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努力的。”狄人表了态。
狄一鹤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像是完成了自己的一个心愿。他将手里剩下那枚家徽扔进了许愿池里。椭圆形硬币慢慢沉了下去，在一片金银亮片中闪了光。
“狄先生，该吃药了。”彭律师总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
“时间过得真快……今天就这样吧。蜂儿，你送一下狄人。”
“好的。”
6
“喂，下车。”狄一蜂一脚踩住刹车，依旧是侧脸。
“姐，还没到山脚。”左右摆动的雨刮让狄人清楚自己还在山中。
“别叫得这么亲热，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橘黄色双唇像是在重复做着机械运动。
“爸爸他……”
“想用爸爸压我是吧？我刚才当着他的面答应要关照你是为了哄他老人家开心。你不过是一个野种而已。”
野种……
“你不要太过分！”狄人转头瞪着她，他被那两个字激怒了。
“瞪着我也没用，野种就是野种。”
“你……”
“是为了遗产吧？”车厢里的空气被她冻结成冰。
狄人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该怎样回击冰冷的狄一蜂。此刻坐在自己身旁的这个刻薄女人竟然和自己流着相同的血，他的身体吸收到了她散发出来的寒气。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之气逐渐形成寒流，将狄人层层包围。
“被我说中了吧？瞧你那副心虚的表情，真滑稽。”一头橘发的狄一蜂转过脸直愣愣地盯着狄人。鄙夷、看低、嘲讽、厌恶……她的表情交织着各种恨意。是的，打从一开始她就是这样看他。
“心虚的是你吧。”狄人的嘴角微微上扬。他接着说道，“剪这么短的头发是恨不得自己是个男人吧？”
“你！”狄一蜂挥出右手，狄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想动手？”在黑道混，面对这样的突发情况，狄人早就有了一套完整的应对流程。
“下车！”狄一蜂尖叫着，她不停地拍打喇叭。
狄人一把推开车门步入雨中，他转过身，低下头，对着车窗里的狄一蜂竖起了中指。
汽车向前驶去，她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7
没想到他还活着。
黑娃每次出现都是一身黑。狄人记得自己曾经叫他别穿黑色，因为这样一来，连人都看不见了。
“皮鞋擦得真亮啊！”
站在眼前的黑娃依旧是一身黑，着装跟往常差不多，脸却憔悴了不少。
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立在屋门口的黑影。狄人知道他出了大事，凶多吉少。
可毕竟兄弟一场，他还是跟往常一样，先拿黑娃的皮鞋开涮。
“进去再说。”黑娃扔过来一瓶红酒，狄人用手接住。
“是瓶好酒，一直舍不得喝。”黑娃移开方桌上的杂物，盘腿坐在地上。
“外面什么情况？”狄人还是忍不住想问。
“有杯子吗？”黑娃双眼无神，呆呆地望着狄人。
“只有纸杯，问你话呢。”
“那些破事……喝完酒再说。”
狄人从超市购物袋里取出两只纸杯，把酒斟上。黑娃一口将酒吞了下去，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来！干了！”说是干了，没等狄人喝完手里那杯酒，他已经在喝第三杯了。
“你是怎么了？”狄人抢过酒瓶。
“兄弟，我对不住你。”黑娃起身向后退了几步，砰的一声给狄人下跪。
他把被酒熏红的大脸狠狠地埋在了地面。
“你今天是受了什么刺激？”把黑娃扶起来的时候，狄人竟发现对方红了眼。从小到大，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黑娃这副模样。
“站起来说话！”狄人朝他吼道。
私吞帮会货物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黑娃。他因为短时间内无法凑足一笔救急的钱而出此下策。货被狄人拿走的消息也是他故意散布出来的。黑娃不想让狄人出事，便主动为他找了这么一个藏身之所。他只是想混淆视听，拖延时间，企图解决燃眉之急后再尽快想办法把货还回去。没想到，货没有拿回来，人也被扔上了案板。
“亏我一直觉得你做事情知道分寸，这次真被你玩大了。你以为老大是吃素的？天底下哪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就算是要把地球掀翻，他也会查个水落石出。”在狄人眼里，黑娃从来都是一种单细胞生物。他明白他应该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你也知道，背叛老大的人没有一个可以活下来。今天你还能见到我，说明只是时候未到。”事已至此，黑娃已经猜到了自己的下场会是什么。
“你见过他了？”
