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只乌鸦，也不用涂那么黑吧。”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有幸能坐在卢尘和吴瑕身后，是人生到目前为止最幸运的事情了。
辅导员安排好了座位，随口问道：
“如果有同学觉得自己的座位不合理，
请举手。”
赵右成一阵猛摇头。
“我说的是举手，不是摇头。”辅导员注意到了他。
全班同学都笑了，大家开始窃窃私语。
赵右成以全年级专业第二名的成绩考入
S美术学院，备受瞩目。
“喂，有没有觉得赵右成长得很帅。”
“这次足球比赛，多亏赵右成最后那个进球。”
“有没有搞错？你唱的是
R&B？去听听隔壁班赵右成的歌声吧。”
“那小子穿了耳洞吧，老师在的时候，他总是用头发挡住耳朵。”
“你好，我是服装班的同学，这次时装秀你能当我们的模特吗？”
“那个……下个月的外出写生……我们一组好吗？”
“我喜欢你。”
赵右成心里只在乎卢尘和吴瑕。在学校，她俩总是形影不离，似乎一天到晚都在研究专业。看样子，卢尘和吴瑕不像是会在大学阶段交男朋友的女生。不如主动出击吧。可两个人都那么优秀，究竟该追谁呢？
赵右成终于意识到自己同时喜欢上了两个人。
“这还不简单，随便挑一个呗。”同寝室的卢鲁主动出谋划策，他总是戴着黑色框架眼镜，一副文艺小青年的模样。
“不行，这样对另外一个不公平。”
“不公平？拜托！她们是全年级长得最好看的女生，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呢。”
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心里就只剩下唯一一个答案。
“哎呀！”赵右成突然大叫起来。
“笨蛋，你在做什么？”卢鲁大吃一惊，坐在上铺的赵右成正朝着寝室墙壁钉钉子，他不小心伤到了自己的手。
“我不甘心沦为一名偶像歌手，所以得把‘宝贝’挂起来警醒自己。
我要创作！我要成为全能艺人！”赵右成冲着对面睡上铺的卢鲁坏坏地笑了。所谓宝贝，是指他从老家带来的吉他。从这一天开始，男生寝室便经常传出优美的吉他和弦，还有充满磁性的温暖歌声。
没过多久，令赵右成措手不及的事情发生了。卢尘和吴瑕几乎在同一时间有了男朋友。一个是本校研究生，一个是体育学院同级生。突如其来的打击让赵右成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可能。
一点风声都没有。
每天和自己有说有笑的人……竟然这么快就有主了。
“她们凭什么要经过你的同意，两位女神说不定只是把你当成好朋友而已。”卢鲁像是没有半点吃惊。
好朋友？这未免也太残酷了。
在得知两位女神有了男朋友之后，一开始，赵右成为了回避她们而频繁逃课，网吧渐渐成了他的孤僻收容所。接着，他开始尝试和不同女性交往，身旁三天两头地换人。
三个人的关系，越来越淡。
“我喜欢跟谁在一起，干你们屁事。”赵右成厌恶卢尘和吴瑕假惺惺地关心自己的私生活。
“无药可救。”
“赶紧消失吧。”
烂醉、斗殴，一切变得不可挽回。赵右成眼角的刀疤就是在这个时期留下的。他因为抢了一个街头小混混的女友，被别人用啤酒瓶砸烂了脸。
好一阵子，他甚至对年轻女性的身体也提不起兴趣。赵右成开始跟比他年长的中年女性交往。躺在丰韵的女性怀里，似乎更有安全感。过不了多久，他又会甩掉她们。分手的理由千篇一律：“我的心里住着两个人，已经装不下第三个了。”
“什么？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是小三！”最近一次分手，对方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
他像是一颗坏掉的苹果，一天天消瘦，一天天沉沦。
6
“哼！哼哼！”吴瑕的办法没有奏效。
“醒醒，赵右成。”卢尘用指尖戳了戳他的后背。她一副不情愿的表情，像是在雨天发现了一只挡路的青蛙。
“嗯……”赵右成勉强地睁开了半只眼睛，他喝高了。
桌上还剩下五瓶啤酒，白酒瓶全空了。
“一个人还喝这么多。”吴瑕把空瓶扔进饭桌下面的啤酒箱里。
“其他人呢？”卢尘一边说话一边用餐巾纸擦拭着桌面，她顺势坐了下来。
“他们不来了。全他妈放我鸽子！没想到，你们居然来了……”赵右成笑了，他的表情看上去很迷幻。
“卢鲁呢？”吴瑕也坐了下来。
“他还在北京实习。老板，上菜！”寿星似乎精神了点。
