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荣镇近来街上的人流少了不少，一至午后街道上便摩肩接踵的情形不复存在，一是冬季已至，天已然渐渐寒冷起来，大多街道上的小吃摊贩也已收了东西返回了家中准备新年的到来，镇上的人们也不再有那么高的兴致终日游走于街巷间互相闲聊；以及，莫名地从半年前就突然闭门不再待客授医的那间已然名声在外的店铺。
“呲啦，呲啦..”令人发毛的摩擦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回荡着，黑影仿佛深夜的幽灵一般在昏暗的灯光下晃动着。
“该死..”老人搓了搓因为干燥而开裂的手，向着地上吐了口唾沫，咒骂了一声：“什么规定，大晚上还要扫地..”
“嘶.好冷..”寒风拂过，老人打了个哆嗦，随即紧了紧身上的棉衣，握着手中的扫帚叹了口气：“真是，这种时候是个人都该去睡觉了呀，还要扫地.真是.。。”老人一边嘴里嘟哝着一边心不在焉地胡乱扫着街道，昏暗的灯光下黑影渐渐地拉长继而没入了黑暗之中。
“咦。”老人抬起头，眯了眯眼，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他有些疑惑，这里已然是街道的尽头，有的只有几家小小的店铺，那几家的店主尽是他的熟识，也都是些极其抠门的货色，又有谁会在这种时候还亮着灯？
那家店铺坐落在街道尽头的拐角处，半掩着的门后透着明亮的灯光，店铺门口没有醒目的鎏金匾额或是招牌，有的只是不知用何方法制作的挂在门口的一块雕琢过薄如画纸的青石，上面写着苍劲有力的“古犀”二字。
老人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他猛然记起了这间看上去并不如何起眼的店面，半年之前它忽然闭门不再待客，开始还有外乡之人身揣重金前来求医，但似乎与人们开始的预想不同，无论来者开出条件如何，那间店的门都未曾再替人开过，只是有个苍老的声音告知：“莫再寻之。”。
但自然有人不肯就此罢休，其中更有甚者妄图强行破门而入。而奇怪的是，正当有些人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镇上的老一辈忽然集体出来说话了，而其中为首的便是已然七十多高龄的前任老镇长，“他老人家已经开口了，你们也不要再纠缠了，放弃了吧，都走吧。”老镇长的一番话让许多人都错愕不已，老人家？能被他称作老人家的人该是有多老？
先不论此，单是这些老一辈的集体出现便已经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了，要知道，这些老人平日的生活不过就是享受儿女的照料、陪镇上的小孩玩闹、外加互相之间吹胡子瞪眼攀比人生高度而已，平日里是不会管其他事的，但老人毕竟是老人，年龄的差距同样给予了他们在许多方面年轻人所达不到的高度。更何况因为以前关于伏荣镇的一些变革他们在镇上还算是相对比较有地位的一群人。会让他们一起出面说话的，就算是改建伏荣镇这等大事都未曾如此。那么这次呢？
老人吞了口唾沫，他虽然也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但和那群人依旧有着至少十年以上的年龄差距，他们那时出面的理由他也不知道，镇上的流言虽然不少，但大多也只是编造的，并无可信之处。
这间店铺在他眼里，可谓充满了诡异的神秘感。
而它半年前便紧封的大门此时却打开了。
老人忽然浑身不自在起来，他莫名地有种不安感，但是..
