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在那里。
独立于冰封之湖面，孑然一身。
日月为镜，交相辉印。星辰化雪，洋洒而下。似亘古不变之景，永恒到令人心生寒意。
孤独，绝望的孤独。孤独到与影嬉戏，与己相谈。
多么讽刺，脚下人声鼎沸，万物繁荣；头上日月辉映，轮转不息。唯有这三千冰面，寂寥好似春柳飞絮，秋风落叶。
他怀抱着自己的刀，大红的袍子收拢，三千紫发随意披散，便是这纯白之境中唯一的异样之色。
灵阳就站在冰湖边缘上静静的看着他，不知何时，脸庞已经被泪水浸湿。他似乎总能明白那个人的感受，滔天的怒，绝望的孤独。
灵阳猛的睁开眼睛。
头顶是一整块白玉石浮雕，图画内容怪异且荒诞，长着翅膀的“人类”弓箭满盈，成排立于崖石之上，山崖之下是咆哮的龙，它伸出金色的爪子，身上却已经流淌出大片金色的血。而旁边，无头的魔人高举起比他身体还大的巨石，狠狠的砸向天空，在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箭矢穿出一个个空洞，空洞之中淌出黑色的血。
即使大字不识，即使只看到了很小的一部分，灵阳也不难猜测，这幅画描绘的是一场战争。一场壮烈凄美至极致的战争。
他努力的想要抬起头来，但身上各处却一阵剧痛，脑袋撕裂般的疼，一时间他甚至想不起自己是谁，只觉得记忆非常非常混乱，有的属于自己，而有的显然不属于自己。
“阿娘！灵静！”
最后居然是口先于脑袋有了反应，似是自然的喊出这两个名字，随即精神猛的一震，他忆起了昏迷前的最后一幕，四周燃着雨水浇不息的大火，八双巨大的眸子透过云层盯着自己，脑海里是毁天灭地的狂怒，身体承载不住更多的力量却又还想……还想杀人。
最后的画面，是阿娘面朝自己将自己护在身下，她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清澈，多年的疯病似是一朝痊愈。她浅笑着，有种超脱一切的美丽。
她说，“没有人能伤害你，灵阳，你是帕莎的儿子，你是一切的结束！”
于是他砍掉了那双抓向阿娘的黑色的手，他拉着灵静，她的手是那么冰冷，自己握着是那么的舒服，像是酷暑中握着冰块。
谁也不能夺走她们，谁也不能伤害她们。
“阿娘！灵静！”
他大叫，挣扎着要爬起来，却突然被一双手按住了额头，尔后轻轻按回了枕头上。
“你醒啦？”
入眼处先是一缕雪白的发，尔后便是一整张微笑的中年人的脸庞，眉心纹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白莲，双眼透着暖和的光。只是这么一望内心便自觉的冷静了下来。灵阳觉得这张脸好熟悉，可又觉得以自己十七年来都窝在云乌镇的经历来看，怎么可能认识这么仙风道骨超凡脱俗之人？
“全身血脉严重灼伤，体内所剩血液不足一层，心肌失去活力，手关节几乎折断……这样重的伤，该是怎样的恶斗才能造成的呢？”
中年人笑着问。
“他们……他们……”
脑海里突然忆起史戚那张扭曲的肥脸，月光下灵静的皮肤白的耀眼，又是一阵剧痛传来，他大声说，“灵静！他们想要伤害灵静！”
中年人坐到了床边，“你且放心，少明办事倒也懂得随机应变，那日救你的同时，便也将灵静姑娘给救回了白帝城。她伤并不重，自那以后几日便醒了过来，你的名字都是灵静姑娘写给我们看的。片刻前她还守候在此等你苏醒，是我怕她苦闷，叫她去后陵上采些野花过来。”
“她没事……那就好，那就好。”
灵阳听完中年人的话后心里顿觉舒了一口气，那张紧绷在脑海里的弦也终于松了开来。可又忽然反应过来很多问题都没有弄清楚，急忙问道“那我阿娘呢？你有没有救我阿娘？”
眼看中年人沉默了下来，灵阳急了，“对了，有个黑衣人抓着我娘，你们有没有看到他？有没有抓到他？”
中年人思忖了一会儿，说，“灵阳，你可知那日抓你娘的黑衣人，是何身份？”
灵阳摇头。
“那你又可知那日在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灵阳还是摇头，“我只知道脑袋像是要炸裂般的生疼，身上很热，心脏跳的很快，同时，”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很愤怒，愤怒到想要杀死他们。”
“哎。”
中年人叹了口气，“那是因为你现在的身体根本不足以承载‘灵化’之后那股强大的力量，你甚至在那之后还进行了‘二度灵化’，你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之事了。”
“灵化？那是什么？”
灵阳问。
中年人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思索该如何跟这个少年解释那些事。
“在那之前，我想有些事情还是需要跟你说清楚的。你且记住，灵阳，今日我告予你之事，你切莫说与第三人听。”
良久后，中年人才严肃的说。
“我发誓，绝不将今日之事说与第三人听，包括灵静。”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灵阳知道，此事一定事关重大。并且，他必须知道阿娘的下落。
“你其实，并不是一个人类那么简单。或者说，这个世界，并没有你认识之中的那么简单。”
灵阳的瞳孔骤然睁大，他看着中年人缓缓站起身来，在他背后，一对洁白的羽翼缓缓撑开，足有丈许长，片片羽毛晶莹剔透，宛若造物之主最完美的杰作。
这时灵阳才注意到，自己身处的地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场所，周围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闪亮的白甲，而每幅白甲的身侧都挂着一对洁白的翅膀。即使甲中无人灵阳仿若也能看见，在很多年前这些长着洁白羽翼的战士翱翔于天空，将仇恨与箭矢一起投向脚下怒吼的敌人。
这是一座坟墓，埋葬着他们的甲胄与羽翼。原来头顶上石画之中那些举着弓箭长着翅膀的生物，并不是人类。
“在那之前，我先介绍我自己。你好，灵阳，我叫少昊，白帝少昊。这里是天空之城白帝城——羽族之都。”
这一刻灵阳突然意识到，原来那个瑰丽华美的梦，真的不是梦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