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兴安岭农场场区东南方向两千多米处的那个河湾就是那年冬天韩小冬冰窟窿遇险的地方。眼下可是另一番景象了：一片泛着金黄色的麦浪连着青纱帐般的玉米地，青纱帐般的玉米地又连着叶肥茎壮的大豆地……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绚丽的晚霞把北大荒这田野装饰得更加具有神秘色彩了。江湾处的两棵隔距树上挂上了红布白字标语：大学生鸳鸯情篝火晚会。树前靠河支着两架大帐篷，两架大帐篷中间支着一架小帐篷。第一架小帐篷上写着“鸳鸯情篝火指挥部”。每个大帐篷前面点着旺旺的两堆篝火，小帐篷前面点着一堆旺旺的篝火。参加这个篝火晚会的多数是经黄夫子、郑风华、韩小冬等辅导过考入镜泊湖师范学院的正恋爱的学生，也有七九级的，邀请名单都是韩小冬定的。这些帐篷是他以他爸爸的名义从附近部队农场借来的。这部队农场一听说场长借帐篷要搞篝火晚会，还捐送了木柴、夜宵食品等。韩小冬从部队农场拉这些东西时，司务长很热情，他被留下先吃了饭，又喝了白酒、啤酒，至今脸还红扑扑的。
韩小冬站在指挥部门口，呼喊着在篝火旁热谈的一对对年轻的恋人：“过来，过来，都给我过来，我这指挥部总司令要说几句！”他身子虽然东一歪西一晃的，说话口齿还算清楚。
“快点！”韩小冬手比画着说，“这个晚会的意义呀，有偷偷摸摸的背叛性。从学院回来的这几天，我不断在挨我爸爸骂，骂我是年轻人的激进分子，骂我是吃里爬外的东西。”
几名男同学大声问：“为什么呀？”
韩小冬说：“因为我毕业不回农场当老师，而跟着郑风华去了兴城市。还说我大学没毕业就搞对象，太不务正业。我顶撞他说，你当场长当得太缺少人情味了。人家知青刚来农场你就宣布三年不准恋爱，五年不准结婚，把一些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子憋得满脸起疙瘩……”他说到这儿，身子一歪，差点儿跌倒，被一名男生扶住，同学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韩小冬指斥说，“不对吗？”
二十名男女七嘴八舌喊起来：“那是挡也挡不住的。”
“不让搞就偷偷搞……”
“冬天钻柴火垛的……”
“夏天跑包米地的……”
……
“就是啊，”韩小冬说，“把知青都逼成什么样子了。黄夫子因为女朋友未婚先孕还挨了批判，差点没疯了呀。镜泊湖师院也搞这一套，国家招生结婚的都收了，怎么还不让学生谈恋爱呢？今天我韩某召开这个‘鸳鸯情篝火晚会’就是让你们在这个小世外桃源疯狂地恋，疯狂地爱……”
有男生问：“我们恋，你呢？你这光杆司令怎么办？”
“放心吧，你们谁也不会把女朋友借给我，让我借我也不借，”韩小冬趾高气扬地从兜里掏出一封信说，“这有一封从咱们师院寄来的一位女生的录取通知书。我这么琢磨着，她将来能是我的女朋友。你们跳舞，我就捧着它跳。来，手风琴伴奏！”
手风琴刚一响，韩小冬身后蹿来一个身影，薅起一棵玉米，对准他的脑袋“砰”的就是一下子：“你胡嘞嘞什么呢？”接着就把录取通知书扯了过去。
韩小冬惊奇地问：“娟娟，你什么时候来的？”
娟娟说：“你管我什么时候来的！”
同学们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听说过他俩冰窟窿的故事，还有一段惊险史呢。”有的说：“他俩呀，岁数差老多了吧，娟娟还是小孩呢。”有的说：“什么小孩，都十七岁了，按宪法规定再过两年就可以结婚了。”
