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津山下的严村依然平静。已经两年了,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但天下没有不变的人与事。严家村也在日出日落中慢慢的改变着。
今年的青笋如期的破土而出,而津山的果子却没有好转的迹象。但让人感到一丝欣慰的是,津果的数量没有再减少了。
前两日,老村长前往了陈村一趟,送去了如数的山货。作为回报,严村也采回了如数的津果。这也是他最后一次为村子所做的了。
此时的老村长正躺在一把摇椅上,闭着满是鱼尾纹的双目,享受着树荫带来的清凉,一边摇晃,一边慢悠悠的摆着蒲扇。如此惬意的时日对已近七十的老村长来说,显得尤为珍贵。回想起此生来,不仅为老严家传下了丰厚的香火,更将祖宗传下的严村守护的妥妥当当。不远处的小溪中,孩童的嬉闹声让老村长情不自禁的望了一眼,简简单单的呵呵一笑,让老怀安慰的心情尽显无遗,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正当老村长闲来无聊时,从远方来了一人,正是喜哄哄的严宏。
原来,严宏的大儿子去年娶了个媳妇,没过几个月便有了身孕。上个月刚刚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下,可把严宏给乐坏了,满村的上前招呼,甚至还发了请帖。对于大字不识的村民来说,请帖这玩意,几乎就没有出现过,或多或少的觉得严宏有些显摆了。
当然,严宏也有他显摆的道理。他的小儿子,当年学满之后,便挑起了家中写字计数的“重任”,所以,这次写个帖子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
碰上了大喜的日子,严宏自然不会忘了村中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村长,若不亲自来请,显然是不合适的。严宏也是粗人一个,习惯性的将大红的请帖别在腰间。
看到这幅不伦不类的模样,老村长暗自摇头,但还是笑盈盈的上前,佯作责怪道:“我道猪娃儿攀上了大亲戚,心里就没有我们这些长辈呢。”
严宏忙紧张道:“叔这么说,可是要吓死侄了。若是不用最大的帖子来请叔的话,村里人不知道要怎么看侄儿了。”说着说着,取下那张信笺大小的请帖,并故意将点缀着碎金花呈现出来。
说起这请帖,也是有一番来历,这个便与严萍有关了。
当年看上严萍的是县里一个姓刘的大户人家。这件事也巧的很,刘家本打算入了夏就娶严萍过门,但哪知其家主的老爹死了。作为这等大户人家,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得守上三年的孝,名义上连行房都不可,更别说纳妾这等事了。于是,便派了一个家丁前来告知严宏。
要知道从县里到严村,得风餐露宿几日,而且又是穷乡僻壤,那家丁自然是百般不愿。到了严村,正好在村口碰见了一个村民,又见时辰还早,便托了一句口信给村民,让转告给严宏,只说是“娶不了严萍了,让他们等着。”之后便回了。
谁知,这个村民是去临村走亲戚的,过了两日才回来,便把这事给忘了。一次碰到严宏时,才想来有这么一回事,忙告诉了严宏,却只说了“娶不了严萍了”,并未说让他们等着。严宏一听,脸色有些挂不住了,当下生气道:“谁说老子给二丫找婆家了。”哼了一声,便扬长而去。而那个村民也一头雾水,满脸郁闷的回了家,便把这事给媳妇说了。女人知道了这等事,哪还能传不开,不下几日,村里就人尽皆知了。
严宏那个气的,看谁谁不顺眼,恨不得当下就到县里给闹腾一番,可苦于不识路,只得憋了下去。老村长一回来,本想着马上去问问县里的情况,但又拉不下脸面,所以就放了下来。直到那日老村长来找严宏要严青,严宏才开了口。老村长倒是给严宏支了一招,让他跟着禹观主去一趟县里。
作完那场法事后,禹观主倒是没有急着走,而是莫名其妙的找到了严宏,说是要收严青为徒。严宏当然高兴了,因有事相求,便满口答应下来。哪知,严青死活不肯,严宏气急之下,就要棒打严青,却被禹观主给阻止了。
而作为高人的禹观主并没有生气,反而为严宏家引了引吉,又给严宏算了一卦,说是去了县里会有大收获。这样,严宏便随着禹观主去了丘县,并按照禹观主的意思,还带上了严萍。
说起这刘家,并不是丘县本地的,而是其祖上从北方迁过来的。穷了几代,后不知得了什么机缘,开起了盐行。渐渐地,生意越做越大,在县里无人敢说比他更富。
