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夜
轻轻的拍打着你,
在我怀中,
你沉沉睡去,
而我则眯缝着双眼,
直到永远，直到天亮.
这样我可以垂下另一只手来,
让它自由而尽兴的在风中轻摆,
封闭大脑,
让我们的呼吸和我疼爱你的节拍
同夜的黑一样均匀!
我虽下了决心一定要找到朱平，但天大地大，而此刻，我又身在重庆，我当然不想回湖北老家，我不知道我将要与朱平的邂逅将出现在哪一年里，心中无底。
我也怕我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懦夫，而事实也常常证明是这样。但我一回忆起我和朱平的种种，我的灵魂便进入一种美妙的幸福状态，幸福过后，我激动的心脏又归于失落。
我想我还真是多情，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缺点。
阿修说：“我以后都不想再谈恋爱了，我感到我是个罪犯，一切都因为恋爱惹祸，我甚至都没资格‘逢场作戏’，哪怕是与小A小B她们。”
“X事件”始终在阿修心里挥之不去，现在又遭遇胖三的死。
“我们该怎么办呢？”阿修无主的念着。
一直沉默着的华子却说：“我们该辞职了，我们在这个地方还丢脸不够吗？我们该继续为我们的事业——就算是为了胖三，我们也该把烧烤继续下去。”
阿修居然也赞成他的观点，我无语。我结合实际说：“我们除了一个三只脚的铁架子，再什么也没有，失去了厂里的工作，我们怎么生存？”
“船到桥头自然止，我们不抛开一切背水一战的话，我们永远做不出成绩。”
我有时真的会胡思乱想，他们是觉得我的工资不该比他们高才不平衡。他们觉得身价没有达到，不够受到重视，工作起来不愉快，我作为一个副主任，工资自然高些，但难道我会认为这就是我的身价吗？胖三誓死捍卫的事业我们是该经营下去，但应该是在健康的情况下经营，我不赞成破釜沉舟，因为现在我看到那个三只脚的架子都害怕，但他们铁了心。
他们也会胡思乱想，不然也不会说我是当官当糊涂就真迷恋官场了。我敌不过他们，只得妥协，他们于是变得非常勤奋、积极起来。
我们最后商量好把春节前的剩下工作日做完，拿回工资和年终奖，焊牢烧烤架,就出去摆摊，再也不要回这个烂厂。
但我要和我舅舅打声招呼。当然我并没有说我要去搞什么烧烤，然而结果仍然是糟透的，我被狠狠教训了一顿，舅舅说现在的工作这么难找，而我的职位和待遇已经不错，前途无量，居然还野性不改。我觉得舅舅应该相信我，不管我作出什么样的决定，那肯定是经过我深思熟虑的，而他居然把电话挂掉了。
公司不知怎么的知道了我们要离开，我们连年终奖都没有拿到，这让我们都愤愤不平。我们离开之前，厂里发生了一次意外，有一个新来的工人和我们一起走了，并加入了我们的行列。
他叫阿冬，才十七、八岁，来厂不过一星期，我却挺喜欢他的。他有着重庆人标准的耿直、率真。
他也有一个缺点，就是说起话来就手舞足蹈，这很有意思。和我们在一起聊天时想到什么了就说什么，从不避讳。
事情是这样子的，一天早上我们去上班，才知道前晚车间发生了一点小火灾，烧得最严重的是烤箱，烤箱里的材料都被烧得一塌糊涂，起火的原因则是前晚不知是哪个家伙将一个装有两公升汽油的铁壶遗放在高温的烤箱旁边。主任着手调查这件事却没有头绪，最后，主任在开了两个小时的无聊会上说，希望这个粗心大意的家伙能自己站出来承认，如果态度良好，可以不追究责任。当时，已到下班时间，可是主任丝毫没有要下班的意思，大家都不敢言语，于是，阿冬便傻傻的站了起来，结果主任解脱了，把所谓的“罪魁祸首”交了上去，大家也解脱了，高高兴兴地下班。