餐桌上很快就摆满了热腾腾的美味。豌豆蹄花汤，红烧牛肉，红烧肥肠，青椒皮蛋，凉拌折耳根，芋儿汤……
大家都饿了，动起了筷子。赵右成喝了两口热汤，瘫倒在桌上。
“听说你准备毕业后直接结婚？”见赵右成闭上了眼睛，卢尘开始寻找话题。
“其实是他家里人出的主意，我爸妈也没有反对。”吴瑕低着头喝汤，脸上多了些暖意。吴瑕的男朋友家里经营着一家实力雄厚的软件公司。
“哎呀，一入豪门深似海，要小心哦。”卢尘的话里有一丝不甘落后的妒意。
“你呢，上海那边已经打点好了吧？”
“已经决定要在上海定居了。他父亲为我们在浦东区按揭了一套房子，也算是有诚意。”卢尘故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话，她的男朋友是上海人。
两个女生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上了，完全没去理会醉倒在一旁的赵右成。直到碗里的蹄花汤完全变凉，她们才意识到时候不早。
实际上，假装睡觉的赵右成一直在偷听她们讲话，他的内心充满苦楚。
赵右成几次想抬头跟她们说上两句，话到嘴边又被自尊心拉扯回去。
“唔。”他突然把脸侧到一旁，吐了。
“喂，你到底行不行？我们要走了。”两个女生互相交换了眼色。
“来了也不陪我喝两杯。”赵右成这才发现，卢尘和吴瑕都精心化了淡妆，她们看起来像是两朵娇艳欲滴的花儿。
“走吧。再喝下去，你就得睡在这儿了。”卢尘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老板，结账。”赵右成歪斜着向柜台走去，挂在下巴上的酒水滑进了衣领，胸口是凉的。
难道他想要跟我们一起走？两个女生都有些担心。
赵右成提着装着蛋糕的口袋，缓慢地走出餐馆，外面雨停了。
“你们送我回铁路三村吧。”铁路三村是赵右成居住的地方，从这里过去得穿过一条长长的窄巷，走一段全是梯坎的下坡路。“那条路太黑，我醉成现在这副模样，下梯坎肯定会跌倒。求两位送我一程。”他继续说道。
“可……”吴瑕面露难色。
“就这么一段路，把我送出巷子就可以了。我醉成这个样子，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放心吧。”
“走吧。”卢尘朝着吴瑕点点头，两个女生跟了上去。
穿过马路，往西走一小段路，到了巷子口。这一路，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这条巷子是沿着山腰修建而成的，路灯的亮度刚好可以拉长影子。如果是在大白天，可以一步一梯往下走，到了夜里，就得三步并成两步。
刚走了一半路程，路灯灭了。
近处，远处，高楼，平房，一瞬间黑了。
停电了，什么也看不见。
7
“这条路我走过无数次，头一回遇到停电。”赵右成抢先在黑暗里说话，他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没人接话。
两个女生都悬着一颗心。她们担心会出现某种威胁。黑暗是威胁，脚下的路是威胁，赵右成更是威胁。
“继续走啊，都愣着做什么！”卢尘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她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一束白光射进了黑暗。就在这个时候，急着跟上来的吴瑕被赵右成不小心绊倒了。吴瑕失去了平衡，一屁股跌坐在石梯上，“混蛋赵右成！你是故意的吧！”
三个人的距离会因为黑暗而缩短一些吗？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
就在刚才，赵右成已经决定要走在最前面，像个男人般保护她们。没想到却被卢尘抢了先。真是失败啊。吴瑕的谩骂声让他第一次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真正的恨意。
“对不起。”他低头咕哝道。
冷风在他的脖子上绕了一个圈，身体的某个位置传来阵阵疼痛。此刻，走在夜路上的赵右成感觉不到自己了。身体和思想像是被黑暗淹没了。
“快跟上我。”卢尘回过头吩咐道。
“走不动了。”赵右成停下脚步，他意识到手里还提着一个生日蛋糕。
“别使坏，赵右成，快跟上我们。”卢尘已经在犹豫要不要建议吴瑕不用管他了。
小纸袋里装着一颗种子，摸起来是坚硬的。
它叫愿焰……可以许愿的火焰？会是真的吗？
