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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世家里讲究的温吞,在桓秘这里半点也没有,手里的塵尾是他今日才拿在手上的,结果他发现这个塵尾基本上也没有太大的作用。要说能扇风,拿在手里挥两下,带来的风恐怕还不如蒲扇,驱赶蚊虫……他至于要个这么贵的,直接点艾草的了。他看来看去,越发觉得这个塵尾除去装模作样的作用以外,完全没有其他用途了。

桓秘自小没了父亲,朝中没有族人的提携,父亲的爵位封地没有让儿子继承,寡母带着几个孩子过生活,其中艰辛可想而知。因此桓秘自小便是在和邻里那些小儿的打斗中渡过,纵使他长着一张叫人沉迷的好容貌,姓氏在先汉是名门,却他本人是没有收到半点名士熏陶的。就是桓温也是打算走父亲从军的路子,来先恢复元气。

“郎君?”从人见着垂下的车廉中滚出一只塵尾,那塵尾滚到车下,玉柄摔在石头上断成两截。

“告诉那位谢郎君,此时风景正好,不如相约一同出游如何?若是觉得天气炎热,寒舍且备有好酒和冰块,不知可否赏脸。”桓秘说道,他靠在身后的那一弯凭几上。他那双桃花眼眸微微眯起,全身的重量都落在了凭几上。这话语说的有几分慵懒,甚至都不是正经的邀请语气。

不过他这么说,从人也只有听从的份。

桓秘扶在凭几上,眼眸抬起,无意从车廉间隙里瞄到那只已经折成了两半的玉柄。他再次别过眼去,对了,真要说起来塵尾还有个用处,便是用塵尾赶车救妾。

想到这个,他被自己的想法给取悦了发出一声轻笑。

谢安听到那边从人的话语,沉默了一下。他与这位桓家郎君真的来往不多,不过……两人似乎隐隐约约的有些针锋相对。他手抬起来,宽大的衣袖随着抬手的动作如同流水蜿蜒流去。

“既然郎君相邀,我自然应当前去。”谢安在犊车中道。

桓四出口请人了,他自然也应该前去看一看。他心里也有一种冲劲在盈盈浮动,想要和这位郎君见面一较高下,虽然说出来似乎很不可思议。但是这份心情却是和一众世家郎君在一起清谈比不了的。

“郎君?”外头的家仆轻声道。

自家郎君和那位桓郎君向来没有多少交际,如今桓郎君出言相请,怎么想就怎么觉得奇怪。

“无事。”谢安说道。

桓家眼下在建康中并不算什么大家族,不然当年朝中怎么没有族人提携一二。如今连个新起门户还都不算是。

因为有南康公主下嫁,因此公主府便修在宅院附近。桓家居住的宅邸是后来新修的,和天家结亲,不能弄得太寒碜了。内外还是能看的,只不过府中规矩就是不能靠修缮得来了。桓家中间穷困了十多年,家中从人奴婢都是新从人市和流民中买来的,来不得做更多的调教。

谢家仆从拥在子家郎君犊车的前后,从中门旁的门进去。赶车的黄发鲜卑奴见着前头有几个桓家奴婢,走路脚尖有些朝外两边撇,有些惊讶的张开嘴。

八字走路模样太过难看,世家里连奴婢都不准这么大大咧咧的走。一群谢家从人见了,心中鄙夷果然礼仪还是有不周到之处。也越发疑惑自家郎君怎么会答应前来,这样实在是有些太不能入眼了,不是说万宁县男尚主了么?怎还是这等模样?

桓秘是不知道这些谢家奴仆的心思,奴婢在他心里手脚勤快好用忠心。至于其他的都是看着好看之外,没太大作用。下车之后,桓秘还专门到一个小隔间里对着小铜镜将姿容打理了一番。

待他出去到阶下,抖动袍袖,拱手相请之时。那些跟随而来的家仆无意望见他的容貌,都吃了一惊,有些老成的很快从自己脸上抹去,有几个年轻不知事的,功力没有前辈那样深厚,惊讶就放在脸上。

谢安望着面前玉树凌风一样的少年,颔首微笑。世家中不少郎君也是容貌出色之人,面敷****,姿态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