“是的。他一改平日作风，没对我动手，只告诉我下周有一场重要的交易需要我独自前往，说什么将功赎罪，其实是想让我去送死罢了。我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控之下，想逃也逃不了。再说……家里还有一个老人，我不想连累妈妈。狄人啊……看来我这次是真的活不成了。”
“你在帮会待了这么久，怎么会轻易做出这么冲动的事情？”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原因我就不想多说了。今天我来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向你真诚地道个歉，希望你念在这些年我们出生入死的情分上可以原谅我。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等我走了以后，我那独自生活的母亲肯定会伤心欲绝。你要是有时间的话，代我去看望她老人家一下。”
“好。”狄人一口答应下来。
“真的？”
“正好，我也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什么？”
“这事对于你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什么事？”
“替我杀死一个女人。”他在他耳边轻轻说道。狄人认为，与其让黑娃被老大折磨致死，还不如利用法律给他一个痛快。
8
如果说葬礼现场布置得像花展，一定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吧。可狄一鹤的葬礼就会给人这种印象。
葬礼主要负责人是彭律师。
也许有人会问，为什么狄家这么重要的事情由彭律师来负责。知道内情的人绝对不会感到奇怪。彭顺是一名孤儿。他从小到大的经济来源都依靠由狄一鹤控股的“鹤之光”慈善基金会。一直以来，彭顺因为成绩优异而深受狄一鹤器重。彭顺博士生毕业以后，狄一鹤并没有立即安排他到狄氏集团工作，而是推荐他去了一家知名律师事务所。至此以后，他成了狄一鹤的专业法律顾问。
原本，葬礼这种事情的确该由死者家人来话事，可狄一鹤的直系亲属就只剩下刚从澳大利亚回国的大女儿狄一蜂，还有最近才相认的私生子狄人。近来，这两个孩子都在忙着熟悉狄氏集团的运作。彭律师在关键时刻主动请缨，拦下了这一档子烦琐的事情。虽然他不是狄一鹤的亲生儿子，却一直视狄一鹤为至亲之人。
狄一鹤临终前交代过自己的葬礼要尽量从简，现场却是鸟语花香。
成都市三圣花乡。
“我们是到了花展现场吗？”
“鲜花也太多了吧，多得连人都看不见。”
“这样挺好的……香气冲淡了悲伤，更像是纯粹的告别。”
“美丽的鲜花让人联想到爱和希望，说不定会让死者备感安慰。”
各式各样的感叹声只会放在心里。
追悼会现场，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以及各界人士络绎不绝。所有到场人士均是黑衣出席。
追悼会场分成两个区域。
第一个区域是遗体告别区。遗体安放在一个全透明的水晶棺材里，它被摆放在精心搭建的“草坛”顶端。草坛总共分为四层，每一层都仔细摆放着不同种类的绿色植物。深绿、浅绿、硬绿、软绿、墨绿、水绿……每一种绿都代表着狄一鹤生前的种种正面事迹。
水晶棺材几个月前由希腊空运而来。此刻，棺材里铺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狄一鹤静静地平躺在群花之中，双手合十，放于胸前。纯白色寿服之上是一张红润的脸，他面带微笑，看上去像是做着美梦。
来宾络绎不绝，人们一圈圈围绕在遗体周围，为死者送上最后的祝福。
第二个区域是家属致谢区。那边更是黑压压一片，人们都穿着黑色西服，戴着墨镜，有秩序地在这个区域更替着。
正午十二点，追悼会达到高潮。观礼的人，崇拜的心，不舍的叹，入戏的泪。黑衣人集体哭成了一片海。当然，在这片泪海中，最引人注目的人还是要数狄一蜂和狄人。他们是狄氏集团上亿资产的合法继承人。
狄一蜂没有化妆，身着黑色素服。她跪在父亲的遗像面前，默默掉泪。
一旦有人前来，她就颔首。一群集团元老像苍蝇般聚集在她的周围，看样子是想拉帮结派，摇旗站队。狄一蜂没有工夫去理会他们，她只希望追悼会可以顺利结束。
跟狄一蜂比起来，狄人像是一只落单的乌鸦，在无人问津的奇怪氛围里沉默着。幸好，一直运筹帷幄的彭律师需要他搭手帮忙，狄人才显得不那么孤单。
现在还不知道遗书上的财产分配是怎样一个比例。
彭律师应该已经知道答案了吧。
跟着彭律师忙活，既能体现狄人愿意为这个家族付出的决心，也能避免和狄一蜂发生不必要的正面冲突。
如果在葬礼上被外人看穿姐弟俩不和的话……接下来的事情就麻烦了。
狄人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慌张。
黑子应该都准备好了吧……要是错过追悼会这个绝佳的机会……一切又得从长计议了。
追悼会结束时已经是凌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