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秋末,百草皆枯,似要把脆弱的枝叶都舍弃了,积蓄着力量等待寒冬的到来,空旷的原野被白茫茫的枯草铺满,显得萧条和寂寥。
原野上有条曲折的羊肠小道,一个佝偻的老头骑着一匹矮马缓慢地走着,马上的人似乎在熟睡,身子随着矮马的走动而有节奏的晃动,有几次险些摔下来,却又神奇地化险为夷了,显然很不寻常。马蹄踢打在石头路上,发出嘀哒嘀嗒的清脆响声,充斥着整个空旷的原野,寂静而高远。
一阵回旋风吹来,小道两旁高得没人的茅草狂乱的摇摆着,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张白色的怪嘴要吞噬这一人一马。可奇怪的是人并没有被吓醒,马也没有吓得夺路狂奔,一人一马仍旧继续安静地前进。
一人一马,就这样安静地走在空旷原野的石头小道上,显得很诡异。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一处断崖上,矮马似乎闻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于是停了下来。
马上的人有所察觉,也抬起了头,这才露出他的脸。
其实老人并不太老,顶多就是一个大汉,只是因为穿着朴素,而且又佝偻着背,所以才显得格外苍老。他的脸上皱纹渐生,却又有一种让人看不出年龄的感觉。
驼背大汉顺着矮马的目光看去,终于发现了崖底的状况,他皱了皱眉,然后开口说道:“下去看看吧!”声音嘶哑,犹如西荒沙漠里风沙摩擦古城留下的声响。
矮马听懂了驼背大汉的话,于是后腿微微弯曲,然后一蹬,扬起一地尘土。借着这推力,矮马快速地跃上高空,再向崖下俯冲下去。
只听得“轰隆”一声,矮马四脚已经落地,马蹄陷入了半只,扬起的满地灰尘,直欲把一人一马都淹没。
驼背大汉估计也没想到矮马会选择这样的方式落地,被颠得赶紧从马上滑了下来。
吃了个瘪,当然得发泄,于是他对着矮马大声骂道:“你个老东西,都多少岁了还这么躁,就不能稳妥点吗?”
矮马听了驼背大汉的话也不以为意,心想:虽然下山时他说这次行动以你为主,但也不见得你地位比我高啊!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差使我。它那明晃晃的大眼睛变得更加明亮,似乎在讥笑大汉小题大做,接着又打了两个响鼻发泄自己的不满。
好一匹有性格的马。
驼背大汉似乎懂得这马的脾性,也不与它多做计较,赶紧跑出烟尘阵,往崖底望去。
只见那崖底下一片狼藉,横尸遍地,他目测了一下,至少有三十具尸体。
竟无一活口。
看这些尸体衣服两式,而且有一帮人还是黑衣黑裤的蒙面人,应该是在搞刺杀了,只可惜低估了敌人的力量,最终落得个同归于尽的结局。
三十多人的鲜血虽不足以血流成河,但也够把这片泥土染成赤红了。
驼背大汉看着赤红的大地感叹到:“何苦来哉!最后还不是便宜了这些花草树木!”说完转身就欲离开,可不过半刻他却又转过身来了。因为他听到了“哇”的一声叫。
循声而走,驼背大汉来到一处马车旁,拨开一个后背中了一箭的华服少妇,一箭穿心,少妇已死。只看见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包裹,方才那叫声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他使劲扳开少妇的手,终于取出包裹,原来里面装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正瞪大了眼对着自己笑。
这孩子脸上被溅了几滴红得妖艳的鲜血,却丝毫不怕,当真是奇怪。
驼背大汉于是也咧开嘴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挤在了一起,就像是枯萎的菊花一样难看,“算你小子机灵,还懂得叫唤一声,不然你就要成为这片土地的花肥了。”
小娃娃还是婴儿,当然听不懂他的话,但却还在笑。
驼背大汉似乎不想再停留,翻身上马,无意间却瞥见婴儿的右手,先前保持着的笑容渐渐冷却,就像是一朵被寒霜打焉了的秋菊。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是当自己亲眼看到时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慨然叹道:“我只救得了你一时,谁又救得了你一世?”
