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嬛生在十二月，据见爹那日已过半年之久，这半年，只是依爹而言，学习了宫廷礼仪，日子过得索然无味却也迅速，祁朝女子是以十六及笄，行笄礼后才婚配他人。
楼嬛的及笄日就在明日，笄礼一过，她就会动身启程前往京城。
而爹派来的黛云璧月，表面是伺候自己的侍婢，实则却是爹派来监视她的人。
夜间的风萧冷冰瑟，夹杂着点点的雪沫子落下，更添几分彻骨寒意，楼嬛坐在庭园的石椅上，已分不清是空气的冰冷，还是自己内心的冰寒。明日，行完笄礼，她就要启程前往京城，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虽然红袖早已将七王爷的画像及资料呈上，但自己却将那些压在了箱底，不是不想知道自己未来的夫君如何，只是，即便知道了，亦改变不了这个事实，那又何苦自寻烦恼呢。
“嬛儿，这么晚了还不歇息？”温柔如水的声弦随着清风拂过耳畔，一袭文竹青色罗衫的男子踏着熠熠月光而来，宛若神祗，高贵优雅。整个人，如是天山之雪般晶莹温润，浑然天成的隽永清气，至纯至澈。
“睡不着呢。”楼嬛轻轻应了声，将手中酒杯中盛满的酒一饮而尽。
楼予湛坐到她的身边，顾自斟了一杯酒，喝了下去，又语，“明日就是你的笄礼了，喝这么些酒不怕难受吗？”
近日，他刚从外回来，本是满心欢喜可以赶得上嬛儿的笄礼，没想到，却还有另外一个消息，笄礼一过，她便要离开。
难受？楼嬛自嘲一般的笑了一声，又将酒斟满酒杯喝下，想要喝第二杯时却被楼予湛按住手腕，斜斜地睇了眼他，淡笑，“三哥，没事的，放心吧。”
楼予湛的手轻轻被移开，一双盈盈润润的双眸中浸满心疼，而后叹了一口气，好似自言自语一般，“我本以为你不会答应的，至少，我认识的楼嬛不会轻易妥协。”
“三哥，整个楼府只有你知道我楼嬛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只可惜，我依然没有办法逃开这样的命运，楼家的女儿，是为了楼氏步步高升而存在的。”三哥是她在楼府除了娘亲和绿姨之外，唯一一个真正明白自己的人，三哥对她的照顾从小到大都是无微不至的，她相信，在三哥心中，自己是最特别的妹妹，就像三哥在自己心中，是最珍贵的哥哥。
“嬛儿，你若不愿，我……”
“三哥，无用的话便不用说出口了，你我都心知肚明。”楼嬛及时制止了楼予湛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她大概能猜到几分，只是，那样的话太美好，美好到自己不忍去想，因为一旦知道，只怕会无法回头吧，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改原先的压抑，美眸染上几分灵动，俏皮地摊开手，笑问，“我的及笄礼物呢？明日恐怕没有心情了，还是早些给我吧。”
楼予湛宠溺地抚了抚楼嬛的脑袋，变戏法一般地从袖口出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她，“打开看看，是否喜欢。”
“不会是什么珠宝首饰吧，你知道我不喜欢的……”楼嬛边调侃边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一支颜色淡的恍如月色的玉镯，伸手拿起玉镯，对着月光照了照，玉镯里隐隐有过一条银线，似是有些眼熟，疑惑地问道，“这个玉镯，照日流金光，映月显银丝，难道是神医谷三件镇谷之宝之一的醉凌波。”
楼予湛不可置否地应了声，然后取出醉凌波，拉起楼嬛的手，想要给她戴上。
“慢着，三哥，神医谷的东西为什么会在你手上，还是如此重要的醉凌波。”楼嬛迅速地缩回手，她必须要弄明白，别人或许不清楚，但她却知，神医谷是什么样的地方，醉凌波身为神医谷三件镇谷之宝之一，岂能轻易落入他人手中。
“我与神医谷的谷主有些交情，醉凌波虽然珍贵，但比之其他两样镇谷之宝却用途狭隘了些，你放心，绝对不会有事的。”楼予湛苦笑，他就知道不会如此简单，开口解释，又轻轻执起楼嬛的手，不容置喙地将醉凌波套在了她的腕上。