韩小冬听见了：“喂喂喂，都在给我瞎说什么呢？手风琴伴奏！”
《年轻的朋友来相会》乐曲一响，娟娟还在对着篝火看录取通知书，被韩小冬一把拽过来说：“有人了，总不能让我捧着这通知书跳吧。”两人的步子也汇进了激情而美好的旋律之中。
这些同学们都挤在一起，刚踏上舞步还不好意思拥抱得紧，你看我，我看你。见韩小冬一出手就紧搂住娟娟又亲又吻，还大声喊：“有爱你们就疯狂吧！就当别人什么也没有看见。”他喊完又抱住娟娟猛亲起来。娟娟在他怀里就像一只沉睡的小羊羔，突然也发狂地反亲起来。这时，所有的恋人都如醉如痴。一对拉手风琴的恋友被感染得实在忍耐不住了，边拉手风琴边凑在一起亲吻着，幸好那旋律还对劲儿。首先有一对男女同学拥抱着，一下子软身在地上打着滚儿拥抱起来。接着又有几对也软身一躺，在草地上又抱又吻。在他们脑海里，只有狂热，只有狂爱，似乎人间已经不存在一样。
突然，一对抱滚在地上的男女学生忘记是在河边，一翻身，“扑通”一声跌进了河里，随着一声“救命”的呼叫，这才惊醒了醉爱的一对对。韩小冬脱掉衣服跳下了水，又有两三名会水的男同学随即也跳下了水。两人救一个，把一对落水的男女同学救了上来。大家正担心他俩怎么样呢，落水的男同学突然哈哈大笑，大喊：“拥抱着跳水，真过瘾呀！”落水的女友使劲捶打起他来，大家一齐喊：“加油！加油！”女同学打得男同学在地上直滚。于是大家都学着打闹，有的男打女，有的女打男，还都有节奏地跟着音乐滚着，打着……
这是禁锢后的释放，这是扑不灭的爱情火焰。
韩小冬觉得湿湿乎乎的，一抱娟娟，娟娟的前身也都让他给浸湿了。然后他把上衣裤子一脱，甩在一边，跳了两圈，强扯硬拽，把娟娟的上衣和裤子也给脱了，两人拥抱着跳了起来。其他四名救人的男学生也学着他俩脱掉衣服，穿着背心、裤衩跳了起来。很快其他没湿衣服的也学着他们脱掉衣服跳了起来……
拉手风琴的男女恋人一边拉琴，一边用脚往篝火堆上添柴，木板子噼里啪啦响着，篝火更旺了。一对对男女都狂欢不动了，都只好松弛地拥抱着懒躺在草地上不动了。
“同学们，”韩小冬站起来喊，“都起来呀，向面包、罐头、啤酒进攻！”他和娟娟一带头，同学们围着两堆篝火吃喝起来。
韩小冬突然拽一下娟娟，说：“来，过来，我和你说几句话。”
娟娟说：“就在这儿说吧。”
韩小冬神秘兮兮地说：“不行，这话怕人听。”
娟娟无奈跟着他进了指挥部小帐篷，冷不防被他按倒在了地床上。
“你说，人家都在外边，就咱俩在帐篷里，能好吗？”娟娟有点儿躺不住的样子，“这样不好，走，有话出去说吧。”
韩小冬说：“有什么不好的，咱俩又不是没在一个屋待过。”
娟娟催他：“不是那么回事儿，有话快说。”
“嘿，来劲儿了呢，”韩小冬酒劲过了一些，笑笑说，“咱俩慢慢说！”
娟娟一侧身，使劲儿捶他两下说：“你就能欺负我。”
韩小冬一把把她搂进怀里吻一口说：“不欺负你欺负谁呀。”
娟娟挣开他说：“有话快说呀，外面肯定都在瞧咱俩呢。”
“你以为你是谁呀。”韩小冬到门口扯开布帘门一瞧，急忙把娟娟拉过去让她看。嗬，一对对情侣可真会游戏，有的两人共叼一根香肠，你叼住我咬一口，然后我叼住你再咬一口，等咬到最后一口，又亲吻对方。他们谁也不看谁，都在做自己的甜蜜蜜爱情游戏。两人又回到原座位上，娟娟才放心踏实了。
“娟娟，你的突如其来我太高兴了。”韩小冬问，“是不是想我睡不着觉跑来了？”
“瞧把你美的！”娟娟嗔怪说，“我爸爸一回家就和我妈吵，我实在待不下去了……”
韩小冬说：“你妈那样儿的，该和她吵！”
