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山,是北天门外一座孤山,隐映在层层白云间,其山势陡峭,山上巨石林立,形状怪异,黄赫的巨石缝间夹杂生出些许松柏。远远望去,整座山宛若直入云霄的宝塔,但偏偏,山顶却是一马平川,仿佛似被一把巨斧当中削去了一般。平川之上建有一座宫殿,乍一看去巍峨雄伟,细细看来,却能发现,这座宫殿陈旧破败,阴森寂静,除了偶尔有几只盘旋而过的鸦雀,没有一丝生气。然而,宫殿门口,却是有两位天兵交戟而立,神色肃然。
朱漆的大门上兽首铜把手锈迹斑斑,大殿正前方的喷泉早已干涸,喷泉底部铺满了枯枝烂叶,几只青鸟跳跃在池壁边缘,啄食着掉落在地上的果实。放眼望向四周,煞有草长莺飞之感。疯狂生长的藤蔓缠绕上苍翠的松树,又爬满粉白的宫墙,一直延伸上了屋顶的琉璃瓦,包围着一间间宫室,只能漏进几缕阳光。一张白玉似的的脸,正迎着缕阳光,缓缓抬起头来。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细长的柳眉下面,生得一双琥珀般的眸子,那琥珀般的眸中又透出淡淡的银光,一眨眼,浓密细长的睫毛微微垂下,鲜艳欲滴的红唇轻轻抿合,嘴角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堂堂天帝,怎的有功夫来看这我这个魔女?”
柔美温和的声音自那女子口中传出,明明是讥讽的话语,可从她口中出来却是让人感觉那般动听迷人。天帝望着眼前肆意躺在榻上的明媚女子,她是美的,美的难以形容,她就像一道谜,一场梦,浑身散着柔和却让人不敢直视的光芒。然而,天帝心中知道,这个美得令人眩晕的尤物下隐藏着极具魅惑的危险。他轻轻咬了咬唇,目光沉定,肃然道:“十万年前,天族与魔族约定从此两族互不相犯,共享太平。一千年前玉展私闯天庭,朕也未尔族计较。可今日,魔族公主再次私闯仙庭,难道不需要给个说法吗?”
那女子黑眸微转,漫声道:“抓都抓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要么放了我,要么,杀了我。”
“朕不会杀了你。”天帝沉吟,近日梼杌无故从太一鼎逃出,下界妖魔鬼怪四处作祟,这些事情不可能跟魔族没有关系。杀了她,魔族便更有理由挑衅作乱。不管魔族在背后计划着什么,在弄清楚之前,他绝不会放了她。他又道:“你救不了他的。”
那女子眉梢一横,从榻上坐起,漫步走到天帝跟前:“你们关了他十万年,难道还不够吗?说什么天魔两族共享太平,你关了他十万年算什么太平!”
天帝眉头一蹙,冷声道:“他是我天庭的逆子,如何处置当由我天庭说了算。没有杀他,已是仁至义尽了。”
“哼!”那女子冷笑,“他早就跟你们没有干系了。可笑,你用锁仙绳锁了他的琵琶骨,他万年的功力无以施展,这跟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天帝低眉,却面不改色,继续道:“仙庭若想赶尽杀绝,当年也不会放走一干人等,朕希望我们能友好相处。天魔两族大战,受苦的终归是三界众生!”
那女子冷笑道:“想要友好相处?那好说,把你天帝之位让出来。”
“怎么,不愿意?哈哈哈,”那女子一脸鄙夷之色,“你们天上的这些神仙,个个满嘴仁义道德,什么为了三界,为了万物生灵,却不都是为了你们自己!”
天帝默然,良久,沉道:“你便好好在这里呆着吧!”
那女子又冷笑:“哼,没话说了?啊,”她打了个哈欠,又道,“本公主也累了,你爱关几日便关几日。”说罢,便又懒洋洋躺回了榻上。
天帝退了出来,面色深沉,他右手微微抬起,五指稍稍拢合,一团银色的光球自他掌心浮出,手一挥,光圈脱离掌心,慢慢扩大,最终化为一道光罩,罩住了整间幽闭的宫室。伴随着那光罩的落下,爬满墙壁的藤蔓也纷纷没了身影。
天帝走至殿口,朝那两个天兵吩咐道:“记住,不要同她说话。朕马上会派人来相助你们。”
见那两个天兵恭恭敬敬地回了个“是”,天帝点点头,唤来了云座落落飞去。
素漪闻得锦彦负伤回来,寻思近几日去探望他的人怕是络绎不绝,便缓了些时日才去的金吾宫。却听得带路的云碧抱怨道:“素漪仙君,您可要好好劝劝我家殿下,他伤还没好得利索,便整天上蹿下跳的。”
“上蹿下跳?”素漪眉头微微一蹙。
“是啊,”云碧叹息道,“他先前还是安安分分的,要么躺在榻上发呆,要么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可也不晓得这几天是怎么了,一会子飞到屋顶看白云,一会子又爬到梨树上数花瓣,今天又嚷着要去人间看下雪……哎,您看,您看,”云碧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梨树,跺着脚急道,“殿下又爬到树上去了!”
