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雾气腾腾的山村里到处是新年的气象。过年，辞旧迎新，毕竟是一年的结束和开始，是人们一年中最关注的头等大事。
看呵，原来很清静的街道开始热闹起来了，神色喜悦的人们来来往往，许多穿着花绿新衣的小孩子打着灯笼手拿各种玩具你追我赶，好不快活。各家各户挂起了火红的灯笼和彩带，一扇大门敞开着，门上贴着崭新的彩色门神，铺着方块砖的天井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吃过早饭，一家人在母亲的带领下便忙碌开了，为着这一年中神圣的除夕之夜。年轻的妇女们在厨房里准备着点心和菜肴；奶奶带着不懂事却爱瞎掺和的婷婷大小几个剪窗花和各种供奉祖先用的祭品；爷爷把神龛上香炉里的旧灰烬倒出来，然后注入新的；我和芳弟则把全家上下大大小小十几个房间打扫了一遍，而后把大缸注满水，往墙上贴画屏和春联。虽然大家都累得汗流浃背，却没有谁抱怨和讨嫌，而且格外地欢喜。我紧蹙的眉头也逐渐地舒展开来。
天黑了下来。
家家户户悬挂的灯笼竟吐光华，发出红彤彤的光焰。神龛上点燃了清油灯，两边硕大的红烛格外地耀目，清新的檀香四溢在堂屋的各个角落。
正是年夜饭开始的时候！堂屋的正中放置着一张大圆桌，一家人围着圆桌琅琅入座。桌上已整齐地排放着各种碗筷、杯匙和丰盛的酒菜。爷爷在平日是不沾酒的，此时看到儿孙满堂、一张张喜气洋洋的笑脸，情不自禁地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酒。马上，他那肌瘦的脸便晕红起来。半晌过后，妇女和小孩都退出了宴席，各自去忙着手里的活儿，或者围着火炉调侃起来。年轻的叔伯们开始开怀畅饮了。觥筹交错间，杯碟的撞击声、响亮的划拳声和愉快的笑声伴着窗外喜庆的鞭炮声回荡在空中，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会意和满足的微笑。
这时，侄儿明明为了和他姐姐婷婷抢三叔的红包，把桌上一个盛着杏仁的碟子打落在地上。奶奶见状慌忙跑过去，心疼地抚摸着他胖乎乎的小手，嘴里念念有词：“明明乖，明明不要哭！碎（岁）碎（岁）平安，不要哭！”明明惶恐的神情又引起了在场人的哄堂大笑。
新年的钟声响彻云宵，爆竹声震鼓连天，人们开始欢呼雀跃起来，彼此唱着、跳着、笑着、祝福着……
我把头探出窗外，鲜艳夺目的烟花腾空而起，散开在空中的银花像片片雪花一样不断地往下坠落，那景致好美、好美……
十六
在喧闹的爆竹声和人们喜笑颜开的声声祝福中，堂姐结婚了!
堂姐比我稍长，我俩自打小一块儿长大、耳鬓厮磨。而我从来都管她叫姐，在我心中，她和我亲姐姐一样，都是我最亲最爱的人。如今看到她出嫁了，感觉时光流逝得飞快——记忆里那个扎着两条麻花辫子，有着春风般笑容的小女孩转眼间就成了别人美丽的新娘。望着镜子里她那如花般可爱的小脸庞，过去的一点一滴往事又浮上心头。我是多么渴望敞开心扉向她倾诉内心的一切呵，然而此时，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姐姐看到我满脸愁容，说弟弟你不要太难过，人总会慢慢长大的，总有一天，你会找到一个爱你的女孩儿，和她结婚，会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然话没说完，她却俯在我的肩头失声痛哭起来。我轻捋着她柔软的发丝，一颗泪花从眼角滴落在地上。
姐姐走了，客人散去后，热闹的婚礼变得冷清而凄凉。我望着狼籍的院落，风吹叶落如乱云飞渡。走过姐姐曾经住过的小屋，发现门窗紧闭着，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突然，我看见姐姐出现在了小屋里，用她细嫩的双手打开窗户。帘子被掀起，姐姐坐在梳妆台前，黑黑的长发宛如一湾浅浅的溪涧，楚楚动人。呼呼的北风掠过，几滴冰雹飘落在脸上，我惊醒了过来，原来是幻影。
远眺着远处的山影，我看到新年正在慢慢地离去，欢乐和喜悦也在渐渐地消失，消失在寂静的空气里，消失在缭绕的余音里；而我，也将离我的亲人而去。
抬头望了望夜空，似乎一弯新月正爬过树梢嵌在天边，溶溶的清辉让我想起心中思念的那个人。我仿佛看到绿缨坐在如水的月色里，含情脉脉地对着我，嘴角荡漾着婵娟般的笑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