阿冬不止要赔偿一定的经济损失，还要在全厂会上做检讨，大家以公司的立场、以一个本分守纪者的身份，纷纷露出狰狞的狼脸对他来责怪和取笑，之前一望无际的虔诚逃之夭夭。
阿冬深受震撼，感到这个世界的冷，于是，带上了他的行头离走，被我们所收留。我们没拿到年终奖，或许和这个原因也分不开。
大年三十那一天，我们把烧烤生意搬到了区街道上，当了一回名副其实的走鬼。据我们后来想我们真是傻得可爱。我们没有营业执照，也没有卫生部门许可，更没有向粗暴无良的城管大队交费，还是在繁华的时节繁华的地理位置放下我们那丑陋不堪的破玩意儿，我们让那些黑炭发出热量放出熏烟，给美丽的山城街道严重涂了鸦，至少城管是这么说的。其他摆地摊的人跑得快些，挑起担子，三两下就拐进了小巷，我们的烧烤架及一切用具都被没收上车。我们还只卖出去两串，从此，这两串就成了我们烧烤事业中的最高纪录。
“现在怎么办？”我问华子。
“现在怎么办？”我问阿修。
他们低下头，两人对望一眼，居然异口同声笑道：“如果你还想回厂当你的副主任，我们绝对不会反对！”
结果我们都笑得要岔气。
其实这样也好，轻轻松松过一个春节。当你在忙碌的工作当中回到清闲，哪怕发生一件让你悔恨的事，你都可以很容易笑出声。我于是感觉我们都年轻了许多。
我们似乎回到了从前。
“我们先去溜冰场玩一天吧，麻烦的事情明天再说。”阿冬笑道，“我请客！”
我们一人捏着一罐可乐，跳进了溜冰城。
如阿冬所说，溜冰场的女孩子越来越漂亮了，我们和那些大方的女孩子一起手牵手很投入很兴奋的聊天，我们都容光焕发，好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
回到家里后，大家还意犹未尽。以前的事业摆在现实，大家不敢去想；现在一切皆空，激励了大家所有的想象和希望，一切未来的幻想如滔滔江水。处在人生低谷，却充满着活力与干劲。
阿修说，或许我们可以去跑业务，给那些超市、小店推销洗发水什么的。
华子说，我们还可以帮人定年货，送货上门。
阿冬对他们的意见表示怀疑，因为这些都得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谁信我们呢？倒不如去街边擦皮鞋。
阿修觉得他找打，谁愿意去街头丢人现眼哦。
阿冬急忙解释：“你别小看擦皮鞋，我们一个人一天怎么也能擦个六七十双……”
“你爸妈是干什么的？”华子忍不住问。
“做小生意啊，我不是和你们说过的吗？”
这个问题他以前确实说过，但我们不怎么相信，一个生意人的家庭是很难培养出一个有理想的流浪汉的，甚至愿意到街边擦皮鞋。何况他又这么直傻。
阿冬接着说：“我觉得你们好像做什么事很怕别人笑一样，只要能挣钱，有什么好笑的呢？”
大家一脸沉默，现在的年轻人不简单，他不过比我们晚几年出生，我们心里某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在他身上完全找不到。而胖三就是死在这上面的。
阿冬又说：“只要我们有了钱，我们一样可以做生意。我们四人不停擦，白天擦，晚上擦，一个人擦八十双，一块钱一双，那一天就有三百二十块，一个月就有近万块了”他边说边搓着手，一脸真诚。
我们刚才一会儿的忧伤早被他拖回来，我们笑得前俯后仰。
“你们不要笑，这有什么好笑的，真的能挣钱，我以前就想过……”
大家笑声仍不减，阿冬还是一头雾水。其实大家这刻心里都不沉重，反而很轻松，并没有考虑到明天的话题，大家笑的只是他所说的“不停擦，白天擦，晚上擦”时所做出的怪动作。
“你个笨蛋，你以为刷子、鞋油、凳子、箱子都不要钱？房租不用交？吃饭不花钱？除去这一切，和我们以前的工作有什么分别？反而还要坌蔽冶咚当呦耄尤皇粲谖颐堑墓ぷ魇悄敲茨颜摇Ｙ即蟮闹泄卮笪锊训牢颐蔷驼也坏缴娣绞剑炕蛐戆⒍档氖且恢郑馑亢敛荒芨颐堑睦硐氪慈魏伟镏?
