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二年正月二十三,江南入春。池州位居长江南岸,虽然气候回暖,可阴雨绵绵的天气仍旧持续了好几天,冷到了骨子里。
深夜,池州城外的荒野,离九华山不远的一处平原,一位白袍中年人站在草地上,神色平淡。雨点像长了眼睛一般,下落的途中纷纷绕过他的身躯,诡异莫测。隐隐约约地,响起了微不可查的沙沙声,不是雨点砸在草叶上的声音。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
二十多人在月光下露出了身影,团团包围,目光统一投向中间的白衣男子……
大陆战乱平息后,明月帝国攻城略地,力压群雄,几可称之为一统天下,迎来了永徽盛世。百废待兴之际,唯独传承数百年的各大世家以及背。景深厚的数大门派并无伤筋动骨,可其中的暗流涌动,不足为外人道。
天下高手之多难以估量,可若论门派势大,非天池十二宫莫属。白衣人四周二十余人,有十二宫宫主七人,副宫主十二人,供奉长老等,天池高手几乎倾巢而出。
十二宫,两年前或许还应该称之为昆仑。不知为何,突然间内乱横生,昆仑诸多长老及一二代弟子纷纷反目,先后成立了十二批势力。各自奈何不了对方,却又不肯离开昆仑,故而默契地占据一方山头,几次谈判后成立了如今的十二宫。内耗常有,可遇上江湖大事,却又抱成一团,虽然叫人雾里看花,可由昆仑变为十二宫的地位依旧不可撼动。
强大如四大家族、悬剑阁、天机武库等老牌势力,也只能称作一方霸主,天池十二宫却是稳稳压住各方势力的一尊大佛,俯瞰世间。
十二宫宫主俱是当世屈指可数的武道高人,不说搬山填海这等神仙手段,可要说一指裂山,并非无的放矢。
今夜,十二宫宫主,除去闭关四位以及被白衣人斩杀的二宫主,其余七人悉数到场。
白衣人抬头凝视夜空,对四处堪称当世最为豪华的战斗阵容视若无睹,喃喃道:“好晶莹的雨珠啊,可惜……”可惜什么,或许是对自己此次生还的不抱希望?亦或是还心有牵挂夙愿未了?没人在乎。
在场九位宫主中,或许也只有七宫主的境界堪堪能望其项背,大致看出了男子的心不在焉。七宫主出奇的年轻,相貌端正,当得玉树临风四字。身披当年昆仑时期沿用至今的黑白相间练功服,并不冒犯地轻轻踏出了两步,缓缓道:“师叔,你这又是何苦?”
白衣人淡淡一笑,看着面前这位风头最显却为人谦和的后辈,摇头道:“师兄当年传位给我,特意点出了一个年轻人的名字,叫秦观礼。若是昆仑未遭大变,想必如今天下所有人都要尊称你一声秦宗主而非秦宫主了,你不失落?”
七宫主,既秦观礼一怔,微笑道:“我们做晚辈的,尊师重道埋头修行便是,观礼只能说是辜负了师伯厚爱。”白衣人含笑点头,双手依旧背负身后。
“呵呵,这你也当真?”九宫主是为娇媚女子,年纪却是要比秦观礼大了不少辈分与白衣人相同,说起话来自然没有多少客气,调子半媚半阴说道:“掌教师兄当年执掌昆仑,论修为论处事论品行,我们几个师弟师妹都心服口服。可要说他英明一世,被杀前竟然传位给陈师兄你,我第一个不相信。”当然,她特地咬住了那个“杀”字。
场的天池各宫宫主,大多都是长老一辈,自然知道当年的丑事,不约而同地点头赞同了九宫主的说法。
……
十年前的昆仑,刘、陈两位师兄是被上代掌教寄予厚望的接班人,刘师兄四面逢源待人有礼,最得人缘。陈师兄性子洒脱,看似对任何事都无欲无求,所以难免不合群了点。不过,当时的师兄弟们没有说出口另一个理由,陈师兄的修为不能说是精深,而是一骑绝尘!其余人在他面前,难免自卑。掌教师尊当时便已盖棺定论:昆仑传承千年,八百年前有秋叶祖师羽化飞仙,乃史载唯一位列仙班之人,唯有今陈玄宗可与其一较高下。