对于醉凌波的功效，楼嬛最为清楚，醉凌波能够助人养气驱毒，也就是说，戴着醉凌波的时日越久，一般的毒都倾不了身，但这些却不是主要的，醉凌波只有配合着回雪未央的心法用，功效才能发挥最大，不光练功事半功倍，就连回雪未央所带来的负面都能一并消去，毕竟，当初的醉凌波就是因为凤卿浅才有的。
楼嬛虽半信半疑却也不再追问，然而，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却不可遏制地疼痛起来，原本强压的泪水夺眶而出，小时候的一幕幕如走马灯一般串连起来。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三哥的时候，她正在与欺负自己和娘亲的嬷嬷打架，那时的自己，灰头土脸，甚是狼狈，然而，纵然自己再狠，与大人的力量还是悬殊，被嬷嬷抓住的一刹那，本以为自己会被打得皮开肉绽，即将认命的那一刻，三哥出现了，小小年纪的他却是清浚异常，令人望之出神。
当时的楼予湛只轻轻说了一句，我的妹妹何时能被奴才欺侮了。
他伸出白玉般的手扶起她，温柔异常。从此以后，每当自己被人欺负了，三哥都会挺身而出护住自己，然而，三哥就算再护自己，也会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时候，所以，她也在很小的时候，学会了保护自己。
“谢谢你，三哥。”楼嬛替两人的酒杯斟满酒，将其中一只杯子推给楼予湛，“嬛儿敬你。”
酒杯叮咚的碰撞声，荡开了沉思。
“嬛儿，我……”
楼嬛的眸子恰好对上楼予湛温和却充满深情的双眼，一时之间慌了神，只得讪讪而言，“时间不早了，三哥你一路辛苦，也早点休息吧。”
“嗯，我看着你进去。”楼予湛望着楼嬛渐渐模糊的背影，长长一声叹息，似含无限惆怅。
回到房，楼嬛关门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经过半年时间的筹备，如楼北烨所言，他为楼嬛安排的笄礼极为隆重，其规模丝毫不亚于当初大小姐楼书盈的笄礼，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纵然有人心存怨念，却也不敢公然发泄，毕竟，今时今日，楼嬛的身份地位已经不同，虽未正式大婚，但却是名正言顺的未来皇家媳妇。
楼嬛坐在梳妆台前，静如止水，却隐隐透出了几分绝望的味道，纤指抚上颈上的玉扳指，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一个不过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却让自己这般牵肠挂肚，如今，她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了他了，何况，见到又如何，她已嫁为人妇，而他，早已有了她。
“嬛儿。”温柔的声音拂过耳畔，七夫人揽过女儿入怀，既是欣喜，又是心疼。
“娘。”楼嬛抬眸，今日，就连一向素色苍白的娘亲也染上脂粉色，更多了妩媚娇柔，本就生得极美的娘，这样一番打扮，生生夺去了周围的色彩。见到这样的娘，她更是在七夫人的怀中撒娇，“娘亲真美。”
七夫人本是难过，却被楼嬛的话逗笑出声，掩唇浅笑，手指拂过她的眉眼，语，“我的嬛儿一旦过了这笄礼，天下人都会知道楼嬛是个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绝色美人。”说话时，七夫人无不充满了骄傲，她的嬛儿，这般优秀，岂是一般男子可以企望的。
“那还不是因为嬛儿有一个天底下最美的娘亲。”楼嬛打趣道。
七夫人抚了抚楼嬛的如墨的发丝，眼中浸满了宠爱，“嬛儿，你比娘更美丽。”
是啊，你不会知道为什么，因为你不仅继承了陆家双生花的美貌，还有，他的。那个让天下女子都为之倾慕的男子。
“夫人，小姐，老爷说外面宾客已经到齐，请小姐做好准备，笄礼马上就开始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七夫人最后为楼嬛整理了前额的发丝，淡笑，“走吧。”