“殿下,殿下!”云碧急急忙忙跑到树下,喊道:“殿下,你快下来吧,太上老君说了,您现在还不宜多动!”
素漪缓缓走来,朝着急得满地打转的云碧说道:“你先忙去吧,本君同殿下说说话。”
云碧瞧瞧素漪仙君,又瞧瞧趴在树上数花瓣,满脸复杂神色的二殿下,无奈地道了声“告退”。
素漪见云碧走后,在梨花树下寻了片儿空地,席地而坐。阳光透过花叶,泄了他满身斑驳光影。
他抬头,道:“锦彦,你在想霂雪?”
树上数着花瓣的人,双手一颤,手中的花瓣悉数飘落,落了素漪满身。
素漪捻起怀里的几片花瓣,又道:“被我说中了?你说我在情的面前只会逃避,可是,你的勇气又在哪里呢?”
“不,素漪,”树上的人终于回道,“我不是逃避,我只是有些迷茫,有些看不清自己。”他微眯着双眼,喃喃道:“你知道,我们心是怎么想的吗?不,我忘了,你没有心了。”
素漪一怔,徐徐道:“是的,我是没有心了。可是,这不代表我不能思考问题。”
锦彦抿了抿嘴,手中抚摸着一朵梨花道:“素漪,你知道我喜欢海棠,可是,我却没有忘记霂雪,我在想,我似乎只是把海棠当做了霂雪的替代,我……”
素漪仙君摇摇头,道:“锦彦,你知道没有心的好处是什么吗?没有心,就不会有纷乱,可以凭着理智,做起事来,简单干脆。人的犹豫与迷茫,常常是理智与情感的纠结不解。锦彦,你曾经是一个干脆的人,因着你只凭心做事,率性而为。而如今,”素漪忽的嘴角牵起一抹浅笑,“如今,长大了,懂的事情多了。”
锦彦听着有些不对头,他眼珠一转,皱眉道:“素漪,我怎么听你这话是骂我以前太幼稚呢!”
“不,”素漪仙君严肃道,“我是在夸你以前很单纯。”
头顶的梨花树颤了颤,又泄了素漪满身花瓣。
锦彦收回自己方才滑落的腿,重新端端正正趴在树上,作生气状道:“本君还病着呢,你都不说些好话,安慰安慰本君?”
素漪抚额,“殿下,诚然,你还记得自己是个病人,”他拍了拍身旁的空地,抬头道,“下来坐吧!”
锦彦拂了拂怀里的花瓣,一跃而下,坐在素漪身边,懊恼道:“我真的很是郁闷,不懂,真是不懂。”
素漪沉吟,一时风起,他两指轻轻夹住一片将要被风带走的花瓣,道:“锦彦,没有忘记霂雪是正常的,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就像这花瓣,就算被风带走了,你以为它没有了,其实,它还存在于某一个角落,只是你看不见罢了。等某天,它又被另一阵风带回来时,你便会发现,原来,它还在这里。你心中还有霂雪的存在,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你不能让别的人走进你的心里。至于,海棠是不是霂雪的替代。锦彦,我不能回答你,我也不可能知道。你要看你自己的心有多大了,倘若你的心大到足以容纳她们两人的存在,那么,我想,你应该分得清哪里是霂雪,哪里是海棠。倘若,你过于执拗,心中只能容纳一个人的存在,那,我想,你若忘不了霂雪,就不要再想着海棠,因为那样不管是对你自己还是对海棠,都是一种伤害。锦彦,你听到了吗?”
素漪侧头,却见锦彦满脸凝重,他眨眨眼,慢慢吐道:“嗯,你说了好多,我要慢慢消化一下。”
“嗯,”素漪冷道,“我是说了好多,可我却忘了问你,海棠仙子可喜欢你?她若不喜欢,方才的都是白说了。”
“我,”锦彦抓着素漪的胳膊,又松手道“她,她没说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