不过面前少年,肤白如玉,没有半点敷粉的痕迹,身姿颀长,伫立在阶下,宽大袍袖随着步伐垂在身侧轻轻摆动。

傅粉何郎,这少年也当之无愧了。

两人在阶下相互礼让一番,脱去脚上木屐上台阶进屋子。

眼下正值盛夏,热浪袭人。外头的热浪几乎都逼得人汗流浃背,进入室内之后,室内角落都有盛放冰块的三足铜磐,有婢女奉上洁净干燥的布巾来给郎君们擦拭汗珠。换过干衣后,两人入内。

桓秘和谢安坐在枰上,婢女奉上温水。

两人沉默着饮水,桓秘喝水就喝水,不过抬眼望见谢安垂眸抿水的姿态,他放下手中的水卮。

“今日请郎君前来,也是一时兴起。”桓秘这话说的有些欠扁。

谢安也不恼怒,他笑着点点头,“某应邀前来也是一时兴起。”

这话一出,让桓秘一拳头打在一团柔软的丝絮上似的,力气全部被对方轻轻松松四两拨千斤的就给带过了,还顺着他的话一掌打过来,让他有些内伤。

“夏日炎热,所幸屋内有一丝凉意。不如手谈几局如何?”桓秘说道,他看着谢安,犹如一只狡猾的狐狸,正伏在草丛中观察着猎物的一举一动。

“善。”谢安点头,他望见对面桓四眼里的蠢蠢欲动和好战。不过他也不打算和往常一样轻轻揭过,对付这样的狡狐,一味的避让是没有半点用处的。不如等待时机,以强弓射之。他虽不好武,但是家中有谢尚这么一位精通文武的从兄在,他也略通此道。

棋盘很快被摆上来,两人心里暗暗憋着一股劲,谁也不打算对对方让一让。尊者持黑,桓四让谢安持黑,自己持白。

棋盘上行子如同战场厮杀,棋盘便是两方争夺天下,棋子便是手中军卒,下棋之人便如同中军主帅。

谢安修长的手指伸入装着黑子的陶罐中,夹出一枚黑子放于棋盘纵横交错的一点上。只是第一手,棋盘之上如同战场诡谲难辨,桓四心中抱着一较高下的念头,但到底他对着不知底细的对手,还是迟疑一下,将白子轻轻敲在棋盘上。

建康的夏日有几分难熬,即使这里属于东吴旧地,但夏日炎炎叫人暴躁的恨不得发狂嚎叫,到了下午,人也十分疲乏昏昏欲睡。

王翁爱在自己房中睡了一觉,结果生生被热醒来了。背上的衣物被汗水给浸湿,身下的竹席自然也是火烧火燎和火炉一样,人躺上去感觉自己躺在一排烤架上面,竹席不但没有半点凉爽不说,还烫人。

这样子,自然是没有办法再睡下去了,王翁爱只好顶着一脑门的汗从眠榻上起来。芳娘在眠榻边靠着在打瞌睡,其他侍女也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靠着柱子等物,脑袋一下一下的就向前俯冲。

王翁爱穿着长袖中衣,即使中衣宽大,但是还挡不了热。她坐在榻上,汗珠子就从脑门上滑了下来。

她刚刚做了个相当诡异的梦,梦里她不知道嫁给了哪个世家公子,然后夫妻过的也算愉快,臭男人也没有养姬妾偷腥云云。然后就是她没生孩子,似乎到了后面说是王家势力不比从前,又有新家族上来风头盖过皇家,臭男人就起了休妻再娶的心思。

梦里那句恶心的话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岷岷,我这么做都不是不得已!”

