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御书房。
隆武皇帝,这个帝国的掌控者头疼不已。今天的奏章除了是弹劾金尚书的,剩下的就是弹劾柱国公的,还有的就是指桑骂槐的。
随着年纪的增大,他越发的感觉力不从心。换做年轻时,就是通宵一夜批阅奏章,他也不累。可是今日他很疲惫,不得不取消了和三位大学士的朝会。
他捏着一枚红丸递到嘴里,合水服下。这红丸是宫里供奉着几个老道士练的,药效极佳。刚一入腹便感到通体舒泰,疲惫感渐消。
金尚书一身官袍跪在地上,眼见老皇帝又在服用丹药,他嘴唇动了几下,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怎么?你也要劝朕诛杀这些道士,远离丹药吗?】老皇帝笑道。
【今日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老皇帝招招手,指着自己旁边的软榻道;【别跪着了,坐到那边去吧。】
【君臣有别。】金尚书恭恭敬敬的跪好,摇了摇头道;【陛下,道教丹药只能治标不治本,长久服用会危害龙体啊。】
老皇帝看着桌上的一盒红丸,淡道;【我又何尝不知。只是这天下看似太平,实则处处都有杀机。这满朝文武又有几个是真的关心社稷,他们计较的不过是个人利益罢了。奸佞之人求财求权,那些看似刚直之人看似无欲无求,实则为了一些虚名比小人还要难缠。】
【我累了啊。可这万里江山要交给谁呢?】
眼看金尚书低头不语,好似没有听到刚才的话。
老皇帝苦笑摇头,叹道;【连你与我也生分了。这些年苦了你了。朕当年初登大宝恰逢天下动荡,外加朝中奸佞当道。幸亏朝外有老国公领兵平乱,而你在朝中助我,为朕出谋划策,这才不至于朝纲大乱。】
自己初出茅庐,年轻气盛的样子好像还是昨日,可是一摸自己的脸。金尚书不由得摇头,岁月不饶人。江山代有人才出,自己的真的该退了。
【多亏了你和老国公啊。】
老皇帝由衷的一句话,倒是让金尚书惶恐不已;【这是天佑陛下,微臣不敢居功啊。】
【你以前是绝对不会说这种话的。】
金尚书苦笑道;【我以前只是一个小小的户部笔录,一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可是眼下不行了,年纪大了,顾及的东西就多了。拥有的东西多了,也就不想也不敢冒险了。】
得到的越多,野性就会越大。越害怕失去,越小心,犯的错反而越严重。有时候一个小小的错误,就会让你满盘皆输。此时的金尚书更加深有体会。
老皇帝自说自话道;【当年国公府满门素缟,这事终究还是怪我疑心重,有负于老国叔。可是不找到他,我又如何安心呢?】
【陛下,他找和不找又有什么必要呢。当年知情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他就算出来了也翻不起多大的浪了。他毕竟是你的手足啊】
【大胆,你竟敢将朕和那个乱臣贼子相提并论。】老皇帝满面怒容。
他挑眉道;【眼下柱国公出面为你求情,你又何必要拒绝呢?】
【陛下,微臣最后再大胆一次了。】金尚书站起身道;【陛下放任微臣贪腐了这些年,不就是在等这一天吗?】
眼看金尚书昂然不惧的看着自己,老皇帝哈哈大笑道;【没错。】
【等了好些年了,是时候让我再为陛下出一次力了。】
他朗声道;【陛下可还记得当年我主张重新丈量全国田亩之事吗?当时正值动兵,陛下觉得时机不宜。此事一直搁置到今日。微臣贪墨多年,早已得罪了满朝文武。眼下时机成熟,陛下可以先拿我开刀,一则去去那些刚直之人的心头旧火,二则拿我的人头震慑天下。】
世人皆知金尚书借助圣上恩宠,贪污受贿。专权户部,得罪了许多人。就连柱国公也当面骂过他佞臣。可是又有谁知道他心中的报复呢?
