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尘再无睡意,便想匆匆下楼,正想动身,却听到那两个公子哥这样的对话,一时间起了兴趣。
“王肖,你这厮无情无义,毫无信义可言,上月初八,在那顾氏赌坊时,你竟然出老千,嬴了我一千两白银,害我回家吃婆娘的板子,实在可恨。”
“周通,你难道不知道兵法有云,兵不厌诈,再说你莫非是个好鸟不成,既然你跟我论事,那本公子便和你好好论事一番,上次去天香楼,说好把那美人让于我,你这厮竟出尔反尔,独霸美人不说,还叫人将我轰出,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此仇不报,非君子。”
说完谁都不得理,于是又厮打起来,虽然京都已有明文规定,禁止在城内厮打,否则将吃洛阳府的板子。不过规矩即是人定的,而人却分三六九等,高贵与卑贱之分,自然可以重定规矩。显然正厮打的不亦乐乎的两位公子爷便是九等之分,便是洛阳府的官差瞧见了,也只会远远躲开,省得惹一身骚气,而洛阳府的府主大人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免得得罪贵人,仕途堪忧。
虽然林尘与事发地点隔得有些距离,但这两位京都有名的二世祖纨绔的混账话却是听的清清楚楚。
林尘微微思索了一番,原来末古坛在京都的堂口竟是烟花之地,想起在枫城时跟着毛少混迹过几回,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那毛小子在干事,每次都是累的要虚脱一样,当时林尘还纳闷,这小子家被窝里还躺着一个娇妻,却还到这些地方鬼混,后来才听他说家里那个哪里是娇妻,不择不扣的悍妇,而自己不过是和姑娘们喝喝酒,打打趣,偶尔吟诗作对,姑娘们都在心里打着小算盘,怎样才能诱惑这个心目中的美男子滚床单。
心里琢磨着这京城楼子里的姑娘肯定是长的更加水灵,早就听闻洛阳城擅产美人,既然来了京都总是要去看看,到时候回枫城也好压压毛小子的盛气。想到此处又不免感叹,这万一回不去了,那该怎么办,旋即又自嘲了一番,回不去了便是人不在了,人都不在了哪来还能想这些破事。
林尘全然再无睡意,见天色尚早,便寻思先逛逛这偌大的洛阳城,于是悠悠的走下楼去,出了客栈,晃悠着走过了长乐街,痛痛快快的喝了一碗京都有名的酸辣汤,才发现人生的意义不光光是活着,有时候一碗热汤,一口热饭也能彰显出人生。
林尘心中顿时感觉清朗透明,就如同拨云见日后的希望。他却没有发现自己丹田处的那个依旧珍珠大小的覆着乳白色混沌光晕的光点变大了几分。粘稠度甚至要化作液体的内力缓缓流淌在幽台之上。
若是有闻道的大修行者在场,定会震惊万分,这是闻道的前音,是闻道时的顿悟,这是修行界以来少有的惊世骇闻,而这个骇闻竟是发生在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内力小成的修行者身上,这更加添了一丝石破天惊的味道。
值得庆幸或是不幸的是没有人看见这一切,便是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这一切,而他此时只感觉到全身舒畅无比,如春风拂面的快意。
转过长乐街,便是到了里仁巷,京都一个非常有名的街巷,这里所说的出名并非是富庶之地,说的难听点里仁巷便是京都洛阳的平民窟。这里所住的大都是不入仕却学识五车的儒人,他们自命清高,视功名利禄为粪土,他们不修行,视修行为业障杀戮。他们不入世,却在高呼悲哉。
林尘缓缓的走在幽深的里仁巷内,青石板上已经长满了苔青,古朴陈旧的房屋建筑,与这繁华的京都洛阳城显得格格不入。
林尘十分诧异,京都内还有这等地方,虽比不上长乐街,西苑路的富庶繁华,却是难得的清静宝地。
转过前面那个弯道,一条略宽的街道呈现在眼前,寥寥无几的背影在简陋的街道上匆匆而过,而在街道的那个有些阴暗的角落里,却映着一道影子。
林尘走近看时,原来是一个衣衫褴褛,行将朽木的老瞎子,而他身前却摆着一把古琴。
无论什么地方,是繁华昌盛,或是仁人道义,从来不会缺少这种丧归所,饿食骨,抛其尸的贱命,便是京都洛阳也不会例外。
林尘自幼便过着这种惨无人寰的生活,以冷眼观这悲惨的世界,他虽然冷漠自私,但他还是多多少少的同情眼前这个穷困潦倒的老瞎子。
于是他从怀里掏出一锭碎银,扔在那老瞎子的身前。
“当”,银子与地面的碰撞声在这没有杂音的里仁巷中显得似乎异常的大,异常的刺耳,就像是一把尖刀在剐着他的心窝。
林尘忽然感觉有些不妥,正想要干些什么,却听到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
“老朽曾听闻彦庄在潦倒奄奄一息之际尚不受高祖所降甘霖,老朽虽比不得彦庄,但却斗胆愿同其气节,然今足下是为何意?”
彦庄,秦末汉初人物,亡秦人氏,当年高祖皇帝携天下王师揭竿而起,征讨已然是千疮百孔,风雨飘摇的大秦,不出一甲子,大秦遂亡,而这彦庄是当时大秦极为出名的人物,他虽不能修行,但其忠义,其博学,其韬略,其见识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大秦灭时,高祖皇帝曾欲拜将封侯,然而此人却道世受大秦国恩,虽不能报国明志,却不愿受嗟来之食,无由之俸,最后活活饿死。而这里仁巷便是高祖念起德,取名为其纪念。
林尘感觉有些诧异,他自然听说过彦庄这等人物,但他却从来不敢苟同其行径。
“先生之意,在下实在是不敢苟同,那彦庄虽忠肝义胆,却实属愚忠,饿殍将死,却不受嗟来之食,那是愚蠢,天下之势,瞬息万变,改朝换代,司空见惯之事,却寄居于梦中,作那醉生梦死的姿态,那是愚昧,彦庄愚忠,愚蠢,愚昧,先生学他作甚。”
“那是足下之见,如今这大陆之所以分崩离兮,战火连天,血雨混泥,无不是道德崩丧,纲常毁断,人伦无序所致,而若想宇内清平,则必不可少的就是像彦庄这等人物。”
林尘突发失笑,这老瞎子似乎有些扯远,他很难想象如今这充满硝烟的大陆竟还有这忧国忧民的人物,而这种人往往在这等虎狼世界是找不到活路,眼前这个已是油尽灯枯的暮年老者就是最好的见证。
林尘说道:“先生所言,对这个现实的世界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尚且不论这个,就先生所言的不食嗟来之食,没错,说白了便是乞讨,但这有何不可,当年高祖皇帝还在芒砀山,落魄之时,无以食可进,不还是厚颜去一老翁家中讨得些充饥之食,若大丈夫连这点都进退不得,又何以立足于天地。”
那老瞎子沉默片刻,有些狰狞的眼珠暴出,却发现不了任何的情绪波动,许久他才说道:“足下可懂音律?”
林尘笑道:“在下不才,学识浅薄,更无一所长,这等高雅之事,岂是我这等粗鄙之人所能涉猎。”
那老瞎子似乎有些失望,但依旧平静的说道:“无妨,老朽便为足下弹奏一曲,便当作是赚取这锭银子,足下可愿赏脸?”
林尘神情微禀,郑声说道:“愿闻先生之雅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