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的穹顶之上一望无尽，浩渺无边，却清明的很，宛如一汪明净的山泉，清可见底。
只不过，比之以往的天空，今日的天空虽然泛着蓝意，却略显苍白，带着几分倦意，就好像是一位迟暮的长者，已经厌倦了凡尘，即将与世长辞，随风归去。
穹顶之上起先还有几分艳阳，顷刻间已是狂风大作。
怒啸的罡风席卷而至，带走最后一丝蓝意，整片天空苍白的就像一张白纸，没有一点光彩。遥远的日月星辰也仿佛受到召唤，尽皆从黑暗的宇宙深处显露出来，投射下可有可无的点点星辉。
不同于天地间的异变，一座剑指苍天的峰顶之上却平静的很。
那里正盘膝坐着一位老者，鹤发童颜，身形挺拔却略显消瘦。一身素白长衫迎风不动，不染纤尘，周围却被一层白蒙蒙的仙灵之气所笼罩，任凭天地罡风呼啸也只如一阵青烟拂过，显然是一位避世高人形象。
不过此时老者也仿佛感应到了天地的忽变，缓缓地睁开双眼，射出两道精芒，如同两道闪电霹雳划过长空。
待精芒散尽，那一对本已浑浊的老眼顿时褪去了岁月的痕迹，露出一对像是稚童一般清澈的双眼，与之年龄极为不符。
然而不等老者有所动作，峰峦云雾间已经回荡起一阵浑厚有力的铿锵之声：“天地失色，日月同辉，此兆为天道大哀，定是有诛天伏地的大能将要陨落。”
话音未落，老者已经掐指演算，不禁惋惜长叹，面带悲伤。
“唉！二公子以身问道，不惜散尽修为往生百世，试图禅悟天地生死，可到了最后居然还是以失败告终。”
“《诛天斗法》与《百世凡尘》虽然功法不同，却都是逆天改命的大神通，即便再不济，大成之日也可脱离轮回之苦。可不想二弟最终还是失败，无端受那岁月的侵蚀。”
老者依旧满面愁容，缓缓的说道：“两部功法皆是揣摩天意，逆天永生的大法，想要成功，绝非易事。而且两部功法都是二位公子的独创，并无先例可以借鉴，想要逆天，更是难上加难。”
“话虽如此，但是当年若是二弟听我劝告，与我一同参研《诛天斗法》，怕是合我二人之力早已看破天机，超脱轮回之外了。可惜他心性固执，定要顺天意，逆轮回，再创永生之道。可他却不想一想，顺逆本就相驳，再去洞破天机不就是更加难上加难？”
“大公子，您参研的道是逆天意，逆轮回，追寻的是一个斗字。而二公子，他参研的道是顺天意，逆轮回，追寻的是一个悟字。二者一动一静间，却都是为了洞破天机，倒是说不上孰优孰劣，只能说二公子命中就有此劫，在所难逃啊！”
虚空之中的声音忽然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沉思，过了良久才继续叹息道：“唉！罢了！窥视天机本就不易，想得永生更是困难。但是我却没有想到以二弟的资质居然会失败，甚至会耗尽百世的寿元，坠入轮回。算了，既然天命如此也只能认了。亚老，您还是速速去二弟那里，为他护法往生吧！”
“可是，大公子。我若去了，您怎么办？您也是在破关的关键时刻，若是稍有闪失，我该如何告慰老爷的在天之灵？”
“不碍的。我虽然还未看破天机，只剩下一具没有魂魄的枯骨。但我此刻的心神却已经超脱了生死，摆脱了三界五行，不再受轮回之苦。往后的时日里，我只需应对地罚天劫，继续参悟天机即可，所以您老还是去助二弟一臂之力，为他护法的好，免得再生枝节，被奸人所害。”
