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计正在兴头上,他不算是个硬心肠的人,但世间的贫苦尝多了,对于他人一些无关性命的磨难便显得无动于衷,见女人靠在自己肩上不住颤抖,还以为她心里害怕,只好敷衍地安慰道,“别怕,姐,这都是那些老鸨们玩的花样,你看看,她在笼子里不哭也不闹的,就是在表演吧。”
“不错,还是这位小兄弟有见识,”旁边一名书生模样的人听到小计的话,大有赏色遇知己之感,摇头晃脑地评论道,“见花大赏年年都有几个被捆住带上来的姑娘,她们大多是罪臣家眷,后来流落到这秦楼楚馆中,为了在比赛中自抬身价,才用这般引人注目的手段。”
小计见周围人果然都是一副熟视无睹的模样,有些人还纷纷在猜测这笼中女子的出身,不禁对书生大为佩服,心想这见花城当真是个好地方,一个挑**的比赛,都能玩出这么多新奇花样来。
两名大汉将笼子抬到高台之上,一名衣着华贵的********亲手打开笼子,将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女子引到台中间,朗声笑道,“今天各位大爷可是要饱饱耳福,翠娘先不说我家这位姑娘的来历,待会儿,只要她这芊芊玉手一弹啊,大家就都明白了。”
她越是这么故弄玄虚,台上的人们便越是兴致勃勃,倒惹得其他家前来参赛的美人们甚是不快,纷纷出言讥讽,那美妇是见惯风浪的人,对这些冷言冷语毫不在意,还是笑意盈盈地替那容色平平的女子松了绑,然后扬手一拍掌,有人抱着一个小计从未见过的乐器上来了。
“这个,叫凤首箜篌,”书生见小计一脸疑惑,便好心地解释道,只是他自己却似乎突然间少了许多兴致,轻叹道,“我游历诸城,见过会弹此乐器的女子不少,但自从那夜听过一曲之后,世间箜篌之音,再也无法入耳了。”
小计不懂书生伤春悲秋的心思,他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对这个叫箜篌的玩意也不感兴趣,只是自幼自己一个人呆久了,见到有热闹看便满心欢喜。他在台下拼命仰着头,见那女子抱起箜篌,面无表情地冲众人行了一个礼,心中不禁一动。
少年侧过脸,看着正靠在自己肩上的人,突然发现珠儿这几日似乎稍稍好看了一些,像是干瘪的桃花瓣儿浸泡了水汽,渐渐有了几分生气。
这小娘们可得好好谢谢小爷,小计颇为得意地想,小爷要是现在送她去衙门,她就也得跑到这台上给人卖笑去了……不过瞧她笨手笨脚的模样,怕是要天天被老鸨和****打。
正在小计胡思乱想的时候,台上那女子倦倦地,又带了一点难堪的屈辱,将箜篌竖抱于怀中,然后一音如凤鸣碎玉般响起,而台下,已是满城皆惊。
女子开始时,弹得很倦。她垂着首,双手在箜篌上轻轻细细地织着烟色迷蒙的梦,那柔柔的音在人们的心口弥漫开,再柔软地蜷缩起来,像是易折且脆弱的芦苇,在濒临凋谢的哀艳中摇摇欲坠。
渐渐地,那箜篌声却高亢起来,似是白鹤昂首冲天,直上青云。女子双手突一用力,竟撕裂出了金戈铿锵之音,仿佛前一刻还是阴霾的天色,下一刻却突然染上了滂湃的金光,天地在这一瞬间似乎变得分外浩大,浩淼的烟云在灿烂的晨曦中翻滚,宏伟壮丽至极。
女子像是要以一己之力带着满城之人重返她雍容辉煌的梦中,那时,庭院中流水潺潺,奇花异草争相斗艳,她坐于华堂之上,满座皆是王侯公子,就连六品的兰翎侍卫,也只配站在堂外听她一曲……
一曲终了,四下仍是静悄悄的,女子也还沉醉在旧日好梦里,那原本清秀无奇的容貌俨然也流转着动人心魄的光辉。
小计听得心潮澎湃,过了许久,才吐出憋了许久的一口气来,少年有满肚子的话想要说,但抓耳挠腮的,却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语,正想找找那书生,听他再高谈阔论一番,不料一转身,却见书生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为何,竟是泪流满面。
突然,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甚至有人高声呼道,“还选什么,今年的花中魁首,就是这位姑娘了。”
“昔日堂外听箜篌,仙姿飘渺不得见,”在这一片众说纷纭的喧嚣中,书生失魂落魄地叹道,“没想到,姑娘你……”
那名********翠娘又笑吟吟地上了台,她面有得色,问道,“现在,大家都知道我这位姑娘是何方神圣了吧?”
