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非是孰不可辱
“唉,天下这么大,为什么就容不下我们姓宫的呢?”
林静琦看着他,满脸肃容道。“我汉人向来有赴死的传统。”
“与诸国首战,风雨飘摇之际,汉人无降者,自洛水畔揭竿,我大汉开国至今已有一千余年,慷慨赴死之辈数不胜数,汉之所以强,并非无畏,而是赴死!”
“当年太祖皇帝为一使者,不惜冒灭国之灾,耗尽国力,使大军远征北荒,直至屠尽敌寇才封山而归。”
“我大汉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面对不公与欺凌,有人敢拍案而起,面对侵略,有人慷慨赴死……”
“唯独,”林静琦望着他,一字一顿道。“没,有,献,城,投,诚,的,人!!”
五十年前,魔族五十万大军南下,兵临城下至宫城。宫家献城投降,于是魔族大军得以长驱直入,深入人类腹地!!
那场战争几乎成了人类的灭族之战,死伤无数!
宫家成为了人类公敌!!
没人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先皇让宫家继续存在了下来!!
宫家这些年也作出了很多补偿,可是抵不了当年的血债!!!
若是宫家壮烈的战死沙场,必定可以在史书上留下光辉的一笔!大汉国将以他为骄傲!!
可是他们却献城投诚!!!
“我很抱歉!”宫央想了想,前事他改变不了!
“我听说你们宫家在海外有营生,为什么还留在宫城呢?”林静琦问。
很多人都想问,当初打败了魔族大军后,国力空虚,将军百战死,将士十年归,宫家完全可以远避海外,找一处桃源世外重新生活。可他们留在了北方,留在了宫城,被世人戳脊梁骨!!
“宫家自开国便存在了,至今已历千年!”宫央摇摇头。“加上外系,我们足足十万之众!即便可以全部迁走……”
“算了,父亲说,罢了,若是躲不过,我们便全部葬在宫城吧!”
一棵扎根千年的古树,即便迁走了还能存活,可是魂却没有了!
“我不懂!”林静琦又吹了一下茶面,抿了口。“既然过的那么苟且,何不站着死!!”
“我也不懂!”宫央突然站了起来,似乎吃饱喝足了。“可是我不想死,我还想拿第一!”
然后他跳窗了,留下一脸惊愕的林静琦。
这时候她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然后“嘭”的一声门被撞开了,同时一道洪亮的声音使天香楼抖了抖。
“宫央在哪?俺要挑战你!!”
待络腮大汉风风火火的去追宫央之后,林静琦走到被他撞开变大的窗边,喃喃道。“楚京这么大,就是容不下你啊!”
…………南城有座白砖砌成的旧塔,名曰白塔。塔身破损不堪,又有青蔓缠绕其间,看上去似乎随时可能倒塌,然而这般多年过去,旧塔依然立于南郊,眼看他人起高楼他人起矮楼他人起青楼,沉默安宁无语。
每年春时有无数大雁自南归来,大雁往东北十四洲度暑之前,总会飞经楚京城,然后在这座旧塔四周盘旋多日,其时雁影遮天,鸟鸣阵阵,场景蔚为壮观。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些飞行高天,夜宿水畔的大雁会出现在热闹的楚京城内,会对这座旧塔如此感兴趣,但时日久了自也看习惯了,近些年万雁飞舞的场景更是成为了长安百姓赏春的又另一胜景,而那座旧塔也有了一个名字:大雁塔。
如今的万雁塔塔顶住着一位和尚,与龛内青灯佛像,桌上经书笔墨相伴,与寻常佛门弟子不同的是,他的僧衣、袈裟皆是一色的白,如这皑皑白塔一般的白。
这和尚自号阿白,大汉当年的白衣宰相。
今日他迎来了一位客人。
“师傅!”国师容客向着着桌旁抄经的白衣僧人行礼,说道:“宫央……来了。”
少数人知道,当年那件事情,让幽州城外一户姓白的人家十四口死于魔族大军的铁骑之下,这种例子在北方司空见惯了。但是那一户人家有孩童幸存,他后来入了佛门,法号阿白!
白衣僧人头也未抬,平静回答道:“前世种因,今世结果,因果循环,何必自扰?”
“那夜圣喻送往宫家,陛下做了个梦。”国师把谈话拉回最先前的话题,恭谦看着白衣僧人说道:“不论愿不愿意自扰,已经惊扰了很多人,我身为大汉国师不可能面对朝廷的疑问却给不出答案。”
“所以是陛下让你来的?”阿白看着身前案上的佛经。
“是!”国师恭敬的点头。“正如当年,陛下把圣旨给了你,你说放过宫家,还推出了自己的相位!!几十年了,还是有太多太多的人不肯放过宫家,今天,陛下依然让我带圣旨给你!”
当年这位白衣宰相推出自己相位,力挽狂澜,宫家才得以存活!今天依然让他抉择,又会如何?
阿白沉默片刻后应道:“非是为庙堂,不问世俗事!”
“师傅,你不厚道!!”这位平时尊崇古礼的国师突然一下子坐在了地下,像一只瘪了气的球。“那些人都想杀了宫家,可是宫家不是那么好杀的,只有两个人能够决定,大家都在观望这两个人的态度!!可是这两个人都把我推出来抵住这惊涛骇浪,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师傅,你和陛下都不是厚道之人!”