香气？老人忽然一怔，吸了吸鼻子，忽觉空气中多了一股很淡的幽香，像是上好的香料，却又多了一种如花般的淡香。
“这么晚了真是辛苦您了。”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人顿时一阵毛骨悚然，下意识地一缩头，狠狠地打了个哆嗦，他老迈的心脏此时又同年轻人强劲有力地跳动起来，只是这次是被吓得。
老人全身僵硬地笔直站着，只感觉背后凉风阵阵，那股淡淡的幽香却始终缭绕鼻尖，过了好一会，老人壮着胆子向身后瞄了一眼，却忽然一愣，身后依然只是空荡荡的街道，没有任何人影。
不会真遇到鬼了吧..看着只有几处昏暗的灯光、空无一人的街道，老人嘴角抽动了一下，心头又是一阵狂跳，一股凉意从脊背攀升而上。
“吱呀..”木门开合之间发出了轻微的响声，老人下意识地转过身，却猛然心头一跳。
不食人间烟火，老人心中莫名地浮现了这句话。古犀半开的门前，此时站着一个穿着紫色轻纱的女孩，高挑的身影给人一种莫名的惊艳感，纤细的腰肢间环绕着金纹的绸缎，及腰的长发随意地束着。她背对着老人，纤细的手指搭在门框上，明亮的灯光下，隐约能看到她美好的侧脸。
老人一时间呆在了原地，心中原先的恐惧感荡然无存，反而多了几分好奇，有对女孩的，也有对古犀门后那片明亮的。
女孩的身影一顿，先前那将老人吓得不轻的轻柔声音又缓缓响起：“这么晚了您也该休息了，还希望您什么都没看到过。”
说完女孩便走进了古犀之中，而那木门未见女孩有所动作，却仿佛自行合拢般悄然关闭。街道上那抹明亮的光芒也缓缓隐去，只剩下昏暗灯光下略显佝偻的背影。
“嘶..”半晌，老人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抬手轻扇了自己一巴掌，嘀咕道：“真是，太晚不睡都出现幻觉了，不扫了不扫了！爱谁扫谁扫..睡觉睡觉..”
老人自言自语着裹紧了棉衣，提着扫帚向家的方向走去，临走前却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古犀依旧如同记忆之中一般禁闭着门，浸没在无声的黑暗中，仿佛从未变过。
老人甩了甩头，嘴里嘟哝着些抱怨的话小步离去，未再回头。
这也是个普通的夜晚而已，除了冷还是冷，没有什么变化，嗯，肯定没有。
烛光微微地颤动着，众多略显陈旧的古籍间伏着少年深深的疲态。
夜姬小心翼翼地上前将外衣轻轻地盖在了他身上，仿佛是有所察觉一般，睡梦中的少年微微动了动肩膀，泛着些许病态苍白的脸上透着深深的疲倦。
纤细的手指从少年紧皱的眉间划过，夜姬咬着嘴唇，泛着些许雾气的紫眸中透着深深的疼惜。
就那样静静地看了许久，夜姬咬了咬牙，挥袖向外走去。
“既然来了，就坐会吧。”苍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急促的步伐一顿，夜姬轻吸口气，转过身来，看着那道透苍老之态的身影，眼中闪过一抹彷徨。
“莫老。”
老人依旧是那间朴素的淡青色布衫，白瓷杯中茶香氤氲，但仅仅是这大半年的时间，他却仿佛苍老了几十岁一般，深深的皱纹爬上了他坚毅的面庞，原本深邃的瞳眸此时却显得黯淡无光，多了些许浑浊。
老人未曾在岁月面前屈服过的脊背，终究还是弯曲了它的骄傲。
快得让人心颤，亦或是，本不相关的哀伤。
看着夜姬轻轻地坐下，莫老微微额首，声音中透着些许沧桑之意，“这么久一直不让你们相见，是为难你了。这小子有你对他如此，实乃有幸之人啊。”
“是么。”夜姬淡淡一笑，声音轻的仿佛喃喃自语：“但是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莫老神色微动，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道：“你别忘了当初答应过我的那几件事，尤其是你现在不能告诉他他的身世，你应该也清楚，如果让他现在知道后果会如何。”
“我不会做害他的事。”夜姬悄悄攥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抹自嘲，“而且我和他的生命已经完全联系到了一起不是么？您又在担心什么呢？”
看着这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大的女孩眼中透出的复杂纠结的情绪，莫老叹了口气，将目光缓缓挪开。
他轻抿了一口淡青色的茶液，似乎不若往日的甘甜，只是泛着淡淡的苦涩，似乎..并没有换过茶叶？
品茶，淡若品心。
“他很努力。”莫老把只剩下少许茶液的白瓷茶杯放到一旁，眼中泛着欣慰之意。
“是。”夜姬微微额首，声音平淡，“他的确很拼命。”她顿了顿，缓缓地道：“整整六百一十三本典籍，一字不落。”
莫老的表情微微一滞，轻叹口气，幽幽地道：“其实我很担心以后的事，他的记忆空白已然成了他的心病，虽然他平时并没有太多表现。但如果有一天真的让他知道他的族人可能都已经不在了的话。恐怕以他的心性，会走上最危险的那条路啊..”
