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光明日报》首要的问题是选准市场定位
分别写于2001年和2003年。前者主要部分刊登于当年该报读者调查的内部报告中;后者没有以任何方式发表过。
承蒙《光明日报》的同事们还记得我,叫我提一提如何办好报纸的建议。我选看了2001年8月10-16日一个星期的报纸,感到报纸最主要的问题是定位不明确。四个新闻版,其中两个要闻版的内容几乎与《人民日报》相同;剩下的两个版,一个文教,一个经济,选题与《人民日报》也大同小异。其他十几个专刊或专版,几乎涵盖了社会生活的所有方面。《光明日报》虽然传统上被认为是知识分子的报纸,但是原有的传统已经不多了,俨然是一张全国性的综合性报纸。但是,如果与《人民日报》相比,鉴于不是党中央机关报,又无论如何不可能做到《人民日报》的样子,于是,这种不伦不类的定位,造成现在的尴尬样子。只有少数几个专版,还有一些原来《光明日报》传统的影子,而且似乎还呈萎缩的态势。
过去《光明日报》是全国唯一的知识分子的报纸,没有竞争,有相当稳定的读者市场。随着从计划经济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转型,原来报纸所拥有的读者市场被一步一步地分割了,科技知识分子,有《科技日报》和《科学时报》;教育方面的,有《中国教育报》;统战方面的,有《团结报》;文化方面的,有《中国文化报》;科普方面的,有《大众科技报》等等。渐渐地,《光明日报》的原有市场无形中被架空了。而报纸所采取的对应方法,不是找回和巩固原来的市场,而是在原来不属于自己的报道领域不断开辟市场,而这些市场又早已被其他报纸占有,例如军事、法制、网络、经济等等。《光明日报》的这些内容无论如何比不过这方面的专门报纸。这样,《光明日报》的定位就渐渐地变得不伦不类了,报纸上的东西,大多数都是其他报纸上有的,只有少数是其他报纸没有的。在这种情形下,报纸难以保持较多的稳定读者。我所在的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新闻学研究室,是所内最大的研究室(9人),多年来一直有《光明日报》。只有我偶然翻翻史学版,几个月后又原封不动地装进收废品的麻袋。倒是《人民日报》会简略地翻阅一下(只是因为工作需要,并不是愿意看),因为了解中央的精神,《人民日报》当然要比《光明日报》权威,尽管《光明日报》刊登的与《人民日报》的大同小异。
市场经济在文化方面不可避免地趋向大众化,出现许多面向大众的报纸,这总体上说来是好事,普及了文化。但是,看来《光明日报》也受到了这种社会环境的影响,报纸内容趋向平面化,深度远不如以往。原来的读者不满意,而社会的大众又感到报纸离他们远。就报纸的品位而言,现在也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
由于《光明日报》不是党中央的正式机关报,但却是全国性的名义上是代表知识分子的报纸,可能由于这个原因,一些非正式的表态,其实并非与报纸涉及的领域有多大关系,却占据了不少版面。这种宣传可能在政治上是需要的,但是若从报纸的经济效益看,这些几乎没有读者的内容,也是报纸难于吸引读者的一个较明显的原因。如果存在这个问题,建议报社领导向上级反映一下意见,这种冷战时期的对外表态性作法,已经没有多大效果,观念上也要与时俱进,改一改了。
不能说《光明日报》这些年没有改革,确实可以看到有许多变化,显然想了不少点子,在技术的圆润化方面下了相当的功夫。目的在于,面对其他报纸对自己传统的报道领域的侵蚀,试图在某一个方面做得更好,高人一筹,赢得市场。但是,现在的报业竞争不是90年代初期了,那时的市场空缺较多,可供一定程度的“跑马圈地”。现在不行了,当市场基本被分割完毕的时候,竞争的主要方面是深度和智力的竞争,传媒竞争之路变成了“减去共有的东西”。尽管档次有差异,就内容而言,综合性报纸太多了,光北京就有六七家,内容重复性,彼此的可替代性很强,即使有少量与众不同处(即所谓技术上的圆润化改进),读者一定要选择订阅这份报纸的购买心理会大大减弱,往往是先声夺人的报纸首先抢占了市场。而《光明日报》,这方面无论如何做不到先声夺人。
这次调查问卷的第12题,问的是“您对‘光明日报是知识分子的精神家园’的说法是否赞成”,它实际上提出了报纸的定位,这也是传统的《光明日报》在读者心中的位置,但是现在已经较大程度上名不副实了。解决的途径就是,在新的形势下回到《光明日报》原来的位置上。原来的这个位置没有从占有市场的角度考虑过,现在需要根据新的情况从市场角度重新考虑一下。