不得已你个球!王翁爱那会在梦里就骂了出来,这会嫌弃她不会生孩子了,早几年干啥去了!手里抓着剑正要砍臭男人结果就醒来了。

这个梦实在是太诡异了。她有些无力的坐在榻上,周身都有些无力。

她看了一眼正在打瞌睡的芳娘和侍女们,寝室内相当安静。她伸手抽开中衣的系带,脱了中衣,上身只穿着贴身的裲裆坐在那里。

裲裆这种贴身亵衣,和日后的背心有些相似。胸前冒出来两个小丘有些涨疼。

做女人就是麻烦……王翁爱面无表情的想道,尤其是在这会做女人,到了再大些她就要自己亲手试着做胸衣了,老是穿着裲裆也不是个事。

想着想着,她又想到了方才的那个梦境,虽然现在已经醒过来,梦里如何也不记得那男人长了什么脸了。南柯一梦却让她心惊胆跳的,真是最近想多了,连做梦都梦见了。

真要过的和梦里的那样,真是……

王翁爱甩甩头,外头又响起蝉烦人的知了声,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飞进来。。

一声接着一声,一叠接着一叠,配着这滚滚的热浪。心情也如同外头被阳光烤的滚烫的石头一样烦躁莫名。

嫁人危机就悬挂在头顶上,天知道哪天就啪的一下掉下来了。可悲的是,她大多数时间还是在家里,连早恋自己培养一个少年都没有什么可能性。

逼死人的节奏。

那么婚后培养感情?梦里面的太吓人了,生活在一起那么多年,又不是杀父仇人,再怎么样也有感情了吧?结果其他白富美一来,渣男立刻屁颠的和她说,把她休掉是不得已的!

天!

她对这个渣男遍地的世道绝望了。

就算是现代相亲,她还能看一眼人呢……就算不愿意,家里也不会把她给捆了嫁出去。可是这会不嫁不行,家族里也不会容忍有她这么一个长反骨的家伙祸害族里头其他未婚小姑。

王翁爱泪流满面想抱着枕头滚了。

一局过了,谢安手指夹着一颗棋子凝眉思索,他面上如同一汪平静的湖水,泛不起任何的波澜。

桓秘望着棋局,此时他望着棋局,面上已经没有了轻松。谢安的棋路并不杀气腾腾,反而能退能进,在敌手锋芒毕露的时候,避其锋芒不与之正面交锋。待看出那处有缺漏,也不急着进攻,徐徐图之,等到反应过来已经那块的棋子被夹走了。

桓秘不怕勇于交锋对的对手,但却很厌烦这种不予正面对打的。因为他也不知道谢安会看出他哪里有破绽,也不和他正面交锋,来来回回的兜转。

“郎君熟读孙子么?”望着棋盘,桓秘将手中的棋子放在棋盘上抬眸问道。

孙子兵法里写过,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看这位郎君的棋路,颇得这句话的真谛。

避实就虚,避高趋下。

谢安一听,垂眸一笑,“不过痴读过几句。”说罢,手中棋子落下。

这盘棋下了整整一个多时辰,屋内凉意十足,这盘棋下到最后,桓秘看着棋盘,发出一声轻笑,将手中棋子丢到陶罐中。

大势已去,何必再做困兽之斗。

“郎君果然技艺高超。”桓秘笑道。输了就是输了,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不过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意难平。

没事,时间还长,他还可以慢慢等。会徐徐图之的,并不只是他一个。

谢安莞尔,将手中棋子放回陶罐中,他拱手一礼,“是桓郎君承让了。”他面容平和,就是嘴角的笑也是温润。

桓秘望见这笑,心中莫名憋气。他唤人上来抬去棋盘,将准备好的膳食端上来,这会也该到用膳的时候了。

谢安并不想在桓家进膳,他推辞走了出来。出门之时,翻滚的热浪袭来,他抬起宽大的袍袖挡住灼热的阳光进了犊车。

他归家沐浴完毕,换过衣裳。

家中有规矩,朝食和夕食全家必须坐在一处用。

食不言寝不语。在父母居住的正屋中,一餐饭食用的无声无息,甚至连食具碰撞的声音都听不到。

“阿大,待会你到为父这里来。”谢裒用完膳食,漱口洁齿过后,见着儿子们恭谨的站在一处说道。

“唯唯。”谢安听父亲这么说,弯腰应下。

夏日这天便黑的晚,即使用过了夕食,夕阳西沉,可是室内借着投进来的阳光,还没有到点灯的时候。

谢安跪坐在坐枰上,脊背笔挺。听到衣裳磨动的窸窣之声,在枰上拜下身来。

“父亲。”

“阿大,”谢裒坐在榻上,看着这个已经差不多长成了的儿子,扶着美髯心中颇为自豪。这个儿子不像大儿子旷达的过度,也不想二儿子沉迷书卷之中。和名士交好,自幼有美名,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实在是觉得骄傲。

“阿大,快要满十六。该是举行冠礼的时候了。”谢裒笑道。冠礼对于男子意义重大,行冠礼之后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成人。

“冠礼之后,便是应该娶妇成人。”谢裒说道,男子二十而娶的周礼规定,在此时并不怎么适用。

“阿大可曾心仪哪家淑女?”

少年的喉结上下滚动,心脏在这一刻似乎都被提到了喉咙口,甚至手心都起了一层汗,在肌肤间厮摩着粘滑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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