夜姬轻咬嘴唇低下了头，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衣角。
“老夫独行一生，了无牵挂，原本唯一有点感情的便是这座镇子。我当年也未曾想到这点。”莫老自嘲地笑了笑，眼中泛着深深的追忆，“在我最危险、落魄的时候，救我的并不是那些惧我、怕我、臣服于我的妖们。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是一个我曾视作蝼蚁的人类啊..”
莫老长叹口气，眼中透着些许复杂的情绪，“老夫这一生浴血，最后换来一个所谓的‘妖中无敌’，不过空名而已。反而最后韩琴那一掌，毁去我轮回印记，使我流落下界。却带给了我两百多年真正的生活。”
莫老深深地看了夜姬一眼，缓缓地道：“虽然我当初留下他确有私心，我希望他能继我衣钵，但如今我对他视若己出。如果不是噩道轮回的事再无他法，我会直接抹去他的记忆，没有那个借尸还生的狼妖，没有你，没有一切和普通人世界不符的东西。那样他只会是一个杰出的医师，救济世人。而不会有我最担心的事发生，所以既然已经如此了，我现在也只能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学到最多的东西。但是，你也要记住，只要我还在世一天，若他因为你的私心陷入危险，我定会尽我之能毁你家族！”
莫老说到最后，身上的气势猛然凌厉起来，这个已经苍老了的老人身上瞬间爆发出的威势却只是转瞬消逝，仿若只是一个他人的错觉一般。但夜姬却是脸色一变，继而头扭向了一边，紧咬着嘴唇，眼中闪烁着莫名的情绪和雾气。
而书籍间伏着的少年仿佛有所触动般身体轻颤，眼角仿佛经历着痛苦一般抽动着。
烛光轻颤，轻纱飘去，老人略显佝偻的身影在逐渐黯淡的灯光下孤独伫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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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笠，无声地放在了白瓷茶杯旁。
“老朋友，我来了。”沙哑的声音声音中透着岁月风霜之感，来人缓缓地在莫老一侧的檀木椅上坐下，长叹口气，悠悠地道：“这么多年了，你终于肯找我了。”
莫老的手指轻轻地磨着手上古朴的戒指，面色平静，却没说话。
来人似乎并不在意，继续道：“你说的事我都看过了，就是这小子么，他叫夜烛？夜姓一辈..他似乎也只是分支的一脉吧。”来人轻挑眉毛，看着被淹没在成堆书籍中的夜烛，语气中透着淡淡的不以为然。
“那个容家的小姑娘呢，你说她是这一代的夜姬？”来人不知从何处拿了一个酒葫芦出来，随意地大灌了一口，浓烈的酒香顿时飘散开来。
“已经走了。”莫老缓缓开口道，眼中闪烁着莫名的意味，“老家伙，我问你，你对他们夜姓一脉了解有多少？”
来人眉头微皱，摇了摇头道：“不算多，但应该也比大多人知道的多。他们一脉一直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从血脉来说应该是地位最低微的一脉，但在族中却一直地位不菲。我一直很奇怪这一点，但在他们族里这也属于秘密，外人根本探听不到。你问这个干嘛？有什么问题么？”
“不，没有。”莫老淡然一笑，瞳眸深处闪过一抹黯然和无奈，却只是转瞬即逝。
“你需要什么时候开始？”沉默了一会，来人眯了眯眼，开口道。
“明天。”
“这么快？”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而我的时间，更不会多。”莫老淡淡地道。
“原本你可以活得更久。”来人沉默了一会，低声道。
“他即我所托。”莫老的表情平静，“对我而言，还差那么几十年么？”
