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坤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漫天的乌云和怒号的北风也早已消散的无影无踪,只有满地厚厚的积雪忠实记录了昨晚发生的一切。
朱红色的大门高达九尺,让人站在门前只能抬头仰望,两只一人多高的白玉狮子分别镇守大门两侧,让所有路过门前的人都不禁心生畏惧。
这里正是河阳县城最有钱的人家——王府。
“少爷,您回来啦!”
王坤刚到门口,就听得一个脆生生仿佛黄鹂鸟儿一般的声音惊喜的喊道。
紧接着,一个十四五岁,头扎两个羊角辫,一身鹅黄色棉衣做丫鬟打扮的女孩儿蹦跳着从大门里迎了上来:“奴婢在门口等了半天了,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您回来,害得奴婢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脑子里也开始胡思乱想,生怕您……”
王坤刚想安慰两句,一个沙哑、苍老同时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打断了黄衣女孩的喋喋不休。
“小鹂儿,还不赶紧把少爷迎进来,如此这般在门口大吵大嚷,成何体统!”
小鹂儿似乎对这个声音的主人颇为畏惧,吐了吐舌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糟糕,怎么他老人家都出来了!”
王坤暗道不妙。
迈步进门只见一个年逾古稀,身材极瘦,穿一身黑色大褂外罩一件黑色羊皮坎肩的矍铄老者,一手拄着根拐杖,另一手捋着花白的山羊胡,见到王坤,颤巍巍的作势欲跪。
王坤见状赶忙快走两步,上前搀住老者的胳膊,然后让小鹂儿搬过来一张椅子扶老者坐上去:“达叔,您老这不是折煞我么?”
老者是王家的管家,名叫王达。王坤的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就来到王家,至今已五十余载。后来王坤的爷爷离世,他帮助王坤当时年幼的父亲将王家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家里的买卖也是越做越大,可以说王家能有今时今日的辉煌,老者实是功不可没。
至于王坤,那更是老者眼瞅着长大的,小时候没少跟着老者跑前跑后,一口一个“达叔”的叫。
“少爷,您可还记得老爷临终前的嘱托么?”达叔盯着王坤的眼睛道。
“父亲临终遗言,怎敢须臾忘却。”王坤正色道:“一要我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二要我勤俭修身振兴家业。”
“功名方面,三个月前我已考中秀才,算是还了父亲一个小小的心愿。家业方面,我自问还算勤勉,不知达叔今日提及这个,有何深意?”
达叔德高望重,王坤不敢有丝毫轻慢,言语上恭敬至极。
“少爷,您天资聪颖读书刻苦,更难得是谦虚自守勤俭持家,这些老奴我都看在眼里,相信王家的列祖列宗在天有灵也都会心感安慰,但有两件事,老奴我不得不说些逆耳之言。”
王坤拱手道:“达叔请讲。”
“这第一,就是您早起锻炼的事。”
这些年,王坤每天都要早起出门,自然瞒不过家里人,他也只推说是读书辛苦,因而早起去锻炼身体舒活筋骨,这在读书人中颇为常见,家里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达叔继续道:“我知道这是您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但今时不同往日,自从朝廷颁下禁武令以来,官府四处通缉那些个江湖人士。虽然抓了很多,但依然有不少漏网之鱼,我听说这些人个个都是亡命之徒,藏身在荒山野岭,以剪径杀人为生,若是您在城外碰上了这些人,那……那……那让老奴有何面目去九泉之下拜见老爷和老太爷啊。”
说着话,达叔浑浊的眼珠竟泛起了泪光。
王坤心中一颤,他知道这老者一声风风雨雨不知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想不到年逾古稀竟为了担心自己而垂泪,心中说不出是欣慰还是难过。不过这练武一事讲究的是拳不离手,三日不练手生,一月不练则功力倒退,如果就此放弃,岂不将九年苦功付诸东流。
一时间,王坤不知该如何回答。
达叔抹了把眼泪,叹了一口气道:“如果少爷不能割舍这个习惯,至少答应老奴,从今往后天亮以后再出门。”
在达叔心目中,歹人们对于在光天化日之下作案,多少还是要有些顾忌的。
对于这个折衷的建议,王坤自然是一百个愿意,连忙回答道:“达叔,我答应你。”
听到王坤这样说,达叔苍老的脸庞稍微舒展了些。
“第二件事,就是少爷您的终身大事。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就已经和本县的杨老爷子定下了娃娃亲,本来想要在您十六岁生日那天替您和杨家大小姐完婚的,但是天有不测风云,老爷和夫人竟然双双身染重病卧床不起,不久就……”
这个杨老爷子也是河阳县的富户,家中有一独女名唤杨嫣,比王坤小半岁。王、杨两家都是城中富户,平时多有买卖往来,两家老爷子又都是忠厚之人,关系非常融洽,于是索性为子女定下了这门亲事。
自那之后,两家关系更为亲密,逢年过节更是往来频繁。在这过程中,杨家小姐对王坤渐生情愫,有事无事都到王家来串门,坤哥前坤哥后的叫个不停。但是王坤全部心思都在习武练刀之上,对于这种事却是异常迟钝。
“达叔,我今年方才十七岁,婚姻大事是不是太早了点?”