尽管上代掌教对他有如此高的评价,最后仍是把掌教之位传给了更为持重老成的刘伯温,并欲将女儿叶小环许配给这位大弟子。接任大典当日,从小跟着刘伯温一起玩耍的小师妹,牵起了陈玄宗的手,逃离了昆仑,私定终身。外人眼中与他青梅竹马的叶小环,竟然已经怀胎三月。刘伯温并无悲伤,只是吐血昏厥,道行大损。
事后其实只能不了了之,一个是心肝女儿,一个是天之骄子的爱徒,叶掌教不忍苛责,刘伯温接任掌教之位后也并无报复之意。陈玄宗与叶小环得以避世隐居,安心结茅而居,游乐山水间。
可惜事与愿违,两年前,四大家族之一的陈家登门昆仑,声称要捉拿叛逃庶子陈玄宗。
隐情一出,天下哗然。
当年扑朔迷离的陈家家主突然暴毙,导致夺嫡内乱,起因竟然是当时不过十余岁的陈玄宗下的毒手。至于他一个小小年纪的少年,如何能顺利毒杀修为通玄的陈家家主,无人知晓。
昆仑虽说势力远超陈家,奈何四大家族向来同气连枝,四家的底蕴加起来便也无人敢小觑,刘伯温只能答应派人捉拿叛逃弟子陈玄宗。结果没有等昆仑派人下山,陈玄宗反倒主动杀上了门来,将陈家家主的二弟以及数位供奉系数击毙,事后更是如入无人之境,一剑杀来一剑飞出,无人可阻拦其半步。直到刘伯温掌教出手,于山门处祭出天外一剑,总算将陈玄宗逼落地面。
两人怎么交手,有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外人看见。陈玄宗口口声声说刘师兄传位给他,什么百年劫难降至。当时痛失掌教的昆仑门人自然完全不会相信,他们只知道陈玄宗身旁,是掌门人的尸体。
两年前没有围困住陈玄宗,想不到如今他还敢来昆仑山天池,十二宫怎会放弃如此机会。昆仑沦落为如今的十二宫,全因陈玄宗一人,其罪滔天!
这一次前去天池,是不得已为之。不过他早已背了无数罪孽骂名,再加一条又何妨?陈玄宗轻移几步,不偏不倚地走到了包围圈的正中间,表情似笑非笑:“各位,可以开始了。”
话音一落,二十余人或聚雨成剑,或结印成兵,内力凝练成实质,显然尚未开始便已经打定主意绝不留手。不少人看似不动声色,却衣抉飘飘隐隐双脚离开了地面,无一人敢掉以轻心。
秦观礼欲言又止,最后仍是忍住,叹息一声,闭眼,以气化刀,手中虚握一把气刀。气刀不过二尺余长,光华内敛,竟让人有种可力劈华山的心悸感。秦观礼能在众多师门长辈及长老供奉的乱斗中,以唯一一位二代弟子的身份占据一席宫主之位,道行自然不可小觑。若是一般的江湖高手见到此情景,怕是连拔脚就跑的勇气的生不起来了。什么用刀宗师,以气御刀?贻笑大方罢了。凝气生刀才是真的登峰造极,气刀划过金石,如切豆腐一般毫不费力,神兵利器在这等高手面前犹如破铜烂铁,怎可相提并论?
二十余人内力运转至极限,一时间场内光芒四射、华盖万丈。天池十二宫大半数的首脑齐出,别说屠城,便是相对弱小的国家被屠国也不无可能。
陈玄宗神色不改,只是面庞被四处光华耀得惨白。他修为冠绝天下不假,一对一这里的所有高手也自信能够一一斩杀,只是如今是二十余位天下顶尖的高手联合围攻,即便修为圆满全盛之时,怕是也只有五成胜算,何况……
不等他分神,十余道豪光掠过,声势惊人,人群所在方位的上空被残余的气劲撞击,将雨水系数蒸发。转眼间,陈玄宗被刀光剑影包围,力可断江的气芒已经靠近他身体一丈之内。
陈玄宗纹丝不动,只是抬起手做握剑状,九天之上,有利剑出鞘清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