要想斗过奸佞和权臣,那你只有比他们更奸佞更权臣。
老皇帝沉默许久点头道;【这样最好。年纪大了,我差点也心软了。】
【陛下不必心软。】金尚书决绝道;【此事一旦可成,便可让国库充盈,天下百姓有米可吃、有衣可穿。微臣纵然是死也值了。】
金尚书老泪众横道;【只是还望陛下放过小儿一命,为我金家留一点香火。小儿虽然顽劣,可是经此一事肯定会改过自新的。望陛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绕过小儿。】
当年他做了户部尚书之后,就一直帮老皇帝打压那些专权不放的两朝老臣。他以一人之力,与满朝文武作对。时日一久,外加那时金章录也慢慢的长大。位极人臣的金尚书也开始害怕了。
他花重金将牡丹移植进尚书府,故意惹祸上身,就是为了试探老皇帝。若是老皇帝处罚了他,那他以后就是出事了,也可以保住一条性命。
可是老皇帝非但没有处罚,反而兴致勃勃的跑来赏花。用皇室内库的钱为他分担费用,堵住那些要置他于死地的人的口。
在那时,金尚书就知道了自己绝对难以善终。所以这些年金尚书疯狂的贪污受贿,霸道专权。再不享受,以后死了可就亏了。
以前孑然一身的他现在有了偌大的尚书府。那些心里恨不得他立马死了的人,见到他也得笑呵呵的向他行礼。他怕死啊,他抱着一丝侥幸等了许多年,每日夜间都会被噩梦吓醒。可是眼下直接面对时,他反而说不出的轻松。
【你死之后,户部谁人可用?】老皇帝敛去悲容,此时他不再是一个叙旧念情的老者,而是东阳这个疆土绵延万里帝国的主宰。
【谢陛下绕过小儿。】金尚书满目精光,毫不犹豫道;【户部除了范琦人与白佐溪,其他人尽皆可用。】
【谁人必须得杀?】
【我死后,牛成章若是交出户部尚书之位,举荐大皇子任职。那此人必须得杀。】
【安国候若是以后想要乘机留任兵部,他也得杀、】
金尚书好像又回到了当年老皇帝潜邸之时,他一个破落书生,什么都敢说,什么都能说。指点江山,谈时事之利弊。而老皇帝也和那时一样,不置可否,默默听着。
金尚书说了许久,他才停下喝了口茶道;【陛下,说完了,微臣该上路了。】
老皇帝转过脸看着窗外道;【金秀才,我这三个儿子,你看好哪个?】
金尚书明知必死,坦然道;【圣上,若是朝局动荡,无人可信,三殿下可堪大用。】
金尚书昂首阔步、洒然离开。
老皇帝转过头,满目泪光。
翌日,伯趋宫。
【圣旨到,三殿下接旨。】玄启一大早就是为了等这道圣旨,现在如愿不禁大喜。
太监叽里咕噜念了一通,大意就是长街一事是误传,和三皇子没有一丝关系。但是经此一事三皇子也该警醒,更要严于律己,秉承皇室的威严。然后又是一番长篇大论教育玄启身为皇子该怎样怎样,却是丝毫未提紫珠。
玄启很清楚这件事这么可以这么圆满的解决,完全是柱国公出面的缘故。柱国公辞官这么多年还有这样强的底蕴,他很难想象当年国公府的威势是怎样的吓人。
玄启拉着传旨太监高兴道;【铃儿,快打赏。】太监倒是被玄启的热情吓了一跳。
【公公,这金尚书的公子和我一样也是被人诬陷的,现在怎么样了?】玄启递过银票笑道。
玄启的为人宫里的人都是知道的,太监思虑再三还是哆哆嗦嗦的接过钱道;【这个奴才不太清楚,想必也是放出来了吧。还有一道圣旨是和殿下这一道一起下的。】传旨太监似乎不愿多谈,说完就跑了。
【哈哈哈,好。铃儿快更衣,我要出宫。】
金章录被关了这么多天,回家是必然的事情。玄启一路打马,直往尚书府奔去。时间赶得刚刚好,找到胖子就是饭点,正好喝顿酒去去晦气。
玄启刚看见尚书府大门,就见到一队队兵士往外抬东西,到了府门外登记完还在装车。几个大红灯笼被踩烂,扔到一边。鎏金的府衙匾额也被摘下,丢在一旁。
丫鬟家丁也被挨个盘问收监,不时有打骂声,哭喊声传来。
这是怎么回事?玄启急迫的下马来到门前,门内也是一片混乱。
【什么人?闲杂人等速速离去。】一旁负责清点的书记官见玄启往门内张望,提醒道。
【这里是金尚书的府邸,你们又是在做什么?】玄启环视一周,发现车上的东西都贴着封条。定睛一看还是刑部入库的封条。
玄启心里一惊,这是在抄家;既然柱国公保住了自己,那为什么金章录还是出事了。就算让金章录为自己顶罪,那金尚书纵然有教子不严的罪过,可是也不至于抄家啊。
玄启急忙递上一锭银子,问道;【你可知道金尚书是什么罪名?】
书记官见玄启一身华服,外加出手阔绰,恭敬道;【我听说是贪污受贿,公子莫非与金尚书有旧?】眼看玄启摇头。
书记官接着道;【公子要是没事还是不要在这里闲逛了。当心受牵连。】
牵连自己吗?玄启苦笑不已,是自己牵连了尚书府一门啊。求推荐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