“一点都不早,当年老爷、太太成亲之时也是如你这般年纪。何况婚姻之事又岂能只考虑自己?那杨家大小姐已过了二八之龄,这要换在寻常人家,早已身为人母了,少爷,您也该替杨老爷子考虑考虑。”
自从双亲过世,王坤一要继承家业,学着打理内外之事,二要刻苦攻读,准备开春之后的乡试,三要习练武艺,以求取得突破。整日里忙的不可开交,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考虑其他。
“达叔教训的是。不过眼下家中事务繁忙,兼之乡试在即,实在是没有时间,烦请达叔派人到杨老爷子府上知会一声,就说乡试过后,立即取嫣妹过门。”
“好好好!”达叔喜笑颜开,连说三个好字。
“小鹂儿。”达叔手一摆,示意一旁的小丫头过来:“早饭过后,你立马到杨府一趟,把少爷的意思转告杨老爷子,明白了么?”
小鹂儿忙不迭的点头道:“奴婢明白。”
然后冲王坤躬身道:“早饭已经备好,请少爷、老管家用餐。”
达叔拐杖撑地,作势想要站起来,王坤见状赶忙吩咐:“丫头,你扶达叔进去,我还要到铺子里看看,就不在家吃了。”
说完,也不等达叔说话,转身逃也似的跑出了家门。
一口气跑出去三条街,王坤这才停下脚步,扭头朝家门的方向看了看,长出一口气:“每次达叔在场,都有种面对父亲的感觉,严肃,古板,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真叫人受不了,这要是在一起吃饭,就是龙肝凤髓也是索然无味啊。”
王坤摸了摸额头,竟然微微有了汗渍。
“我的天,说这两句话,竟然比我练一整套风雷刀法还要来得吃力。”
要知道,他之前在山上练完刀法,也不过是稍微出了点汗。
王坤擦了把汗,平复一下心情:“去吃肉丸子吧,好几天都没吃了啊。”
肉丸子是河阳县的特产:先把牛羊肉绞碎,然后裹上面糊下油锅里炸,直至色泽金光,外焦里嫩为止。吃的时候,在锅里简单一煮就可以出锅,撒上香菜葱花,那香气浓郁得老远就能闻到。
“不过……”王坤四下打量,雪后的大街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
“不知这种天气,肉丸摊子是否还开张。管他呢,去看看再说。”
就在此时,忽听得前方有人喊:“快去看呐,县衙前又贴出新的通缉令了!”
街上不多的几个人瞬间兴奋起来,所有人立马动身朝一个方向跑去,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禁武令颁布一年来,县衙门口的告示栏上每个月都会新贴出一二十张通缉令,全都是违反禁令被通缉的江湖人士。而且,这些通缉令都是悬赏通缉,每个人的悬赏金额或高或低。能亲手抓到这些人并送到官府者自然是拿到全额赏金,即便不能,只要能提供行踪线索,也能获得一定的赏钱。
故而,每次新贴出通缉令的时候,就像一个巨大的寻宝游戏开始,所有人都争抢着前去,看看能不能碰上点好运气。
王坤心中冒起一股莫名的冲动:“也罢,就去见识一下这些江湖好汉吧。”
他虽然习武多年,但仅限于自己一个人的苦练,长这么大从没有出过河阳县城,见过的江湖人士也就是当年那位落魄的刀客,除此以外再也没有了。这下子有机会,他也想去凑个热闹。
沿着大街来到县衙前,只见告示栏前聚集的人群已是越来越多,远远望去黑压压一大片。
还没走近,就听见一声惊呼:“我的天!这次悬赏最高的家伙竟然值500两!那可足够在城外买上一块庄园,舒舒服服过上好几年呢。”
“是啊是啊。”人群中发出阵阵应和之声。
“不过,可惜啊,不知哪个混蛋上辈子积德,竟然已经把这家伙抓住,这白花花的银子呦……”“散了吧散了吧,头彩都被人抢了,还有啥看头,该干啥干啥去吧。”
人群轰然而散,不时发出连绵叹息之声。
王坤觉得好笑:“悬赏500两的又岂是好相与?怎么这些人竟觉得是到手的银子又飞了一般。”
所谓悬赏金额,其实就是被通缉者被抓获的难易程度,悬赏越高,就表示这人越难被抓获。
“禁武令颁布这一年来,县衙门口张贴的画影通缉少说也有一二百人,然而悬赏最高者也不过是五十两纹银,这也足够普通五口之家吃穿用度一年之久,可是今天这人竟然翻了十倍!是何方高人,我得前去看看。”
王坤越发好奇,走上前去一探究竟。
只见宽大的告示牌上密密麻麻贴着十七八张画影通缉令,为首一张画像上的人鬓角斑白,年纪约在半百之龄,头发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但是一双眼睛却是锐利如刀,让人过目不忘。
“铁如山,云州铁拳门掌门,悬赏500两纹银。”
“哼!”
刚一对视,王坤只觉对方的眼光似要透过纸面刺进自己双眼,忍不住冷哼一声,浑身血液唰的燃烧起来。双眼眯起,眼神陡然间明亮了十倍不止,目光直直逼视回去,似乎在和画中的铁如山隔空对视,要把对方的一切看个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