来人轻吸口气，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压低了声音道：“老朋友，希望你这次没有看错。”
“或许。”
老人笑的云淡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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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噹！”瓷片碰撞之间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原本堪称完美的白瓷杯上此时却多出了一道碰撞留下的白痕，“喂喂，这茶杯可是好东西啊。别乱丢东西啊，坏了多可惜。”持杯之人看了一眼被弹飞的瓷片，把玩着手中的白瓷杯一脸的无语。
夜烛眼中寒光闪动，手中已经再次捏上了一块瓷片，沉声道：“你是谁？莫老呢？”
他此时心情绝不平静，他昨晚因为过于困倦就那样睡着了，而早上醒来时却忽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香，他顿时心头一跳，怎么会有酒香？莫老可是滴酒不沾的！
而映入他眼帘的，不是那个每天早晨都会坐在桌边默默品茶的老人，而是一个衣着豪放的..老人？
或许说他衣着豪放是善意了点。
这个看上去饱经风霜却透着一种莫名的青年态的老人随意地穿着一件素白色的宽大衣袍，宽大的衣袖上绘制着墨色的云鹤，笔锋随意狂舞，极尽嚣张之意。而老人的胸襟更是随意地敞开着，露出了坚实的肌肉，全然不若一个年岁已大的老者。
老人以一个相当随意或者说嚣张的姿势半躺在檀木椅和木桌上，手中把玩着白瓷茶杯，腰间还别着一个似乎材质特殊的酒葫芦，显然那股酒香味是来自他那的。
但是，古犀是从来没有过外人的。
夜烛深吸口气，他心中有着一种莫名的危机感，虽然不希望莫老发生了什么事，但眼前的这个老人，却给了他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虽然他不知道那种感觉来自哪。
但至少，他的这种感觉向来都很准。
“警惕感是不错。”老人笑了笑，“可惜没必要，我不是什么敌人。至于你的莫老，他去处理些事情，刚出去不久。”
夜烛眯了眯眼，老人的神态和动作都没有什么破绽，但他心中的警惕感依旧没有消失，他皱了皱眉头问道：“那你是谁？”说着他放下了手中的瓷片，似乎相信了老人所说的一般，但指尖却仿佛不经意间般搭在了腰间的位置。
“我是他的一个老朋友。”老人淡然笑道，继而眉头轻挑，语气中透着嘲弄，“而且你不用试图干什么了，先不论我对你没什么敌意。即使如果我真的要伤你，那绝对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而以你的实力想对我有所伤害也根本只是个笑话。所以，放轻松，年轻人。年轻人火气这么大干什么，看见我老人家就动手，起码也得有点礼貌吧。”
夜烛神色一紧，轻吸口气，将手缓缓从原来的位置挪开，但身体却始终处于一个紧绷的状态。
“诶，小子。听说你没有以前的记忆了？”
夜烛一愣，神色略微放松了些，继而眼中闪过一抹黯然，“是，没了以前的记忆，只知道名字了。”
“那你。”老人把玩着手中的白瓷杯，嘴角扬起了玩味的笑容：“想不想要找到可以恢复记忆的办法呢？或者说。”他顿了顿，继而以一种透着莫名邪异之感的声音缓缓地道：“你想不想要能够让你接触到那一层面的力量呢？”
夜烛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不可避免的一颤。
“哦，正式自我介绍下。”表现的莫名豪放如若年轻人的白袍老人缓缓起身，将铁灰色的头发整齐地向后一理，酒红色的诡异瞳孔中闪耀着奇异的光彩。
“老夫名为任酒狂，是个玄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