们这儿有能够让人永生的方法,如果能够得到的话。”冷夜笑的更加大声;“那就最好了,你们也算是为世间做了一件大好事。”
“世上没有可以永恒存在的生命。”巫阳仍旧面色平静地说;
“交出来,今天没有人会死,否则,一不小心要是把你们全都杀了的话,我,会感到伤心的。”冷夜笑着望向巫阳,他的语气听起来,平淡而嚣张。
听到他的话,巫阳笑了,他的笑容像是融冰化雪的阳光,明亮但却带着冷冽,目光扫向城下的众人,看着正放声大笑的冷夜。
而在下一个瞬间,冷夜脸上的笑容却凝固了,因为他身旁的众人,都被脚下突然拔地而起的冰矛贯穿,连同着身下魁梧的独角雪犀,牢牢地钉死在了地面上,鲜红的血液顺着冰矛的尖刃缓缓流泻放空,瞬间,浓烈妖冶的腥红浸染了大地。
可是冷夜却突然嘴角微扬,他的笑容在众多尸体的相称下,看上去有些诡异,他环顾四周,说;“哇,都死了吗,刚才我还在担心,要怎么了结他们呢,这下反倒是让巫王帮忙了呢,因为他们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用来送死的,如果有人命大没死的话,我也免不了要费一番手脚,忍痛亲手去了结自己的手下,哎,你知道吗?对自己的手下出手,光想着就让人就有些于心不忍,所以十分感谢巫王的帮助。”然后左手放在胸前,对着城上的巫阳轻施一礼。
黑色城楼上的巫夕,听到冷夜的话,心里瞬间感觉凉飕飕地,自己的手下竟然全部都是用来送死的,就算是有没死的,他也会亲手去了结,巫夕为城下死去的众人感到一阵悲哀,他也对冷夜的残忍感到莫名的惊悸。
巫阳面色依然平静,开始有些兴致地看着冷夜。
冷夜继续道;“威震天下的巫王,就连我也没有丝毫把握可以取胜,不得已,要用到一些不光彩的手段,还请您不要介意,哈,其实就算是介意又能怎样呢,反正你都是已经快死的人了。”然后,他的双臂张开,声音徒然拔高;
“因为,这是一场谁也无法阻止的献祭。”
突然,冷夜双眼微闭,眉宇间的莲花闪动出妖异地殷红,他的手掌凌空伸出,像是忽然抓住了什么东西似的,猛然地一阵紧握,一瞬间,他身边众人的尸体纷纷溃散,无数地肢体,血肉,内脏混杂着残碎的盔甲散落满地,浓烈的血腥随之而来,狂风呼啸着掠过染血的大地,但奇异的是狂风丝毫没有将血腥吹散的迹象,反倒是越加浓郁,混杂的血液沿着特殊的轨迹,蚯蚓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蠕动着渗进大地。
片刻后,大地恢复了平静,如暴风夜的前夕。
此时地面上只残留着无数盔甲的残骸,而盔甲的主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只有无数的残骸在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下一个瞬间,大地开始剧烈的震动,颠起大块大块的岩石,无数的石头仿佛活了一样高高跃起,然后‘咚’地一声重新砸落地面。
“轰隆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仿佛来自于地幔深处,常年蛰伏的恶兽。
听到轰鸣,看着跳动的石块。
冷夜有些幸灾乐祸的说,“哎呀,这下麻烦大了,看来今天真的要死人啦。早就跟你讲过了,可是你怎么,什么也听不进去呢?”然后,他看着满地的盔甲残骸;“有名动八方的巫王,亲自给你们陪葬,你们呢也算是死的有些价值了。”大地传出越加刺耳的鸣动,冷夜有些激动地看着四周的变化,感受着身体周围直线升高的温度,仿佛正在苏醒的地狱;
“我呀,还是早点离开的好,免得殃及池鱼。”说完冷夜展动身形,便要离开这个危险的是非之地,他似乎忘了眼前祸事的始作俑者是他自己。
巫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转过头看向父亲,随后目光开始有些担忧,因为巫阳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巫阳有些愤怒,冷眼看着远处想逃之夭夭的冷夜,低喝一声,手掌顺着冷夜离去的方向劈出。
瞬间,庞大的透明虚影显现,夹裹着锐利的锋芒呼啸着奔向冷夜,紧接着是一阵金属摩擦般的声音,然后,冷夜被高高地抛起,坠向了更远处,没了声响。
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