我说我还是给我的舅舅打个电话吧，或许他能帮我们想想办法。
舅舅还没等我说话，就对我一通责怪：“你怎么这么久不给你妈打电话呢，你妈给你打过好几次了，都是关机，你怎么搞的……”
我说可能手机刚好没电，他说不管怎么样你也要给家里打个电话啊，你妈总喜欢胡思乱想你又不是不知道。
原来我妈给舅舅打电话问过我的一些情况，舅舅说我很好，让她不用担心。舅舅又问我说你打电话给我有事吗？此刻，我忽然说不出口让舅舅给我们想想办法的话来。
我说没什么，只是联系一下。我妈还好吧？
他说你自己不会打电话问啦，你下午来我这里吃饭吧，我带你去吃海鲜。
我说好，就挂了电话。
阿修他们问我怎么不提工作的事，我说我下午去他那边一定提，于是便坐车来到他家。
原来，这次是舅舅的一个朋友从国外回来请客，舅舅便带上了我。
包间里有很多人，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饶有兴致地聊天，我什么嘴也插不上。
舅舅忽然收到一个短信，大笑起来。他对他的朋友们说：“你们看，老李公司的一个职员发短信给我，说老李还欠他五万块工资，他要了很多次老李都不给，现在求我帮他去要……真是有趣……”
“老李也是，不过五万块，何必搞得人家四处求人。”某中年男子说道。
“那家伙这么会想到求你帮忙啊，你和老李关系这么好大家都知道啊。”某络腮胡子也搭腔。
“那家伙是湖北人，以前曾请我喝过一次酒，不过舍不得多点菜。现在说和我是老乡一场，让我帮个‘小忙’，这个怎么可能嘛！”
舅舅边剥虾边继续说：
“——湖北人就是这样喜欢求人，不过一起喝过一次酒，老觉得别人好像欠他的，不过就是老乡嘛，老乡何止千万？”
“——其实我都不算是正宗的湖北人，我在湖北生活的时间还没有我在重庆生活的时间长久，湖北话还没有重庆话说得好。”
“——湖北人的思想太落后。自己不上进，又好斗，总希望别人拉他一把。唯一的一个优点就是也喜欢帮助人，但这也不是有什么好处的……”
我愣在哪里，我只能用震惊来形容。我想任何一个离开国门的我的同胞，都不会随意去诋毁祖国的形象，甚至不敢承认是祖国人。
或许舅舅的那段话是另有所指，可他收到的短信肯定是真的。我再也不敢提我们工作的事，我胡乱吃了几口，就起身告辞了。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都在想，舅舅确实算不上是一个地道的湖北人，他所说的湖北人的优点，我想至少是从正义出发的吧？而他连他口中的这仅有的优点都失去了。
舅舅和我一样生在湖北天门，天门是全国最大的侨乡，从天门走出去的我亲爱的同胞们，遍布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如繁星分布在美丽的夜空，如舅舅所说，他们很少回来建设自己的家园，但我知道他们心里都永远牵着这一份情，我能感觉得到。
我记得我曾在舅舅家吃过好几次饭，他总是喜欢夹着餐桌上某些美食放到我的碗里然后反问我，天门肯定没有这个吧？天门那么穷！我受宠若惊后，总是希望这里有的我的故乡都会有，每次我都回答说有，舅舅便问我它的名称，有时我确实能说出来，因为我的故乡也不至于闭塞到这样的田地，说不出来的时候，我常常在心里自责，为什么平时不多看些书呢？我便回答他说天门也有的，只是我忘了叫什么名字。舅舅仍然每次乐此不疲的问我。记得还有一次他说天门好像一个正规的公园都没有吧？我说有的，有东湖公园、西湖公园、陆羽公园，还有一些我有点忘了……，舅舅马上接过话说西湖公园就是陆羽公园吧，我才意识到自己说急了，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红着脸点了点头，我听到舅舅发出“窃窃”的笑。
我深深爱着我的祖国，我深深爱着我的故乡，我深深热爱着全人类。哪怕每个人都失去对社会的信任，我都不会失去，就像我曾鼓励阿修，属于我们的日子总会来临。
在这一刻起，我就深深的起誓，我一定要走向我的理想之路，我一定要在人们的嘲笑声中树立我的威望，让那些无知的人们景仰。
我想，我还要把这一切都写下来，把我的热情纪录下来，以便日后回首人生，看看我曾是怎样走过来的。人生的路上总是会遇到很多麻烦，很多障碍，他们都像是一根刺，刺破你的皮肤，直到更深，你得用一根更尖锐更强大的刺把它们一一挑出来，恢复你的完美之身，人生就是如此。哪怕你的身上会留下许多破洞，正因为这些破洞，才成就你的人性肉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