笄礼盛大而隆重，到场的宾客皆是有名望的人物，给足了楼府面子，而楼嬛，如木偶一般，任他们摆布，直到一切礼成。
在场的宾客无不惊叹，素闻楼五小姐以美貌闻名，却没想到，竟是美到这般地步，那仿佛不是人间可以孕育的倾世容颜，韶华容光，风致嫣然，尤其是那一双似妖且清的瞳，加之澈雪清潋的脱俗气质，早已胜过她的母亲，七夫人。
楼北烨满意地扫了一眼全场，尽是骄傲。他知道，嬛儿在今日，会艳名天下。若说以前的她，虽美却无灵气，如今，却足以媲美一切光辉。
“老爷，外头有贵客到……”管家在楼北烨耳边轻吱几声。
“好，快快有请。”楼北烨喜出望外，衣袖一挥，走至楼嬛身边，牵起她地手，说道，“出门迎接贵客。”
众人疑惑，纷纷猜测，究竟是何人，来头如此之大，能让楼老爷亲自迎接。
楼嬛心中隐隐猜到几分，该是与自己有关才是，否则，便不会带着自己，走在众人前面了。
“圣旨到，楼北烨接旨。”众人一出，就听得响亮一声，随之，每个人都恭敬跪下，等待公公宣读旨意。“楼北烨五女，楼氏嬛，姿容如玉，娴静端庄，深得朕心，特赐婚皇七子，择日完婚。”
“草民领旨。”楼北烨接旨，从他唇边可现一抹几不可察的无奈与苦涩，“公公里面请。”
“咱家还有事，就此离开了。今日是楼姑娘的笄礼，七殿下特命奴才送上薄礼一份，恭贺姑娘。”在宫里待久了，自然是有眼力的人，今日谁是正主一眼就知，将玉佩递给楼嬛之时，也看了一眼，只是感叹七殿下真是好福气。
“谢公公。”楼嬛接过盒子，一眼瞧去，就知非是寻常物，一个盒子，是用紫水晶制作的，更不用想里面装着的东西了。
众来宾惊呼，虽早有风声，说是楼家将会再出一位王妃，只是不想，竟就是这个今日刚及笄的五小姐，本在今日之后，准备提亲的人家，都暗自可惜。
一直站在队伍最后的楼予湛，温润的眸子蒙着几许失落黯然，遗世而独立。
在宣读完圣旨后，众人就不再见到今日这个盛大及笄礼的主角了。
“小姐呢？”楼北烨蹙着眉问着这个由楼嬛打发来的璧月。
“小姐让奴婢告诉老爷，小姐说老爷的目的已经达到，不再需要小姐出现了，小姐说累了，之后的事就交给老爷处理了。”璧月清然而语，将刚才楼嬛的话再次重复的一遍。
楼北烨心中有了打算，想来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因此也就不再在意。
楼嬛坐在屋顶上，银白的月成了她的陪衬，一袭紫裳飘摇，乌发长扬，说不出的慵懒脱俗，风姿绝世，似是那天边的仙子，钟灵毓秀。
青衣翩然而落，神闲自若地坐在了她的身边，遥遥而望，两人如是神仙眷侣，天作之合。
“我和爹说了，会亲自护送你去京城。”
楼嬛未言，只是偏过脑袋瞧着眼前的人，淡淡地笑了，许久，才朱唇启，“好。”
“七殿下送了你什么？”楼予湛笑语，充满宠溺，故作沉思后而猜测，“该是一枚九凤佩吧，据悉七王爷有一对九龙九凤玉佩，很是特别，如今，他要娶你，该是送你这个才是。”
自前朝被祁朝取代后，明熙帝就取消了四圣玺的绝对地位，亦是取缔了四方佩的作用，只是用世间最好的美玉打造了一对九龙九凤佩，也是见证了明熙帝和卿浅皇后的一段倾世之恋。此后，这对玉佩成了历代帝后的定情信物之一，亦成为祁朝最高的权力象征。虽然九龙九凤佩传言下落不明，但他却得到消息，那对玉佩其实是在七皇子手中。
“那就看看究竟是什么吧。”楼嬛取出水晶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枚精致的羊脂玉水仙玉佩，取出玉佩，唇畔含讥，“看来，三哥猜错了，嬛儿配不上那枚凤佩呢。”
楼予湛一把揽过楼嬛，拥入怀中，低浅柔和的声音落下，“嬛儿，在三哥心中，你永远是最好的。”
楼嬛狡黠地眨眨眼，俏皮灵动，“那比之南纤宛，北绍莹呢？”
“我说过，你是最好的。”
最好的么？楼嬛无言，这份情，这份感动，此生，是无法再还清了。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坐着，这夜，静得无一丝声响，就连簌簌的寒风，在此刻，也是悄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