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蛊对于苗家人来说，它不仅代表着巫术与医药，还代表着邪恶与诅咒。伤人的蛊是不能随便拿出来的，苗家人把这种行为当成是挑衅，他们只有在与人争强斗狠的时候才会将蛊亮出来。边冷娘亮出蛇蛊的行为要是被寨上人看见，他们必定认为她在挑衅，凭着他家在兰花寨的身份地位，只会给他们父女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恐怕还会让他们失去立足之地。可她现在哪里懂得这些，她只是一时恼怒而意气用事罢了。
边冷娘不顾父亲劝解，非要放蛊伤人。边阿公怕她的莽撞会引来祸端，他只得将她一把抓起扛在肩上往回家路飞奔而去，父女二人就这样带着一身风尘与恶臭回家了。
阿九和阿坤生怕边阿公追上来，他拉着阿坤拼命往家里跑，跑到家门口时，他随手把沾满屎尿的水瓢往水缸里一扔，又拉着阿坤跑进家里，跑到木楼楼上的谷仓里躲了起来。
阿九爹和阿九娘这时正好从地里干活回来，两人正当口渴难耐，阿九娘刚到家门口，便直奔水缸，抓起水瓢舀出一大瓢水，她看都没看就往嘴里灌，几口水咽到肚子里之后，才感觉到有一股恶臭从嘴里散发，她不禁皱了皱眉头，将水瓢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仔细观瞧起来。
阿九爹的嗓子正在冒烟，他过去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水瓢道：“你瞎瞧什么啊？”
阿九娘此时胃里正如五味翻腾，她刚要张嘴说话，一阵恶心直往上涌，肚子里的水如涌泉般从口中喷射出来，全都喷到了老伴的身上。
阿九爹见状大惊，急忙上前扶住她问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阿九娘指指水缸，又指指水瓢，又是一阵狂吐起来。
阿九爹吓了一惊，他赶紧扔掉水瓢，急忙扶住老伴，不停拍着她的后背问道：“阿九娘，你怎么了，你，你没事儿吧？”
兰花寨有一个非常好传统，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放着一个大水缸，水缸旁都放着一只水瓢，一来便于他们到井中取水，二来方便路人饮水解渴。这显示出苗家人的质朴与热忱，无论是谁路过他们的家门口，只要是口渴了，可以随意到水缸里舀水解渴，根本不用与他们的家人打招呼。
阿九爹以为老伴是喝水中毒了，这种事儿非同小可，因为他首先想到的是水里遭人下蛊了，他正焦急万分之时。阿九娘咳嗽了几声，突然跳起身来大声喝骂道：“谁，是谁，是哪个缺了德的王八蛋，有本事儿你给我站出来。”
阿九爹一愣问道：“阿九娘，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
阿九娘没搭理他，继续高声喝骂道：“是哪个死了亲娘的野货，有本事你站出来，你背地耍阴算什么本事，你给我出来。”
阿九爹这才捡起地上的水瓢看了看，又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这才发现端倪，他四下看了一眼。
阿九和阿坤正躲在楼上的谷仓中，阿坤听到阿九娘在骂街，便说道：“阿九，你阿娘怎么了？”
阿九也听到了阿娘的叫骂声，他听罢立即拉着他跑出谷仓。
阿九娘的叫骂声引来不少人，他们得知此事之后，人人都觉得匪夷所思，这种事对于这个寨子的人来说可说是闻所未闻，大家纷纷都对这事儿议论起来，而且个个都义愤填膺，非要把这个缺德的人揪出来不可。
连大嫂也闻讯而来，她得知事情原委之后，笑着指指正从屋里出来阿九和阿坤说：“你何不问问你家阿九，他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阿九娘扭头见到儿子，她迟疑了一会儿，从老伴的手里抢过水瓢小声问他道：“阿九，咱们家的水瓢全是屎味，你知道怎么回事儿吗？”
阿九捂着鼻子道：“嗯，臭死啦。”
阿九娘急切问道：“这是谁干的？”
阿九用手指着身旁的阿坤道：“是他.”
