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召想着离国的北固城,想着阿娘,不知不觉就趴在窗台上睡着了。睡梦中突然一股冷意直刺心底。
他猛地睁开眼睛,雪亮的光从眼睑上闪过,尖锐的枪尖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啸刺向他眉心。
几乎同时一声鹤唳清越之极,一人带剑,哦不是一剑带人自洞开的窗户飞射进来,剑锋与枪尖斜擦一串火星,声音竟也纯净高扬,悦耳至极。
剑在前,人在后,来人三四十岁,身材修长挺拔,一身月白长袍上凛然带着寒霜气息,进来之前必定已在冷风中站立许久,却绝无一丝狼狈困倦形色,细长的凤眼清明冷冽,面上毫无表情,自是一番绝世独立的风骨。
这人必定杀过不少人,他的身体绷直,全身上下都是冷冽坚硬的气息。苏召立在他身后,却像是找到了一个极安全的港湾。
有一种男人,天生便是让人站在他身后就觉得安全的。
他的剑犹在轻鸣,在月华下,那剑近乎全然的透明,极薄,极轻,狭长充满古意。随着剑锋轻颤,淡淡虹光徐徐流转于剑刃,仿佛是无数细小的生命嵌在薄如蝉翼的剑身里。
对面站立的男人相较之下就猥琐许多,一身黑衣从头掩到脚只露出一双阴冷的眼睛,身子微微侧屈,脊背半弯如驼,护在胸前的一只手上是不足两尺的一杆枪,取的正是枪中寸短寸险的道理,枪身银白,与薄剑交锋摩擦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黑擦擦的印子。他这姿态差了人太多,但只有行家里手才知道这是标准的刺杀姿态,脊骨半弯中心向下向前,忽然弹出的时候比直着身子要快得多。
那人喋喋一笑:“古剑‘杯影’,原来是御殿天策将军!”
来人眉头微皱,似乎有些不耐烦,道:“你们跟了一路,专挑到了上京官驿动手。北陆的诸位国主这算盘打得可是不小。”
黑衣的杀手仍旧怪笑说道:“我说怎么偌大南陆,敢让离国的王子只身来去,原来有天策将军这样的名将暗中护卫。不知道素有“一人杀一国”之称的上将军这样藏头露尾,心里可觉得委屈?”
苏召听到“一人杀一国”这句话禁不住抖了一下。
离国和雍阳的官职设置不同,什么是御殿上将军他一点概念也没有,但是“一人杀一国”的徐玄策,他听过不下百遍。这人在整个南北陆加上离州的军队将士心目中简直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御殿上将军,全称是御殿守、金印天策上将军。
全天下,用金印的本来只有皇帝。“天策上将军”的称号,自雍烈王以来便也是大雍皇帝头上的另一顶桂冠,只因这天下之兵,莫非王臣,世间最勇猛,至高无上的将领也只能是皇帝。
然而这徐玄策是个猛人中的猛人,朝中废话通常颇多的文官,每每提起他的作为倒是简洁三个字“人干事”,意思是“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么?”