娟娟质问：“为什么？”
“她瞧不起你爸呀，也瞧不起我们这些要当老师的。”韩小冬说，“咱不说他们。你回来得好，我问你，你瞧得起我吗？瞧得起我们这些要当老师的人吗？”
“废话！”娟娟说，“瞧不起你我跟你鬼混？瞧不起你，你让我报本校师院我就报？我觉得呀，当老师还真不错，高中毕业时我围绕三大职业填志愿，医生、教师、新闻记者这三大类。还是像你说的，新闻记者最棒，可是招生少，再说我又不像人家郑叔叔有那份才气。其次呢，就是教师职业了，每天都和天真活泼的孩子在一起，多快活呀！还可以桃李满天下，受人尊敬。至于医生呢，我就不喜欢一天天守着哼哼呀呀的病人。再说了，我怕血，一见血就头晕……”
“好，好，”韩小冬竖起大拇指说，“这都是我的思想，受我的熏陶！”他说完又把娟娟搂进怀里问，“娟娟，我还没问过你呢，你从心里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娟娟一横说：“不知道！”
“说不说？”韩小冬咬住娟娟的嘴唇问。
娟娟疼得直哎哟，韩小冬急忙松开问：“说不说？是因为把我弄到冰窟窿里差点儿把我弄死欠我的才和我好，还是觉得我这个人好，才和我好？”
娟娟说：“都有了。”
韩小冬逼问：“看来我要不差点儿死一回，你还不肯跟我好呢。”
娟娟说：“那也不一定。”
“这还差不多，有那么点意思。”韩小冬问，“你说句心里话，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娟娟问：“说真话说假话？”
韩小冬说：“当然要真话了。”
“我觉得你这个人呀，”娟娟一对美丽的大眼睛一闪说，“可能会成为两个极端的人物。”
“还人物呢，够人物就不简单了。”韩小冬追问，“怎么个两个极端法？”
娟娟说：“你这个人思维特别，言行格路，容易走极端，是个野心家，要么成为大恶棍、大坏蛋；要么成为大事业家，这个大事业家肯定不是大教育家！”
韩小冬问：“为什么？”
娟娟回答：“那不知道，就是这么个感觉。”
“那我要一旦成为大野心家、大恶棍……”韩小冬问，“你不后悔死了？”
娟娟不紧不慢地说：“认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
韩小冬一听很受感动，试探着去扒娟娟的裤衩。娟娟竟没有反对，只是轻轻地闭上了眼睛。韩小冬理智地瞧着她闭着眼睛微笑的脸蛋，又轻轻地把裤衩提了上去。娟娟睁开眼睛笑了笑又闭上了眼睛。
这时，他俩才感觉出外边的同学正围着这小帐篷踏着手风琴奏出的《甜蜜蜜》的曲子，跳起了扯手转圈儿舞。
娟娟要起身出去，韩小冬不让，就让她静静地躺着，他痴情地看着她。娟娟带着羞涩闭上了眼睛。
曲子是那样的优美，舞步是那样的有节奏，传送在美好的夜空里，震颤着两个甜蜜蜜的心房。
突然，远处传来汽车喇叭声。有人说，不好了，场子的吉普车。有的抱起衣服撒腿就跑，其他人也都毛丫子撒腿跑起来。娟娟说了声不好，韩小冬拽着她跑出小帐篷，抱起衣服，嗖嗖地蹿进了包米地里。
顿时，热闹的篝火晚会变得静悄悄的，只有篝火在噼里啪啦响着。韩场长赶到，下了吉普车，看了看会场，用手电照了照三个帐篷，又瞧了瞧篝火旁一个个空空的啤酒瓶子和罐头盒子，骂了一句：“这帮小兔崽子，考上大学回来了，比当年的知青还能折腾！”他拱起手喊：“小——冬——给我——出来——你给我滚出来——”
远处传来了回声，很快淹没进了风吹青纱帐的一片片绿叶摩擦声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