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真臣打量起眼前的少年郎,土褐色的袍子上绣了几朵红色的牡丹花,腰间束着的黑色腰带间隐现金丝,脖子上挂着明晃晃的金色项圈,看起来像极了乡下土地主家中的少爷。少年郎的头发高高束起,而固定头发的却是富家女子常用的镶满珍珠的碧玉簪子,其上的珍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少年郎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宁真臣,眉眼严肃,注视着宁真臣用认真而没有夹杂任何其余情绪的声音说道:“这东西归我。”
而少年郎口中的东西正站在那边的池塘边,轻摇尾巴,鼻子皱起来,鼻孔中拖拉下长长地鼻涕,张大嘴低头打了个喷嚏,吓跑了一群围过来的红色金鱼。打完喷嚏甚为舒爽,头顶黑中夹着些许白色的长耳朵摇了摇,把脸凑到水面,伸出舌头慢悠悠地喝起水来。
“那只是只不值钱的驴。”宁真臣脸上流露出无奈的情绪,怎么看眼前的少年郎也不像个白痴,但是他想不明白这少年郎为何会对自己的小毛驴如此感兴趣。
在池塘边的毛驴喝得痛快后,抬起头凑到池塘边的桃树上,细嗅起初绽的桃花,扑面的浓烈香气让毛驴极不适应,偏过头去打了几个喷嚏,又转过头来咬下一朵粉嫩的桃花,吭哧吭哧地咀嚼着,浑然不顾鼻头上的鼻涕已经从两个鼻孔流入嘴中。
黑驴嚼粉桃,时不时还摇头摆尾,显得极为快活,那欠抽的模样落在从未见过毛驴的少年郎眼中倒显得极为可爱。
少年郎皱起细长的眉毛,脸上流露出厌恶的表情。从怀中再次掏出一张银票,咬了咬嘴唇,露出坚定的情绪,说道:“我只有这么多。”
“这头驴真的不卖。”宁真臣的身材很高大,少年郎站在他面前整整矮了一个头,因而当宁真臣走到少年郎面前,低头看着他一字一字地说出这句话时,像极了一位落魄大叔在欺负懵懂的孩童。
少年郎抬起头,淡淡说道:“我不打算付钱给你了。”没有情绪的音调,微微扬起的头颅,并没有刻意拉开距离的感觉,但却天然流露出一份居高临下的贵气,作为一位司理的弟弟,即便是对平日里受人尊重的教习偶尔都会颐指气使,更何况是眼前这位不明身份的外来人士。
少年郎转身走向池塘,而宁真臣却是一错步挡在他面前,双手背在身后,宽阔的身躯完全挡住少年郎的视线。少年抬起头,看到挡住自己去路的大叔竟然露出嘲讽的笑容,他握紧拳头,咬咬牙神色冰冷,不悦道:“你让开。”
宁真臣丝毫没有动的意思,一脸欠抽,笑意满满地看向少年,不发一言。
少年脸色愈发阴沉,觉得似乎受到了奇耻大辱,瘦削的双肩微微颤抖,却刻意平静地问道:“我是洛凡。”似乎这句话便能解决一切问题,又好像洛凡这个名字在幕府中有着莫大的威力。
洛凡?宁真臣心中默念,在脑海中却是没有搜寻出姓洛的,但是他一甩衣袖,直起腰版,后退四步,脸上流露出得意地神色,却又努力压制下来,故作严肃般清清嗓子,低声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宁真臣。”然而,说到宁真臣三个字时,嗓音却是陡然提高,完全没有任何神秘之感。
宁真臣本意少年听到自己的名字,虽然或许不至于痛哭流涕,抱着自己的大腿不能自已,至少也应当面露尊敬,而眼前少年一脸思索的表情却让宁真臣有些挂不住面子,他再一甩衣袖,上前四步,轻声问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洛凡昂起头,细长的眉毛皱起来颇为好看,不悦道:“我知道,你是宁真臣。”
“你真的知道我是谁?”宁真臣满脸狐疑,再一次问道。
洛凡眉毛皱的更弯,白嫩的脸颊因愤怒而染上淡淡的红色,他的眼神冰冷,眯起眼看向宁真臣,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喝道:“你是宁真臣,难道很厉害吗?就算你很厉害,但记住我是洛凡。”
池塘边咀嚼桃花的毛驴把头转向这边,似是被洛凡的声音吸引。而幕府那个看守了幕府大门五十年的老门房也似乎被这边的声音所惊动,迈着极慢却还算稳健的步伐向这边走来。
王志文完全震惊于眼前的这一幕,他有些后悔自己过来,又有些后悔自己应该一直把宁真臣送到刘青大人的面前。他没料到宁真臣刚踏入幕府就遇到洛凡。洛凡何许人也?在幕府中生活的人都知道,他是洛明允的弟弟,洛明允便是幕府二位司理之一,可坏就坏在洛明允对于自己带大的弟弟极其溺爱,什么非分的要求都会满足,这也是洛凡称为幕府中的一霸。但也好在洛凡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可以讲道理时他会讲道理,而道理讲不通时便会发挥出他纨绔的本色。
似乎有些头痛,王志文的腰更弯一分,单薄的身躯在春日微风中显得更加苍老,他看向洛凡,用恭敬的语气笑呵呵地说道:“洛公子今日雅兴,是在此处赏那新开的桃花吗?”他转过头,看向那几株桃树,桃花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不胜娇羞,王志文继续说道:“还别说,今年春的桃花开的倒艳。”
洛凡虽然生气,但仍是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道:“王老,我可不是来赏桃花的,我不过是看上了在吃桃花的那头毛驴。”
“王老,他是谁?”宁真臣对于洛凡的身份极为好奇,他在幕府中还未见过横行霸道的主,就算是幕僚的孙子,也是知书达理,就算幕僚不管,府中的那些教习也自会管束。
“他是洛司理的弟弟。”
“洛司理?”宁真臣面露惊讶,幕府一共就两位司理,他都认识,这位洛司理又是谁呢?
“十年前,秦司理被乌山那群家伙暗算,回来不久后便去世,洛司理便是十年前上任的。”王志文一一解释道。宁真臣离开幕府二十年,许多人许多事都发生了变化。
宁真臣听闻秦司理十年前便去世,一时沉默下来,虽然他与秦司理私下里有些不合,但对于他的逝去还是很伤感。
洛凡对于那些陈年往事没有任何兴趣,挑眉问道:“王老,他是谁?”
“他就是那位春风化雨的宁先生。”
洛凡终于露出震惊的神色,他自然知道宁先生,更加了解春风化雨,只是他不知道宁先生本名却是宁真臣。
所谓的春风化雨自然不是指宁先生的外貌多么俊俏,气质如何优雅。而是源于二十年前他在乌山的那一战,时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宁先生面对乌山冥宗的三位长老,却是一挥剑,剑意如狂风一般充斥天地,一瞬间刺出的剑又如暴雨一般洗刷天地,仅是一招,便令冥宗三位长老一死两伤,而受伤的两位长老也是在逃跑途中被宁先生斩于剑下。事后,有人问宁先生他使出的那一剑招如何称呼,宁先生仰起头,感受着乌山的阴风和绵密的细雨,大笑说道:“春风化雨荡乾坤,吾辈斩尽乌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