徐玄策三十岁出头的时候还是个小小的河阳县丞,管着青州最西边一个小小的县,大雍上下都没几个大臣能搞清楚这县城在哪,更是压根没人知道徐玄策这么个名字。
彼时雍阳皇朝新立,南陆勉勉强强统一,但这统一仅限于地图上。雍、青、云、宁四州面积太大,原来各个小国的余党又还没彻底清理,雍始皇帝赵缨就是一个名义上的霸主,下面的小国三天两头要么互掐要么闹独立,是按下葫芦起来瓢,把个勇猛无匹的赵缨也整得分身乏术,头大如斗。
适逢青州跟隔壁的宁州掐架,宁州也不知会上阳都城,直接将青州的驻军连追带打,下饺子似地赶进沱江里冲了个七零八落,连青州守备刘云章也给下了宁州大牢。
河阳靠近沱江天险,熟悉地形民情,始皇帝就降下一道圣旨给河阳县丞官升三级,任青州使,去宁州说情放人。当时赵缨也是正困于国土最北边的流民之扰,一个兵丁也没能拨给青州,任由这徐玄策带着十来个府兵上了路。
青州的使团才踏上宁州土地,宁州太守杨广把脸一翻,自称宁王后裔武帝下凡,承天眷命、自立为王,带着一支正规军就将徐玄策一行十六人悉数下了大狱。
徐玄策那叫一个窝囊,好歹一个帝王钦点的使者,脚还没站稳就成了阶下囚,圣旨给扔在牢里当擦桌布用,还要每天忍受狱卒这帮宵小之徒的戏弄。徐家祖上习武,虽不曾出将入仕,祖上的训导确是绝不可向贱人低头的。
杨广关了使团一个多月,感觉也没什么意思,而且青州民风彪悍,把人一个堂堂从五品的官员关着颇惹民愤,沱江边时常聚众打架,看得他也是心烦,于是一个脑子不对劲,将徐玄策一个人给放了,意思让他赶紧回家老实呆着去。
徐玄策一出大牢,直奔宁州东边而去。东边也是一个小县城,县官是个隐晦的保皇派,虽然不敢扯起大旗跟宁州王杨广对着干,但在徐玄策一番口舌之后,还是借了一队百十个县衙亲兵给他,其中一半原因,也是看准徐玄策日后是条蛟龙,等着他飞升之日,自己能沾点光(他自己的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徐玄策将这百十个东倒西歪的府兵训练了七日,带着就直奔宁州府。
作为九州最大的三块之一,宁州府纵横千里之距,养了一支颇为得意的州军叫做“黄甲”。这支黄甲军有步兵一万,轻骑一万,重骑两千,兵力相当雄厚。唯独杨广轻敌,觉得一个原县令能搞出什么名堂,就调拨了一半重骑,两千步兵前去应战。
徐玄策连一面战鼓也没有,直接就冲进了敌军的阵地。
一千重骑啊,给徐玄策飘忽的走位搞得晕头转向,加之他带来的一百多个人,七天就学了一种阵法,时聚时散诡异无比,带着重骑傻呵呵地绕着步兵转圈,还把黄甲的步兵围在圈子里半天冲不出来。
徐玄策本人就趁着这个当,箭一般射入敌方步兵阵营,一柄“杯影”剑,一把云纹长刀,所过之处如秋风劲扫,摧残得敌人衰草般纷纷倒下。不等他的一百来个部下被“黄甲”杀光,他已取得敌将首级,一径向着城门冲去。
杨广的人一看不好赶紧关城门,没等吊桥完全升起徐玄策骑马奔到桥边,扔下长刀手提“杯影”,双足在马背上重重一踏,将一匹神骏的战马踏得直跪下去,而他整个人腾空而起,犹如巨隼扑兔般从天而降,直接跳在了拉起大半的吊桥上,威猛如同神仙降世,守城兵卒无人敢挡,直教他杀进城去,把个自称武帝下凡的杨广一剑钉死在城头上。“宁国”亡!
徐玄策以一人之力,剿灭一国,正是诸国余孽大惊,始皇帝大喜,破格擢升他为雍阳开国以来第一位上将军。猛将一人,固守四方,自此以后,雍阳境内才算真正消停了。
雍成帝赵喜即位,下的第一道诏书就是升上将军徐玄策为“御殿天策上将军”,赐天策金印,准披甲上殿,免跪叩之礼。后两者倒在其次,天策上将军号和金印一直都是皇帝的规格,当时朝中言官颇有议论,成帝反问道:“诸君既有三寸不烂之舌,有谁能凭一张嘴效仿徐卿震慑天下,为我大雍定国安邦?正好北境不安,谁有这本事便替朕跑一趟,回来朕也封他做天策大将军。”
一番话掷地有声,再没有人敢多说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