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圆。龙离坐在沙滩上,浪花一次次推过来,将他的鞋袜打湿,他却毫不在意。
那些欢快的大海豚几天没来了,这些“朋友”本来就不是时常都会到访的。龙离也并不在意,一个人或许反而是他最自在的时候,想坐便坐,想躺便躺,时常看着月亮渐渐西沉,或是漫天的星辰闪烁,一看就是一晚上。他也并不需要像岛上其他人一样靠烟草或药酒来驱散湿寒。
月亮已经升到了正空,龙离站起身拍落衣服上的沙粒,准备回去。
海上忽然传来了歌声。
“借月照我剑,临风破沧海;
借月照我衣,弃下黄金台;
年少或红颜,冢间皆白骨;
昨日上阳花,今日无还土。”
歌声仿佛轻盈的白鸟直直纵入云端,遥远而清灵,美得动人心魄。龙离目光如剑一般闪亮凌厉,直射向海上歌声传来的方向。
月光下,依稀只见一个曼妙到极致的影子坐在海浪中间,温柔驯服的波浪犹如巨大的碧绿玉盘,将莹莹的月华反射在影子的周身,使她如同分开海水出现的神女一般,洋溢神秘不可亵渎的光彩。
歌声断绝,她忽然自海面飞起。巨大的月亮像一个光彩绝伦的背景,她身上透明的轻纱飘扬出很远,像是身后一道道光芒涌动的翅膀。海风托举着她,膜拜着她,连月光也要在她的飞舞下收敛光芒,不敢争辉。她轻飘飘地向沙滩上飞来——这世间,可有人是会飞的?
乌黑的剑出鞘,龙离单手握紧了剑。
须臾之间,已经可以看清她的脸。那是一张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的脸,就算将这海上所有月光聚集,也不可能比这张脸更加皎洁,就算将这天地间所有最具灵气的生命褫夺,也不可能滋养这样灵动脱俗的美。那分明是一种洁净到极点,神圣到极点的美丽,任何人见到她的脸第一反应都会想要跪下去,跪下亲吻她的脚来表示对这美丽全心全意的膜拜与臣服。但她的一双大眼睛里分明又是与这圣洁的美丽全然矛盾的妩媚和引诱,这种引诱丝毫不会让她显得低俗甚或****,那是一种天真的,最原始的引诱,仿佛能够抓住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像口渴渴望泉水,婴孩渴望母乳一样天然而深沉。
她的年龄并不大,只能算刚刚从孩子长成为一个少女。距离近了,你就看得见那双泛着微微幽蓝的瞳孔里还有着属于女孩的纯真。
龙离的手腕只要一抖,那柄无名的乌黑长剑就会像毒蛇一样窜向少女的心脏,即使是神仙和魔鬼本尊也难以逃脱这一剑的杀机。但不知为什么他并没有刺出那一剑。
少女的唇角泛起顽皮的笑意,她直直地向他扑过来,好像要把他撞倒,下一秒,一只洁白晶莹得几乎透明的小手按在了他的左胸上。
龙离整个僵硬了,不仅因为对方的手几乎已直接按住他的心脏,更因为女孩儿这个姿势简直就好像整个蜷在他的怀里,他持剑的左手还僵硬地举在身侧,如果放下一点就可以将她抱住。她比他足足低一个头,这样近的距离他的感官忽然格外敏锐起来,闻到少女头发上和身上特有的,像花香又像牛乳的清甜味道。
女孩儿像是好奇,用纤细的手掌轻轻地摩挲,感受手掌下贲张的,结实而富有弹性的肌肉,那和她自己的纤瘦和柔软全然不同,她的眼睛惊讶得微微睁圆,半张着嫣红柔软的小嘴轻轻地叹息:“原来你受了伤,好可怜。”
龙离仍旧僵硬着,他知道在衣服的覆盖下,自己的胸膛靠近心脏的地方有一块青黑的、巴掌大的印痕,那是在船上跟天空中裂口中的诡异双手对抗时留下的。那双怪手遥遥一指,竟在他心口留下这样可怕的印迹,像一块淤青。他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连师尊也并没有发现。龙离从来不愿给别人知道自己受伤,宁可这样默默的等伤口自己痊愈。
少女近乎透明的指尖上陡地一亮,明珠一样温润的光芒仿佛细小莹白的丝带从她的指尖渗入龙离的胸膛,皮肤感受到一种奇特的凉意,像给玉石贴在上面,却并不寒冷。萦绕在龙离心口好几天的古怪刺痛随着光芒的熨帖逐渐消失。
少女抬起头仔细看着龙离的脸,龙离根本不敢跟那双仿佛有奇异力量的双瞳对视,脸上仍旧一片冷意。少女楞了一下,微微撅起了嘴,有些生气地说:“你怎么不理人呢?那我走啦!我真的走啦!”
龙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少女一跺脚,居然真的再次轻飘飘地飞起,一头扎进海水,须臾间就不见了踪影。
龙离忽然剧烈地颤抖,他的全身都灼热起来好像有什么热量在他的血管里奔流,把他全身都灼伤了。他单手撑住剑才能站在沙滩上,大口地喘气。在他能够记起来的一生里,这大概是他距离另一个人最近的时刻,少女微凉的体温似乎还遗留在他的怀里,让他心悸。但那双手按在心脏上的涔涔凉意更让他的冷汗像小溪一样流下来。
但那恼人的少女是不会知道的。她就像一只顽劣的美人鱼,因为好奇偶尔来到岸上,看到一个跟她不一样的人就上去摸一摸,说句话,好奇完了,转眼就不见了,哪里管她身后给人留下的惊涛骇浪。
龙离决定,下次再见到这诡异来历不明的女孩,就一剑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