仔细看看已经被其他报纸占领了的原来《光明日报》的特有报道领域,例如文教、科技、文化等等,由于那些报纸所处地位相对偏于一隅、缺乏连贯的学术传统,以及囿于专业的眼光等等,同样的话题下能够说出深度,即使意识到了,也会力有不逮。
而在这方面,只有《光明日报》具有统领“精神家园”的地位和学术传统,只要用心去做,是能够做出与众不同的特色的。
《光明日报》还有一个尚未被其他报纸完全抢占的相对广阔的地盘,这就是全国性的人文、社会科学领域。许多话题,《光明日报》原则上不该涉入,例如法制新闻,但是法学研究领域却应是报纸积极介入的。这方面的研究性时评,如果上档次,会有相当的读者。当人们基本解决了温饱问题之后,现代社会对于知识的追求,正是需要我们的传媒有意培养的一种社会风尚。例如,我正在读的《南方周末》8月16日二版头条文章《冒名上学事件引发宪法司法化的第一案》,这样的报道不应该出自《光明日报》吗?它不是简单地追求案例的与众不同,而是通过报道这个案例,提出了一个很有意义的法学问题,既是新闻,又是学术。在新闻与学术之间找寻结合点,是《光明日报》落实自己定位的一个具体表现形式。《光明日报》本来就有与社会科学研究者的传统联系,只是现在这种联系变得相对少了和过于实用化了。
我说的“减去共有的东西”,不是简单地减去共同的新闻。
世界就这么大,一定意义上“新闻”的共同性是自然现象。这里说的,除了由于专业视角的差异而减去的若干非专业的新闻外,指的是加上“新闻的意义”。例如,WTO的报道,我们如果只是告知我们快“入世”了,这是各报共同的东西,但是它怎样与人们的生活相联系,这就是媒体的责任了。美国媒体比我们会做新闻,它们关于中美贸易谈判的消息,反复报道的是美国商家能获得怎样的商机、个人能有多少就业机会。而我们只是告知谈判成功了,一片情绪性的欢呼报道,与老百姓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是一个谁做得深就能赢得读者的报道领域。现在关于申奥成功的消息,存在同样的问题。这种一时热闹的报道,几乎都是相同的东西,大家都花了相当的精力,版面都很花哨,如果调查一下各报的阅读率,恐怕很有限。
《光明日报》两方面的工作都要做,首先要减去与自己的“精神家园”定位关系不大的新闻。例如,8月10日的一版和三版这两个要闻版,一版关于公布石油天然气管道保护条例、两条朱总理会见外国人的消息,以及正中的照片新闻和“华夏时讯”中的两条,均与报纸的定位无关,可以不登,或变成一句话的简讯。三版的内容,如国务院对“7·17”事故的调查、外交部发言人表示反对台湾参与联合国提案、一个廉政典型人物的发言、中央政法委学习三个代表等等,为什么《光明日报》非得刊登?这些内容与报纸的定位距离甚远。那些与《光明日报》定位距离甚远的专刊,建议坚决去掉,以加强力量办好有一定学术氛围的专刊。在指导思想上,《光明日报》不能办成《人民日报》那样的机关报,要有一定的学术氛围,不能什么政治、经济新闻都登。
在这方面,可以看看《新疆经济报》。它是新疆维吾尔族自治区政府机关报,从全面提供新闻考虑,它也刊登综合性要闻,但是国内新闻,包括江泽民的活动在内,每天只在第三版右侧编排一个竖长条空间,用若干条一句话新闻来综合报道一下;在第四版右侧用同样的方法综合报道国际新闻。这样,便保证了它的主要版面报道自身特有的东西。
与此同时,需要强化那些属于报纸定位的内容。现在很多这样的内容却与其他报纸相同,没有发挥出自身的报道优势。
例如,8月16日关于我国“世界遗产”的报眼新闻,与其他报纸的报道大体相同,而这样的内容明显属于《光明日报》特有的报道范畴,至少应做半个版,甚至整版。可以请专家发表有深度的评论,集中公布全部27处世界遗产的名录,还可以附上许多世界遗产的照片。既要做好,同时时效不能比别人晚,晚一天也不行。对记者要提出新闻资料积累的要求,遇到新闻,必须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为所发新闻配上背景材料,把应该做大的新闻及时做大。再如8月13日二版头条关于县级文物保护问题的报道,也属于报纸的定位范围,现在的报道力度还是太小,可以弄上一组讨论发言,加上图片、数字,甚至可以连续组织几次讨论,这些都是《光明日报》分内的事情。现在的问题是,只有这么一篇文章,把问题反映了也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