阿九娘一把抓起阿坤刚要发火，他接着说道：“和我一起干的。”
阿九娘闻听，这才放开阿坤说：“你们，你们俩怎么回事儿？缺德孩子。”
她的话引起围观众人的一阵大笑。
连大嫂大声说道：“刚在我好像听到你骂道.”然后学着她的口吻接着道：“是哪个死了亲娘的野货，有本事你站出来，哈哈，老嫂子，以后你开口骂人时，还是先想好再开口吧。”
她的话又引起大伙儿的一阵狂笑。
阿九娘尴尬万分，她冲着大伙儿挥挥手道：“噢，没，没事儿了，大家还是都散了吧？”说完，她举着水瓢，嗔怪地瞪了儿子一眼道：“你怎么能这么干呢？这是水瓢，是用来舀水喝的，知道了吗？”
阿九撅着嘴说：“知道了，我当时找不到桶嘛！”
阿九娘看看围在家门前的众人，一把将阿九拽进屋里去了。
阿九爹冲着大伙儿鞠躬作揖道：“是家里孩子淘气，对，对不住各位了，大家都散了吧？”
大伙儿这才逐一散去。
边冷娘趴在母亲的坟头上嚎啕大哭，她边哭边哭喊道：“阿娘，我今天又被阿九和阿坤泼屎尿了，他们干嘛要这么做，我哪里得罪他们了，他们要这样对我？”
阿九爹站在一旁劝解道：“冷娘，你没错，你也没得罪谁，全都是阿爹的错，你要怪就怪阿爹吧？”
边冷娘听他这么说越发伤心起来，她继续哭诉道：“阿娘，我被人欺负，阿爹既不帮我，也不让我放蛊复仇，我，我恨他。”
边冷娘的阿娘去世前，她有阿娘照顾，从来没觉得过任何不妥。其实她不知道阿娘是本寨人的缘故，自从阿娘去世之后，阿爹便开始夹着尾巴做人，不仅如此，他还把他们的家从寨山搬到山后，搬到阿娘坟墓的旁。她虽然不理解阿爹的做法，但是阿爹把家搬到阿娘的坟墓旁，倒也让她无话可说，她还是非常愿意守候在阿娘坟墓旁的。可是让她难以理解的是，寨子里的人从此对他们敬而远之，并把他们父女视作怪物妖邪。这些对于她幼小心灵是一个极大的伤害，她的性格十分坚韧，并不是一个逆来顺受且任人欺凌的女孩，她只是不理解阿爹为何要如此地小心翼翼，为何会如此地任人欺凌？他并不是不堪一击的人，他不仅身怀绝技，还会驭蛊。按理说，凭着他的能耐，一般人是近不了他身的。何况他的本事都是她亲眼所见，人再厉害，能有僵尸厉害吗？他既然能制服僵尸，为什么就不能制服那些欺负他们、凌辱他们、冲他们啐口水的人呢？这些都让她非常难以理解。
边阿公何尝不知女儿心里的想法，他只是无法用语言向她解释罢了。他想保护女儿，希望让她不受到伤害，可是有些伤害他是无法保护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悉心安慰，让她尽快从哀怨中解脱出来。
等边冷娘在母亲的坟头上诉完了，哭累了，边阿公才默默地把她抱回家中，烧好热水为她清洗掉身上的污物。
如果说阿九的举动只是孩童时代顽皮天性的自然流露，那么，阿九娘对他的教导才是他伤害边冷娘的罪魁祸首。殊不知，她的言行举止都被他看在眼里，他可说是有样学样。虽然她并未直接教过他用屎尿对付边阿公父女，但是在他的意识中，阿娘对他们的举止就是他的行动，阿娘对他们的态度就是他的想法，他在阿娘的潜移默化中衍生了自己的行为规范。何况在他的眼里，阿娘还是他强大的后盾，他的行为举止是受到保护与赞许的。
阿九用行动在捍卫阿娘灌输给他的偏见与歧视，尽管他这次做得有些让人啼笑皆非，可是在他阿娘看来，儿子这次做得并没有错，毕竟他已知道如何对付妖孽邪魔，知道如何保护自己。所以，她这次并没有责备他的莽撞，只是交代他下次不能再用家里的水瓢了。
阿九爹明知老伴对儿子的教导有问题，可是他在对待儿子问题是没有话语权的。他原本就是一个没有主意的人，当年出山去偷坟掘墓，一直都是听从她的编排。再说，他们已经失去八个孩子了，阿九好不容易被带大到八岁，作为人父，他还能有何奢望呢？
阿九在阿娘的默许下，已经开始酝酿下一次对付边冷娘的办法。其实他并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为了好玩，或许是展示强大，抑或是什么也不为。他的行为正在把他推向一个无以附加的境地，一段长久积郁的仇怨中。
边冷娘这次受到的伤害比任何一次都要重，如果当时阿爹没有在身边，她尚可忍受，阿爹当时就站在那里，还亲眼目睹了阿九对她的凌辱。他就这样看着，没有任何举动，甚至也没对阿九做出任何言语上斥责。因此，她的心伤透了，她一连三天都没有理阿爹，不想跟他说话，也不想跟他见面。
这天夜里，边冷娘躺在床上熟睡，一只恐怖狰狞的僵尸突然破窗而入，直奔她的床前。她吓得“噌”地一下坐起来，她刚想叫阿爹救她，可是她的嘴已被它捂住，她不仅未能叫出来，还感觉到难以呼吸。
僵尸抓住边冷娘跃出窗外，外边漆黑一片，周围寂静无声，她想喊又喊不出来，只能任由僵尸把她带走。
僵尸带着边冷娘转到屋后，它准备把她掠到山里去。他们在经过阿娘的坟墓时，阿娘坟墓的坟包突然开了，她的阿娘从里边飞身而出，把僵尸挡住了。
边冷娘见到阿娘，不由一阵狂喜，由于无法叫喊，她只能拼命地伸着双手向她求救。阿娘和僵尸打斗起来，可是她不是僵尸的对手，她很快就体力不支了，她只能冲着屋里大喊道：“她阿爹，快救救冷娘。”她话刚落音，就被僵尸飞身一脚踢进坟墓里，坟包迅速合上了。
僵尸打败边冷娘的阿娘后，伸嘴朝着她的脖颈咬去，正当她绝望之时，她阿爹突然冒了出来，飞身过来一脚把僵尸踢翻，迅速将她从它手里抢了回来。
边阿公安慰她道：“冷娘别怕，阿爹来救你了。”
边冷娘指着阿娘的坟墓道：“阿爹，救救阿娘，她被僵尸打伤了。”
边阿公摇头道：“不，阿爹先救你，等会儿再来救阿娘。”
阿爹正要抱她离开时，僵尸突然从后边偷袭而来。
边冷娘吓得大叫：“阿爹，僵尸在你后边，阿爹，僵尸在你后边。”
边阿公闻听，将她拼命抛向空中，转身与僵尸打斗起来。
边冷娘刚被抛入空中，便开始极速下坠，她吓得只能用双手在空中乱抓，不断喊道：“阿爹救我，阿爹救我。”她一下昏迷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