伛偻的黑衣老头手虚空一抓,一道扭曲的木拐杖自下而上浮现出来,不着积雪的落在了地上。
这老头一言不发,只是桀桀怪笑,看着张媚,一步一步慢行了过来。
风岚强忍着满身伤痛,一步跨出,立到张媚身子前,身子里冒出的玄气竟带着几分血色,在空中凝成了一把宽长的剑影,却也只是隐隐约约有了个轮廓,模糊至极。
“师妹……走……”
话刚刚讲完,他竟是哇的一声吐出一口乌黑的血液,大腿肌肉抽搐不时传来刺痛,差点倒了下去。
“风师兄!”张媚赶忙上前扶住风岚。
“走……走啊!”风岚竭尽力气的喊着,张媚听了,眼泪又不禁哗哗的冒出来,唯独一人,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也什么都没有看到,一声不吭的站在原地。
“张尘?”张媚抬头看着灰袍青年的时候,眼神里莫名的带了几分异样。
任是敌人降至,师兄命危,张尘仍然无动于衷,此般陌生。
“你就是张媚吧……”黑衣老头渐渐走近,两眼眯成一道缝,脸上的怪笑将所有皱纹挤了起来,与其说年岁已高样貌不再,倒不如说他像是个地府的恶鬼,令人生畏。
张媚没有回话,面庞渐渐苍白,血色也暗暗的逃了去,只得轻咽了一口唾沫,强行稳住自己的心绪。
若是在往常,依张媚的性子,现在恐怕已经动手开打了。
但如今,她面前的这个不起眼的伛偻老头,仅仅用目光,便让张媚动弹不得。
若是要说张媚心里最真实的想法,那恐怕只有一个字了——跑。
“看来是了。”老头突然停下了脚步,怪笑不止,“既然这样,那便请姑娘跟我老夫走一遭吧。”
言罢老头拐杖轻轻抬起,对着张媚一指,听得砰的一声闷响,风岚竟是唰的跪倒在了地上,捂着胸口撕心裂肺的呻吟起来,表情痛苦至极。
“风岚师兄!”张媚一惊,赶忙轻拍着风岚的后背,可手指刚落下,竟是又下意识的收了回来。
那风岚的身体,此时竟是如烧着烈火的炉子一般滚烫。
“无事者甚碍,还是早日去阎王殿报道。”黑衣老头得意地看着已经蜷缩在地上的风岚,看似普通毫无戾气的旧木拐杖再次一点之时,连空气都是荡漾出了个波纹。
“风岚师兄!”
翁…翁…
砰。
一声清鸣,白光乍现。
风岚双眼一翻,身子终是像深秋时节的落叶那般,在这不见天日的北部,在永不凋落的寒林绿叶面前,恍恍落地,噗通。
“师……师兄……”
张媚失力,膝盖咔的扣到了积雪上,捂着嘴,看着风岚,不知所措。
“他还没死。”
不知哪传来道声音,一语惊醒伤心人。
张媚身体一怔,赶忙手指颤抖地伸到了风岚的鼻孔处,哭红的双眼猛地睁大开来。
“没死?”老头诧异的看着地上的风岚,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散了去。
“话说回来,刚才在这的,还有一个人才对……”黑衣老头身体一顿,抬起头环视了一下四周,火光外,皆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白色剑气有些刺眼,出时不断片雪,黑衣老头不紧不慢手掌一抬,却是将和这看似凌厉的一剑震散了去。
烈风呼呼吹过,不知积了多久的积雪被连皮拔起,灰色的挺拔影子就是在这么个雪花起落之时,从雪中浮出。
白色长剑一甩,不沾丝毫雪。青年身体周遭,雪花如醉酒仙子一般,舞动不断。
与张媚不同,这灰袍青年脸上非但没有无力和惊恐,竟然是挂着那么几分笑容,显得戏谑;最为怪异,则是那一对双目,竟是见不得眼珠,两道白芒于眼眶处煌煌发光。
张尘身形再度闪出的一刹那,张媚才猛地发现,刚才不知什么时候,张尘藏了起来,总之,在风岚倒地前到老头走近的这一段时间,张尘竟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一双柳眉微皱,张媚定了定神,心里竟是生出了另一个想法,令她畏惧。这张尘从头到尾,突然陌生开来。
黑衣老头和张媚,互为敌人,刀剑相向,看着张尘的正面和背影,却不约而同的从口中说出了同样的话:“你是谁……”
张尘嘴角一挑,脚底玄气先是凝聚而起,又是冲散而出,灰色身形化作一道无形的白影,如水蛇入川,混进树林间扬起的无数飞雪,无影无踪。一时间寒风呼啸,北森千年的雪松扎根大地,牢不可动,只有表面干枯坚硬的书皮,被风刀子挂的有些掉落的意味。
张媚认得这气技。
风衫。
飞雪横飞,着了魔一般,以黑衣老头为中心,快速的舞动,竟是拧成了一个漩涡状。白色疾影穿梭流动,一道道苍白色的剑气毫无规律的从飞雪的不同方位怒射而出,虽是凌厉,却又不显戾气,剑光一斩一闪,如同流光飞逝,雪幕落下,围敌于其中。
雪飞舞,人飞舞。
剑剑相接,毫无间隙,黑衣老头手杖终是插进了厚厚积雪,双脚落下了两个深坑,双手没有动作,却是有两团看不清的模糊黑物,与流动剑气刀光相向,护的老人安稳。老头两眼深陷,呼吸之间,竟是又黑雾飘出,被席卷进那雪舞之中。
黑煞无量。
作为圣宗十使,德高望重,奈何不了一个娃娃,传出去只会为人耻笑。
黑衣老头本就是轻敌的,但他也没想到,自己意识突然恍惚刹那,双眼一白时,自己竟是动了此等绝境杀招。
“怪哉。”黑衣老头眉头一皱,思考也很快作罢。
可圣宗十使依旧是修为高深之人,心智总是比一般人高的。
倾尽全身玄气定敌者不动,令敌受万兽食心之痛,享万兽撕咬之苦,此乃无量。虽是牛刀杀鸡,但无可奈何,既然用了,那便如此好了。黑发老头无奈叹气,虽是青年有几招怪异门道,自己对付起来可能要费点时间,但如今,也只可惜这青年要死于非命了。
一息,两息。
风停,雪落。
火光摇曳。
看向前方,两息前剑光如流水,人影如飞雪,此时此刻一片寂静。只剩下倒插在地,一把白芒利剑,拄着拐杖,一伛偻老头,别无其他。
“张尘……”张媚痛哭失声,站起身来,却一个踉跄,倒了下去。
那北森外,初遇时;忘川河,忘川水……
老头深吸一口气,倒也惊讶,不听的半分痛鸣。周遭没有别的气息,他募的笑了笑,竟自叹道修为较几年前又进了几分,杀招放出,这青年竟是化为了虚无。
“也好,给了他个痛快的死法。”老头喃喃,拄着拐杖朝张媚走了去。
可前脚刚迈出,后脚就停了下。
身后微风吹起,凉意刺骨。
“你说谁死了?”青年声音缓慢空灵,如同地府飘来,却又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