“地罚天劫，我自然不担心。我最担心的还是那些歹人，若是让他们发现您的藏身之地，怕是会联手误您顿悟的大事。”
“亚老，您请放心。我虽然肉身不再，但是我的修为却在，他们奈何不了我的。”
“那好，大少爷您自己多加小心。”
话音未落，白袍老者已化为一缕云雾消散在天地之间。
下一刻，一处荒芜的旷野上虚空忽然一阵动荡，白色雾气弥漫，却已然凝聚成了一具人形，正是那消失的亚老。
荒芜的旷野不仅上空被一片苍白的光芒所笼罩，连大地也被衰败之意所吞噬。大片大片的嫩草起先还泛着绿意，随着清风左右摇摆，像是一道道绿色的海浪。
可仅仅刹那的功夫，嫩叶已经褪去绿意，变得焦黄干枯，失去了生机。
未几时，狂风大作，乌云像是一张巨大的手掌，转瞬就将天地给遮蔽了起来，不见天日。
轰隆隆，雷电也伴随着乌云从天际而来，照亮了刚刚被黑暗吞噬的天地。豆大的雨珠响应着雷声，如约而至，在天地间拉开一道水幕，哗啦啦的就像把天捅破了一般，根本看不出停歇的迹象。
骤雨刚刚才在地上汇集出一条条水脉，雨珠已经悄无声息的隐去身形，化身为大片大片的鹅毛大雪，洋洋洒洒的从天空飘落，染白了无尽旷野。
老者看见天地异象转变极速却根本无动于衷，只是淡淡自语道：“四季不分，日月无光，天地失色，果真是天道大哀的征兆。看来二公子的劫数将至啊！”
说完，亚老已经迈开步伐，踩着虚空，向着一座矮山之上的茅屋而去。
亚老刚刚推门而入，就看见对门而立的床榻之上正盘膝坐着一人。只不过此人的样貌更为苍老，形如枯槁，皮肤褶皱干瘪，再配上一头雪白的银发，真的就如一具已经枯死很久的干尸，根本没有一点生机可寻。
“二公子，您受苦了！”
盘膝而坐的老者也像是被那一声轻声的呼唤给惊醒，只是微微睁开双眼看了一眼亚老，便又重新闭目养神。
“二公子，你百世凡尘已经圆满。本应超脱，与天同寿，为何还会受岁月侵蚀，沦为这般模样？难道那《百世凡尘》的功法有误，不能助你洞破天机？”
“亚老，您老不用自责。天命如此，我自然无法违逆。至于那《百世凡尘》的功法虽不完善，却也无误。只是我那一百之数未满，尘缘未断，方有今日一劫。”
“百世未满？难道这一世还不是第一百世？”
“今生确实是第一百世，只不过我前世没等斩断凡缘，就遭人暗算，中途夭折，未得圆满，所以我应该还有一世的轮回劫未渡。”
“前世？那些贼人果真在我为大公子护道的时候下了手，看来他们真的是贼心不死。不过无碍，大公子已经逆轮回，不再需要我去护道。此生我就陪在二公子的身边，为您护道一生，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还敢再施毒手。”
“亚老，息怒！我的魂玉已经在那场偷袭中碎成了两段，再无法修得大圆满，也不再具备威胁，所以他们已经不会再向我下手了。”
“什么！魂玉被碎？这等大事我怎么不知？”
“亚老，我无意隐瞒，只是怕您知道实情，会去寻仇，误了大哥的护道大任。至于我，只是丢失半块魂玉，让我无法大圆满，无缘窥视天机，并没有太大的损失，无非是再往生一次罢了。”
亚老却显然怒极，根本不听，只是像护犊心切的老虎，嚷道：“那半块魂玉在哪里？告诉我，待我杀去，夺了回来。”
“无碍的，我信奉天地因果，有得必然有失，一切随缘。再者我身上还有半块魂玉，那就是缘，只要那缘分不断，追回魂玉，达到大圆满只是时间的问题。”
“难道正是因为丢失魂玉才令你堕入轮回？”
