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吓得不敢出声的招弟跑过来,“忽”地搂住了奶奶的双腿,哭道:“奶奶,别打姐姐了,鸡蛋是俺偷得,是俺偷得,你打俺吧。”
“啊?你们这是成心要气死俺啊!”根子娘抡起的巴掌便狠狠落在了招弟身上,“让你馋,让你偷。”
一时间院子里又孩子哭大人叫地乱作了一团。这会儿院门外响起了马车的声音,紧接着根子出现在了院子里。他瞅着眼前这一幕,忍不住气血上涌,吼道:“娘!您这是干啥呢?还嫌这个家不够乱啊?”
几个人除了小宝之外都被根子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跳,均立在那儿耷着个脸谁也不吭声。
“娘,说你啥好呢?别再揪着这事不放了,跟你说多少回了,这能怨孩子吗?以前俺知道您难过您有气,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您越来越过火了,咋说兔女也是您的亲孙女,您不怕外人说闲话啊?”根子走到水缸边抄起水瓢猛灌了一通又接着道,“暑假过后招弟也该上学了,翠凤的身子还这么弱,里里外外用钱的地方多了。这不牲口也病了,又得耽误几天,别再添乱了行吗?”
根子娘被儿子当着媳妇和孙女孙子的面数落,有些下不来台,却又自知理亏也不好再闹下去,可她却接着儿子的话道:“这个家用钱的地方是忒多了,兔女的学就别上了,别说还这样,就算好好的,一个女娃子认再多的字也没啥用。”
“奶奶,兔女不上了,俺就在家里帮爹和娘,好好供妹妹和弟弟上学。”兔女懂事地看着余气未消的奶奶。
根子娘乜斜着眼冷哼了一声转身进了灶房。翠凤与根子听了闺女的话则连连摇头叹气,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
自这次“鸡蛋风波”之后,根子娘似乎已从媳妇意外流产的阴影中渐渐走出。而且这个意外还不足一月,国家的计生政策仿佛一夜之间便在这穷乡僻壤处异常严厉起来,就如改革开放的春风一样,这山旮旯里总是慢几拍。
以往村里对此只是简单地说服教育,其实就连这简单地说服教育也无人认真地执行,这项基本国策形同虚设,生多生少全凭自愿。总之一句话:爱咋咋地,只要你知道有这项基本国策就行。但这政策就如六月的云,说变就变,让人措手不及。
有好事之人还编了一句极贴切极生动的顺口溜:上吊给绳,喝药给瓶,二胎不扎,墙倒屋塌。如此,一时间弄得人心惶惶,草木皆兵。胆大的弃房舍丢老幼做起了“超生游击队”,胆小的只好含悲忍泪,一刀绝育。
这一切根子娘自然看在眼里,竟也自觉有些庆幸,若不然就凭这已是第四胎,谁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唉,该着俺小孙子就是这命啊!”尽管如此,但根子娘对兔女似乎再也提不起兴趣,兔女在她眼里已成了可有可无之人。而兔女心中却还是对奶奶一如既往,每日里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再次触怒奶奶。虽然往往是热脸贴冷屁股,但又能怎样呢?
翠凤的身子总算是好了许多,可动大力气还是不行,幸好离秋收还有一段时日,若不然地里的活便全落在了婆婆和兔女这一老一幼身上。
因为根子所在的市场为了规范经营,便于管理,把所有拉脚的集中了起来,成立了一个运输队。而根子凭着在市场里良好的口碑,过硬的赶车技术,被选做了副队长。这个差事会每月为他带来一笔“不小”的额外收入,即便一天揽不到活计,市场里照样会为他发放工资。
根子做梦也想不到他竟也与县城里的人一样吃起了工资,而且寒酸的家境慢慢竟也有了“盈余”。这让全家人尤其是根子娘乐上眉梢,更有了向村人炫耀的资本。
似乎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感觉有奔头,心情大好了。所以暑假结束后兔女又背起了书包,当然这里面依旧少不了铁蛋娘俩的功劳。日子好转了,大人孩子又都康健康康的,招弟也要上学了,有个姐姐做伴自然最好不过了,何乐而不为呢?
兔女感觉头顶上的天更蓝了,就如梦里的一样美,于是愈发珍惜这失而复得的上学机会。
时光如梭,一晃兔女竟初中毕业了,而且也已出落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多俊的闺女,可惜了这张嘴。”村人议论最多的还是兔女的嘴。但兔女早已不把这放在心上,老天已经够照顾她了,差点连小学也读不成的她竟然还读完了初中,还有啥不满足的,眼下她心中所焦虑的是这个家。
以往她是看着奶奶甚至全家人的脸色读书,而现在她是铁了心不参加中考。虽然学习那么优秀,虽然高她一级的铁蛋哥已在县城读高中,更屡屡为她加油鼓劲,但她知道在这条路上她不会走太远了。
奶奶已年迈,旧病不去新病便接着来。娘似乎还被多年前的那次意外所影响,她看得出她是在咬牙硬挺,只不过不在人前显露出来罢了。
招弟小宝同样学习异常出色,尽管爹的拉脚所得比从前又有了增加,但学费更是一年比一年攀高,所以地里的收入对这个家来说仍是尤为重要。而眼下唯一能帮上忙的也只有她这个做大姐的了,也该是她为娘亲为这个家有所付出的时候了。
当兔女把这个决定向家人提起的时候,根子娘剧烈地咳嗽着道:“俺早就跟你娘说过多回了,别硬撑,可她——”
翠凤也确实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听闺女这样讲,也只好无奈地叹口气道:“闺女,又要委屈你了。”而做爹的根子,以前因兔女的残疾,做出了一些有违人理的事情,可他的内心也一直承受着良心的折磨,然而一瞅到这闺女心里就又会不自主地产生厌恶的情绪。但这些年过来,他渐渐接受了兔女的存在,更喜欢上了她的聪明乖巧,善良勤快。
俗语讲“血浓于水”,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何来接受与不接受?因此兔女的这番话让他既感动又羞愧,有心继续让闺女读下去,可眼下这状况确实很难,于是长叹一声道:“小玉,听说你这种病现在省城里能治,爹向你保证,等咱攒够了钱,就去省城。”
“嗯!”兔女重重应了声道,“等招弟和小宝都考上大学也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