语毕,他轻拂衣袖,几团红光一闪而过,场间瞬时火光大作,不一会地上的尸体就化为了灰烬。看到如此情景,他悲叹一声,策马而去。
只留下满地的飞灰诉说着人间的苍凉。
矮马虽矮,跑起来却飞快,一路上飞沙走石,不知道是不是被先前的情景感动,它竟没有再与驼背大汉怄气。矮马飞奔,越走越偏僻,两个时辰后,二人一马又再穿过一座深山老林,终于来到一座青山前。
青山很青,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只绿油油的粽子。
青山也很大,大到看不到边界。
青山上云雾弥漫,主峰高耸入云,就像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剑,直欲刺破苍穹。
可是青山却无路可进,山脚下绵延数十里的密林把青山围得很严实就像是一座巍峨的绿色城墙。
矮马可不管这些,只见它四脚生风,轻轻一跃便飞上了树冠,树冠像水波一样摇曳,可是它却在树上稳稳立住了脚。
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矮马立于树冠,夕阳西照,它身上雪白的毛变得金黄,神圣无匹。
可是它似乎不想享受这种待遇,刚在树冠站稳,它就拔腿向青山的方向跑了起来,他跑动带来的强大冲击力把脚下的树木压迫向两旁,它身后瞬时就出现了一条绿色的道路,直奔青山而去。
简直就是天马行空。
一路上禽飞兽走,虫鸣兽吼,好不热闹,可是当这些野兽嗅到矮马的气息之后,却又老老实实地安静了下来,就像是一头狂傲的狮子瞬间变成了一条摇尾乞怜的小狗,之间落差之大,让人难以想象。
待到矮马来到青山脚下,天色已经见黑。
这时矮马不再选择“飞”上山,不知道它是飞不上去,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驼背大汉翻身下马,率先走到青山前,只见山前隐秘处有一条干净的小石阶,旁边立着一块石碑,上书“千足蹬”三字,笔力遒劲,龙飞凤舞。
驼背大汉拾级而上,矮马在后面亦步亦趋,大汉走得轻松,矮马走得费力。
驼背大汉看到矮马爬石阶的滑稽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矮马则不停地打着响鼻,摇头晃脑地心想:莫非他数十年前挖这条石阶就是为了捉弄我?
……
等到一人一马上到半山峰时,天空已经可见星辰点点。
山腰上有很大的一片平地,建了几间房子,并没有雕栏玉砌,只是很平常的农家院落。
驼背大汉打开中间那间最大院子的柴门,走到屋子前,恭声喊到:“师父,徒儿回来了。”
“回来啦!进来吧!”屋里传来一声苍老的回答,紧接着屋子门就开了。
驼背大汉应声而入,大门无风自闭。
此时已是夜晚,可是屋里却光线明亮,一个衣着素白的白发老翁正在作画。
画里的人似乎正在打斗,他们抢夺的一件东西却突然爆炸了,一抹明黄色的光芒从中逃出,画面就此定格。
驼背大汉看着画卷,低声说:“师父,这就是数月前发生的那件事吗?”
“是呀!他们种下的恶果,现在却是要这孩子承受。”白发老人转过身来,叹息道。只见老人虽老,却是肤色红润,一副鹤发童颜的模样。
驼背大汉听到师傅提到孩子,急忙把手里的包裹递上去,同时道:“徒儿幸不辱命,只是迟了一步,未能救到他的亲人。”
白发老人摇摇头,道:“天理循环,自有命数,我窥视天机,救下这小孩已是不该,怎还能欲求不满?”
驼背大汉听到白发老人似是教训的话语,连忙称是。
老人掀开包裹,里面的小孩正在熟睡,左手大拇指含在肉嘟嘟的嘴里,小嘴不停吮动,煞是可爱。
老人显然也是被这孩子的童真逗乐了,脸上忍不住微笑连连。可是当他看到小孩的右手时,笑容却凝固了下来,就连眉头也忍不住皱了起来。
只见这孩子整只右手小臂干枯漆黑,就像是一块烧焦了的黑炭,干皱的皮肤紧紧地包着皮肤,还泛出光泽,又像是一根丑陋的黑铁。
而且看的出来,小孩手臂的那圈黑线正在向上蔓延,就像一张吞噬生命的恶魔之嘴,倘若让它延伸到小孩的躯体上,那就回天乏力了。
情况似乎万分紧急!
老人看到这种情景,眉头皱的更厉害了,几乎要拧成一团。
“你这孩子,遇上这种事,真不知道是福是祸啊!但愿你能逢凶化吉吧!”
小孩性命垂危,这的确是大祸,但是听老人的意思,似乎这也是小孩的福分,却不知这句话从何说起。
驼背大汉早已经等得神色焦虑,听到师傅这么说,连忙接口问道:“师父,这孩子还救得了吗?”
白发老人叹息一声:“我也并无十分把握,只能尽力而为了。”
驼背大汉听到老人这样说,神色稍显轻松,心里想:师父既然出手,应该可以救回来了。
“不过救他还需要准备几样东西,化生丹我还剩下几颗,千年玉髓也容易找,龙鳞当年也夺下来一块,只是新鲜的龙血是个问题。”
“罢了,罢了!为了这孩子,说不得也要让南海那边还一个人情了。”
“阿大,准备笔墨,我要给南明老头写封信。”
老人沉吟半天,才一咬牙对着驼背大汉大声说到。
半晌之后,老人把信交到大汉手中,道:“明天一早你就和龙马一起南下,到了南海就告诉南明岛主,叫他七年后的七月初七把噬金龙带来让我取点血,然后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驼背大汉听完愣了愣,其他的都还可以理解,只是为什么要等七年呢?须知救人如救火,半点拖延不得。于是老实的说出了心里的疑问。
老人听后,看着沉睡的小孩说道:“这孩子体质孱弱,倘若现在救治,只会害了他。而且据我推断,他这个恶症现在正是潜伏期,以后会逐渐发作,我全力施为,还可以压制七年,所以我们只能在这七年里尽量提高他的抵抗能力了。”
驼背大汉恍然大悟,接着向白发老人说到:“师父,他还没有名字!”
白发老人一征,低头沉思半会,然后说道:“亲人死绝,没有留下半点声息,那便是无姓,兼之得此大祸,天亦不佑,我便收他做关门弟子,起名天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