到了这一代,做主的是一个名叫刘承志的人。在他年少时,一次与爹爹跑商的途中,见一个书生虽十分落魄,但才思敏捷,且做人有道,便资助了若干银两。在刘承志来看,经营生意不过是经营人缘。但人缘这东西,得来容易的并不深厚,所以,刘承志除了打点官场外,更会去经营这种“长久”的人缘。
多年过去了,刘承志在经营方略上长短并用,确实将祖宗的家业整的风风火火。不仅如此,那书生也在某年高中后,在朝中做了官,更巧的是,还做了成州牧。刘承志也就靠着往日的恩情,与州牧大人扯上了不浅的关系,几年间,便将生意做到了州城中。
哪知成州牧在官场争斗中站错了队,被人陷害,革职查办。刘家也因为此事受到了不小的牵连,本是蒸蒸日上的家业,却一落千丈。不仅州城的铺子全部没了,就连丘县的家业,也被人夺去了不少,一时间元气大伤。打点了大量金银后,总算保住了根本。
刘承志的老娘,刘老太太是个信神拜仙的人,家里出了这等事,便总是怪在他几个媳妇身上,说什么生辰不合,命不旺夫什么的,成天哭着闹着要刘承志再娶一个回来。但刘家到了这个时候,又有几个大户人家愿意把闺女嫁过来,而那些穷苦的,不是生辰不合,就是刘承志看不上眼。
巧的是在严家村附近,有个姓姜的村子。严宏的大闺女便是嫁到了那里,是一个姓姜的女人给说的媒。而这个姜媒婆当年也记下了严宏其他子女的生辰,自然也有严萍的了。某次,姜媒婆随夫前往丘县走亲戚,便听说了刘家之事。凭着一番口舌,姜媒婆也进了刘家,递上了一些生辰。没过几日,刘家派人来说是看中了严萍,让姜媒婆去给说道说道,这就有了后面严萍找婆家的那件事了。
严宏到了丘县后,临近分手时,才对禹观主说明了来意。禹观主大感诧异,一问之下才感慨万千,真是无巧不成书。原来,当年刘家请他去看了几个生辰,其中之一便是严萍的,与刘承志的非常相合,否则,刘承志也不会答应此事。于是,禹观主便领着严宏去了刘家一趟,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才知道其中误会不少。刘老太太见严萍这么一个水灵的小丫头,心里喜欢的不得了,又怕日久生变,便将亲事定了下来,真是个皆大欢喜。
攀上了这么个大亲家,怎么不能让严宏得瑟一番。所以,每当自家有什么喜事,严宏都会亲自去请刘家。当然,刘家是不会亲自来的,最多只是礼到而已。
而这一次,严宏递给老村长的金花帖子,也正是刘家给严宏的,即使在县里也买不到,让他珍稀万分。
老村长接过帖子,来回翻看了几下,眼中闪出一丝羡慕,点头道:“不错,不错。当年你还是娃娃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有本事之人。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啊~~。若是你爹泉下有知,肯定会高兴地合不拢嘴了。”
严宏被老村长几句话一赞扬,心里那个通爽,不知多高兴,忙故作谦虚道:“哪里哪里,这还不都是托叔的福吗?不说别的,就说那年,叔托人给侄打的那口尖刀,可帮了侄的大忙。再说了,叔如今可是子孙满堂,老大又做了村长,这些好事,侄可是羡慕紧呐。”
老村长欣慰的摆了摆手,一副不足道的样子道:“哪里是托我的福,这可要多亏了禹观主。要不,我们严村也不会好事连连。你家不说,就说严豹那娃子吧,谁想到会有这么一个有钱亲戚来着。”严豹就是严虎的爹了,两年前随着父亲去投奔州城的一个远房亲戚。
两人又相互抬了一会庄,老村长随口问道:“严青那娃娃还没回来吗?”
严宏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侄好久没见到他了。”呵呵一笑后,又道:“叔,你也知道,自从那场法事之后,严青就很少回家,多是与戴先生在一起。到了如今,一连几个月也不回来一次。”
老村长点点头,抚了抚胡须道:“我就有点奇怪了,那个禹观主为何非要收严青为徒呢?那次也就罢了,而今时隔两年,禹观主还是念念不忘此事。”见严宏一脸诧异的样子,问道:“怎么?猪娃儿不知此事?”严宏摇了摇头后,老村长又道:“是这么回事,三个月前,禹观主路过此地,找到了我,又提起收徒这事。当时我也去过你家与戴先生家都没找到严青,估计又是与戴先生上山采药了。也不巧,那****正好进了山。后来,禹观主似乎有什么急事,也不留一日,就走了。”
就在两人热乎乎的聊天时,一个俊朗的少年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盯着眼前有着三瓣的紫色小花,开心的几乎要喊出来。忽然脚下一滑,身形一个不稳,跌在了一丈之下的草丛中。随着一声“哎呀”之后,又是一阵欢呼,只见他手上正抓着那株紫花。
这少年正是已经跟着戴玉书学医两年的严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