“不是，是我自愿的。我总有一种感觉，缘起缘灭，斩断凡尘都在下一世。而且我觉察到她也在苏醒，相信我们下一世一定会再相遇。”
亚老闻言也稍微冷静了几分，又恢复了以往仙风道骨的风范。盘膝坐下，摇头叹息道：“又是如此吗？既然二公子主意已定，那我也不再阻止。希望一切都如您所言，缘起缘灭，了却因果。”
说完亚老依旧满面愁容，继续叹惋道：“唉！二公子您还是太心慈手软啊！若是您有半分大公子的霸气和戾气也不至于沦落至此，真是让我有愧老爷的在天之灵啊！”
枯槁老人却不答允，只是含笑不语。
过了许久才云淡风轻的说道：“亚老，我寿元已尽，后面的事就有劳亚老多多费心了。”
话音刚落，本应死气沉沉的老者突然爆发出逼人的气势，一股蓬勃的生机化为一条金龙，一飞冲天，震散了漫天的阴霾。
金光洒落，旷野无边的枯草，齐齐被压弯了腰杆，匍匐在地上。那些早已埋藏在蓬草丛中的大片石碑也一一显露，一直绵延到视野的尽头。
只不过那些石碑并不普通，其色如玉，洁白如雪。上面用朱红色书写着一位位陌生的名字，显然是一座座墓碑，数量极为庞大，令人毛骨悚然。
正在老者化龙冲天的一瞬间，整片墓场仿佛都活了一般。一块块墓碑都爆发出圣洁无比的光芒，仿佛一颗颗星辰，璀璨耀眼。
天空的阴霾也随着圣洁的光辉，逐渐退散，却露出一道雨雪后的云霞，投射下斜阳西下的余晖，染红了整片天空。
此时，远方小丘上的钟楼也耐不住寂寞，借着余晖轰隆。其声清脆，却极为悠远，回荡在寂静的旷野上空，直至很远。
钟声回荡，鼓声也起，其声如雷，浑厚有力，震荡整片天地。只不过却没有擂鼓之人，有的只是沙场上的热血，以及战后的苍凉。
钟鸣鼓声还在回荡，金色飞龙已经俯冲直下，化为一股暖流，缓缓的涌入亚老的体内。
“多谢少主相助。若不是每一世您都将精元留给我，怕是我早已寿元枯竭，成为一捧黄土了。”
得到精元就相当得到了寿元，可以让自己用足够的修为抵抗岁月的侵蚀，得到长生。只不过亚老得到的精元是出自少主的自愿，比之一些邪魔外道强行夺他人精元，苟活于世要强上许多。
眼见着亚老变得更加精神，老人也是欣慰，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亚老，你可是我的义父。若不是有你的养育之恩，我和大哥早就落入豺狼虎豹的腹中了，哪里还会有今日的成就。”
“即便如此，我也是惭愧。整日里倚老卖老，受二位少主的庇佑，老夫惭愧的很啊！”
“义父不必自责，一切皆是我们兄弟二人自愿。只不过我此时一走，这条通天路群龙无首，必定再起烽火，到时候还需亚老施以援手，镇守此关，莫让那些人坏了我们定下的规矩。”
话音一止，未等回答，老人便安详的闭上了双眼，枯木般的肉身逐渐化为尘埃，如同飘雪消散在虚空之中，只留下半块魂玉和一枚戒指。
“恭送天扬老祖往生！”
就在老者归天的一瞬间，墓碑的主人齐齐显身，跪身喊道。
亚老寻声望去，却一反常态，神色肃然，朗声说道：“整片天地都欠你们的，你们又何须行此大礼？老夫在此代天下生灵谢谢各位道友出手卫道！”
说罢，亚老也是躬身向着渐渐虚幻的万千英灵，深深的鞠了一躬。
游魂们也不拘束，受了这一大礼，同样也齐齐向着亚老鞠了一躬，便消散在虚无之中，归于混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