赵右成席地而坐。他打开了装着生日蛋糕的礼盒，把种子推进奶油里……
黑暗中，卢尘用手机灯光照亮了赵右成的脸，那是一张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许个愿。”
此刻，正好快接近十二点，两个女生也不好意思阻止他。
黑暗中开出了一朵花，它没有叶片，在根茎顶端，花瓣如象牙般弯曲朝上，花心里伸出一根淡黄色花蕊。
太像蜡烛了……那根黄色引线分明就是蜡烛的芯嘛。
他拿出打火机，愿焰被赵右成点燃。
冷冷一点蓝，像飘浮在暗夜中的精灵。
卢尘和吴瑕以为那就是蜡烛。
“请闭上眼睛。”
两个女生照做了。
没有什么可以改变……
没有什么值得留恋……
“让我消失吧。”
闭上双眼，在心底默默许愿。
他吹灭了蓝色火焰。
8
这是哪儿？分不清东南西北。
抬头仰望，黑的。
向下望去，黑透了。
怎么回事？应该消失了才对啊？
摸摸自己，是实在的。赵右成甚至摸到了右耳耳垂上的痣。他试着让身体动起来，只感觉到虚无缥缈。他这才发现，自己不是站在某处，也不是躺在某处，而是……悬浮在某处。迈开脚步，感觉并不轻松，像飘浮在……
更密实的空气中……又或者……半凝固的水中。
自己是怎么了？
他张开双臂游了起来。可该往什么方向游呢？
不安，惊慌，最后是恐惧。可怕的不只是因为黑暗，而是渐渐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最要命的是，赵右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是尽头。
这就是所谓的消失？
太残忍了。
如今的赵右成已经彻底清醒了。酒意消失之后，整个世界什么都看不见，仿佛只剩下一颗充满恐惧的大脑。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他在黑暗中游累了。脑袋里突然冒出许多说话声来，全是些被他幽禁在内心深处的声音。一些鼓励人心的话语，一笑而过的善意。
“不许再逃课了。”
“同学们都很期待你呢。”
“把酒戒掉。”
“请再坚持一下，只是一时运气不好罢了。”
“道歉吧。说不定道歉以后一切都变了。”
“别放弃最初的梦想，没拿到毕业证书不代表人生就失去了希望。”
“愿望是可以通过其他方式实现的。”
愿望……
“让我消失吧。”不是自己的真实想法。
真正的愿望应该是……“让我振作起来！”
赵右成后悔了。他想振作起来，他想改变命运，他想离开这里，他想再一次见到卢尘和吴瑕。
摸摸口袋，手机不在里面。
“救救我！”
“放我出去！”
“外面有人吗？”
“请照亮我！来点光，照亮我吧！”
赵右成在黑暗里疯狂喊叫。
9
人呢？
卢尘和吴瑕睁开眼睛的时候，黑暗中只剩下一块生日蛋糕。
“他该不会是趁我们闭上眼睛的时候躲起来想吓唬我们吧？”吴瑕牵住卢尘的手。
“变态，根本就不应该相信他。”卢尘拨通了赵右成的手机号码，想确认他的位置。
We only said good-bye with words.
I died a hundred times.
You go back to her.
And I go back to black……
手机在石梯上闪着温暖的光，雪白的生日蛋糕被照亮了。
不，是路灯亮了。
有电了。
空气里满是夜露与树的味道，四周景色依然，唯独赵右成不见踪影。
“找吗？”
“不要。”
“那……他的手机怎么办？”
“他连自己都不要了，你还管他的手机干吗？”
“这样的话……我们回家吧。”
“好啊。”
卢尘和吴瑕走上了回家的路，她们迫不及待地奔去属于自己的温暖天地。那里有孔雀竹芋，有猫，还有男友温暖的怀抱。
10
连续出了好几天太阳，S美术学院的学生们都换上了明媚的春装。
这两天，柔软的面包店生意好得不得了。我们决定推出最新口味的芝士蛋糕。
店长心情好的时候，嗓门也会变大，“我要开始做蛋糕了哦。这一次，我想设计一款动物卡通形象，用来装饰蛋糕。也可以以此命名，譬如蝴蝶蛋糕、猫咪蛋糕、小熊蛋糕之类。最好是外形简单一些的动物。Van，就由你来决定用什么动物吧。”
“青蛙。”
“为什么？”
“因为……青蛙有可能是王子变成的，我想一定会大受欢迎吧。”
“就这样定了。”店长爽朗地笑了。
不久以后，我一定会怀念这种为工作全情投入的笑声吧。
看来，青蛙芝士蛋糕将会在黄桷坪这片小天地风靡一阵子了。
欢迎前来品尝。
如需赠品，记得向我索要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