“呵,”白衣僧人轻笑,又似苦笑。他俯身,一探手便至国师头上,像父亲抚摸小儿的脑瓜子那般。“徒儿啊,我早让你不要揣摩圣意,你既然揣摩了,何不一探到底?”
“师傅。”感受到厚大手掌传来的温暖,灌顶而下。容客怔怔望着师傅那慈祥和蔼的面容,心头一酸。
“你真要像楚京那些贵族老爷那般想让我表态?”
还没等他回答,僧人已经收回右手,提笔蘸墨,手腕轻转,墨子转瞬便跃然纸上,墨香漾开。
容客望向那个字,双眼迷茫。
“你试探了陛下的态度,问了我的态度。”僧人敛了笑容,静静问道:“现在能不能告诉我那你是什么态度?”
……
待“咚咚”的下楼声越来越小最后消逝,白衣僧人才起身,缓步走到窗边。
“乾元十三年……真的不大平静。”
僧人望向琉璃窗外被拘成数个手掌大小的天空,天空中那些飘着的流云,云上那些聒噪的鸟儿,最后望向北方,宫家的方向。
御书房。
身穿龙袍的健硕中年男子望着桌上两份折子,每份都只有一个字。良久他才轻叹口气,道。“爱卿比我周到啊!”
楚京的人都明白,陛下也只对一人称呼过爱卿,大汉白衣宰相!自阿白十八年前辞官,这丞相之位一空便是十八年,朝堂都一致的缄口不提。一直以来,大汉国,有且仅有一道声音!但也有且仅有一人,能够影响这道声音。
很快圣上便捏着纤毫细笔,在纸上驰骋而书,随后盖上玉玺。这便是圣旨了!
“殿试之日再宣读吧!”
一边一直低着脑袋好像睡着了的内侍好像突然睡醒了‘,仍旧低着头,恭敬道。“是!”
然后屁颠屁颠尾随圣驾了。
容客望着龙案一端的折子,这折子一直是大雁塔白衣僧人用来誊抄佛经的纸折,自白衣僧人在其上添了一个字,他便马不停蹄的第一时间送到御书房了。
陛下原先已经拟好了圣旨,看到自大雁塔来的折子,便再添几个字,盖上了玉玺!
容客有种想上去打开一看的冲动,可他不敢,不能!虽然里面写的什么是全楚京都想知道,那定音的一锤虽然敲下,却还不知道敲在了哪里。
殿试,还剩十天了。
国师小心翼翼的退出了御书房。
龙案一端多了一份圣旨,消息通过无数渠道从皇宫传遍了楚京城,那些原本就在观望的人,无奈,继续观望。
同样的夜里,一名女子正走在一条石道上。
这名女子异常美丽。
她身后的两名侍女也是绝色,然而和她相比,却似乎只是个青涩的孩子。
因为她的美丽,不是那种秀丽,也不是那种妩媚,而是那种无比端庄,无比耀眼,令人仰望的美丽。
她的美丽之中,含着无比的威严。
她的两侧,巍峨壮观的皇宫的影子,都好像畏缩的匍匐在石道的两侧,拜伏在她的脚下。
她是大汉王朝的皇后,楚京的女主人。
“告诉家里,不要用他们的猪脑子来自以为的在想陛下在想什么,不要再螳臂挡车了,陛下让宫央参加殿试,宫央必须活到殿试!陛下以大雁塔那位的意思下了殿试再宣的圣旨,那么宫央必须好好的活到殿试!”她平和的说着,语气里充满着无上的威严。
“宫央就是能在楚京乃至帝国掀起滔天巨浪的引子,他们想干什么路人皆知,浪过之后必定有借势冲天而起的,有折戟沉沙的!机遇往往伴随着风险!!”
宫央必须躲,殿试之前他不能损耗一丝一毫的力气!因为他要拿第一!!
不战而逃,在帝国被视为耻辱!!
对于任何一个汉人来说这都是一件不能容忍的事情,宁愿站着死,不肯跪着生,维护尊严的人往往更受他人的尊敬!
但是对于曾经献城投诚的宫家,宫央从小就被教育“好死不如赖活着”!
所谓是可辱孰不可辱,所以不想面临无穷无尽的挑战的宫央只好逃了,可耻的逃了!
如今对于楚京各大势力都不知所踪的宫央已经在林静琦的闺房之中。
“刚才你跑哪去了?一个时辰前到现在,想找你的人人都找不到你了!”林静琦盘腿而坐在卧榻之上,颇有几分兴趣的问。
“父亲让我不要过早的赴京,既然又有人逼我过早赴京,父亲又说那你躲一躲,楚京城只有两处能躲的地方,一处体面一处不体面!”宫央躺在太师椅悠哉游哉的道。“所以我去体面的地方躲了,不过被撵了出来!”
林静琦突然皱眉,然后耳朵动了动,惊呼出声:“你去皇宫了?”
见到宫央点头,很快她觉得自己没必要大惊小怪。
大汉崇武,任何地方可以决斗,唯独皇宫!这也是斩首需要推出宫外午门的原因之一,宫内不能见血。
“你是怎么进去的?”
“我说我想见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