“这还用猜吗!”众人在台下纷纷议论道,“除了萧家的那个表小姐,谁能将箜篌弹得这般神乎其神的。”
“唉,这苏流云也算是名门之后,可惜命不好,父母早死,投靠萧家没几年,又遭了这等祸事……”
“你们啊,就别在这里怜香惜玉了,”一个尖嘴猴腮的光头男人打量着台上的苏流云,眼神中尽是幸灾乐祸的的淫邪,“要叫俺说,要不是萧家倒了,这种高高在上的女人,哪里轮得到咱们指指点点的。不过这苏流云箜篌弹得虽然不错,模样还真是一般。如果是萧随珠她们姐妹三个站在上面……啧啧,今天那才叫有艳福呢!”
小计猛然听到萧随珠的名字,不禁吓了一跳,慌忙看向身边的珠儿,见她面上虽有惊惶之色,却无其他异样之处,这才安心下来。
少年生怕旁人认出珠儿来,看热闹的心思顿时淡了许多,正当他准备带女人离开时,身后挤涌不动的人群突然如潮水般四处流散,像是受了惊的鸟雀。
急促的马蹄声从远至今传来,七八名精悍骁勇的年轻侍卫对惊慌躲避的人们视而不见,径自策马向高台处奔去,小计为了护住珠儿,险些被人群挤到马蹄下,不禁大为恼火,心想这也不知是哪路来的短命鬼,急匆匆地像是赶着去送死。
为首的青年在台前猝然勒鞭,利落地翻身下马,他微扬起头,打量着台上的众女子,略为不耐烦地问,“方才是谁在这里弹箜篌?”
美人们相互环顾,她们之中许多人也不是头一次参加见花盛宴了,可是却从未遇到这种事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翠娘毕竟见多识广一些,她注意到这几个年轻侍卫衣着华贵,如此一路横冲直撞地闯进来,见花城中的守兵却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大概是身份不凡,骄横跋扈惯了,于是便大着胆子说,“启禀这位大人,方才是我们楼里的一位姑娘弹的箜篌,不知……”
青年断然打断她的话,冷冷道,“把那位姑娘叫出来,我们殿下要见她!”
一直漠然垂首的苏流云抬起眸,她似乎对这种被呼来唤去的生涯习惯了,眉眼间倦态很重,没有一丝其他多余的情绪。而当她看到青年佩刀上的麒麟雕纹时,眼睛却骤然亮了起来,颤声问道,“敢问大人,可是在十四皇子麾下当差?”
“没想你一个青楼女子,还蛮有见识,居然听过我们殿下的名头。”提到自家主子的时候,看起来冷漠傲慢的青年这才露出了几分悦色,他看向苏流云手中的箜篌,知晓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心中不禁暗暗失望,想着这女子不过中人之姿,倒是可惜了她那一手惊人的箜篌技艺。
听到十四皇子的名字,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将方才被惊扰的恼怒强压下去,谁不知道,那位主可是个在皇宫中都敢纵马行欢的恶主,那萧家长女萧随珠就是亲眼目睹了他的恶形恶状,才宁可去捡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回来,也誓死不嫁给他。如今这十四皇子没见到,光看他手下的行事作风,便知道他那些声名狼藉的传闻半点也不假。
苏流云却是又惊又喜,她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女子,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居然挣脱了身后壮汉的手,将手中箜篌一扔,跪到了地上,双目含泪,“求大人救我,当年殿下在萧府做客,曾与妾身有数面之缘,随珠姐姐……”
她原本想说萧随珠与十四皇子是同年同月出生,自幼从小一起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但突然想起两人后来闹得如此难看,赵戟府上的人也与萧家交恶多年,马上便噤口不言。
青年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顿时明白主子为何心急火燎地让他们赶来,“你是萧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