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的大厅内,陈玄炎跪在蒲团上,面向已经被岁月侵蚀的锈迹斑斑的无名雕像之前,脸色平缓,不断的背诵着太平经里的内容,声音悠扬而有力,如同钟声一般醒神,回荡在这破旧不堪的大厅内。
而宗道人则站在陈玄炎的身旁,面无表情地听着陈玄炎的背诵,显得极为严肃。
半晌后,陈玄炎停止了背诵,回荡在大厅内的声音也渐渐消散。
“师父,我想退婚。”毅然的声音响起,陈玄炎鼓起了勇气。
“哦?为何突然想到,要退婚呢?”宗道士有些不解。
“我不想和一个从来没见过,也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
“那你想和谁过一辈子呢?”
“我想和萧如过一辈子,想让她成为我的妻子。”
“你有什么资格,让萧如成为你的妻子?”
“我爱她,虽然我现在没有资格,但不代表我以后没有资格。”
“既然如此,这封婚书,就拿去退了吧。”
听到了让自己满意的答案后,宗道士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封绑着红绫缎带的书信,递给了陈玄炎。
“师父,谢谢!”
陈玄炎站起身子,郑重的接过婚书后,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宗道士。
“呵呵。”
宗道士眼中露出了溺爱的表情,用仅有的左臂,抚了抚陈玄炎的背脊。
“夫人,到了。”
“夫人,您慢点。”
这时,道观外传来了些许的动静。
“请问,观主宗真人可在?”随后,便传来了一个成熟的女人声音,声音悦耳,但却显得有些刻薄。
陈玄炎放开了宗道人,把婚书塞在怀里后,不满地嘀咕道:“谁啊?大早上的来拜访,打扰我和我师父的亲密时间。”
宗道士没有说话,而是一挥衣袖,破旧的观门“吱呀”一声,便凭空打开了。
只见门外,烈阳当空,树影斑驳。空地处站立着一位打扮妩媚中年贵妇,在贵妇的身后,还有几名家丁,与一台金光灿烂的花轿,显得极为贵气。
这时候,花轿的门帘被打开了,一位蒙着紫色面纱的紫衣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轻摆柳腰,从轿上缓缓走下。
而中年贵妇则看向了宗道人,神色平静,但声音确是冷然:“宗道人,在下乃是玉书神武将军——王战的原配夫人,今日是为一件重要之事,所以才带小女贸然来访,还请不要怪罪。”
“没事,有什么事情,你说吧。”宗道士摆了摆手,神色平静。
“在下有一小女,在六岁的时候,便成功凝聚炎元,并且年仅十五,就达到了炎元九阶,伴生焰还是天罡三十六焰的中的三十四焰——天阙五焰。”
王夫人面露得意之色,话锋一转,便轻蔑地看向道观内站在宗道士身旁的陈玄炎,问道:“就在前些日子,在下听闻宗真人门下有一位弟子,敢问,这位可有达到小女所达程度?”
这算是质问?这个中年贵妇,语气淡漠,一点也没有将陈玄炎师徒两人放在眼里的意思。
也是,陈玄炎师徒默默无闻,就连住的地方也是如此破旧,难免不会被权贵之人心生鄙夷。
并且这女子来势汹汹,恐怕早已看出陈玄炎手无缚鸡之力,身上没有一丝炎元,还有他的师父——宗道士,身上也没有一丝炎元溢出,估计也是个无用之人,或许,只是医术好一些。
十六岁,没有进行过任何修行,修炼之路基本已经断送,可谓是实打实的废物。
“我门下弟子只是一位普通人,不过,他的事情,自然由他过问。”
宗道人眼神露出一丝冷意,仿佛丝毫没有为这女子的天赋而动容,只是看着王夫人。随后便看向了陈玄炎,脸上带起了一脸温和的笑意:“炎儿,你来交代吧。”
在一旁专心倾听的陈玄炎没有修行过,书卷中,也没有阅读过修行之类的书籍,所以并不懂那女子的天赋,是有多么的逆天。
“是,师父。”
对着宗道人恭敬的抱了抱拳后,便不卑不亢的走出了道观,来到了空地,看向王夫人问道:“当年我师父救下贵府老爷子,使贵府能屹立不倒,甚至事业蒸蒸日上,也算是一段佳话了,现在,婚期未到,夫人带着你的女儿来至此处,又是何意?”
听到神武将军的名号,陈玄炎就已经知道,这些人的来意。
毕竟陈玄炎不是白痴,外界的事情,他还是知晓一二的。宗道士给他阅读的书卷,其中也不乏一些王朝的奇闻异事。
而关于陈玄炎的婚事,宗道人早已将他所知道的,告诉了他。
“哼!”
王夫人冷笑一声,一脸冷漠,看向陈玄炎,道:“老爷子早在三年前仙逝,当年定的亲事也随老爷子而去。我敬宗真人医术高明,但你却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怎么做。当然,我会派人来重修一下这座年久失修的道观,并且会给你们一些盘缠,以示当年宗道人救治之恩。”
她也不多说废话,直接切入了主题。
“……”
陈玄炎没想到,这贵妇,竟然如此直言快语。
“哦?是这样吗?那我真得好好考虑一下了。”陈玄炎沉思了一会,摆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并且从怀里拿出了宗道人交予的婚书。
“呵呵。”
王夫人一脸讥讽,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述说,眼前的这个废物,见到钱还不是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
而那下了花轿的蒙面女子,睁大了那双水灵的大眼睛,紧盯着陈玄炎手里的婚书,不明白爷爷当年为何为自己定下这门亲事,现在的自己可是一代绝世天骄,而眼前的这位,却是一介凡夫俗子,怎能配得上自己?
陈玄炎抱着手臂,装作一副沉思的样子。
而站在旁边的宗道士则静静的看着陈玄炎,仿佛这些事情,跟自己无关。
“砰!”
就在陈玄炎正欲说话的时候,一件包裹扔到了他的身前,仿佛像一团垃圾一样,砸在地上,扬起一阵灰尘,溅了陈玄炎的一身。
“你这道观,年久失修,破旧不堪,就算修好了,也没有任何家具摆饰,这里有三百两白银,足够普通人家活上整整三年,并且是衣食无忧的活上三年。”
看着良久未说话的陈玄炎,王夫人有点按捺不住,但神色却依然淡漠,看着陈玄炎,声音淡然。
“……”
看着地上的包裹,陈玄炎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但神色仍然平静,没有说话。只是拿在手里的婚书,更加攥紧了一些。
这时,那蒙面女子,缓缓地走到了陈玄炎的身前,眼睛微眯,对着陈玄炎伸出了玉手:“这书不应该是你的,拿来吧。”
见到这女子走到自己身前,陈玄炎嘴角微扬,带起了一抹苦涩的微笑。
“其实……我本来就想退婚的。”闻着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淡香,陈玄炎正了正神色,面无表情地说道。
……
“呼!”
微风吹过,茂密的大树上,掉下了几片绿油油的叶子。
整个空地都寂静了下来,周围的下人,仿佛都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退婚?!玉书王朝的郡主,大周王朝神武将军的女儿——王雅容,天资绝顶,十岁之际,就被送入南炎洲世外七大宗门之一,圣雨宗修习,并且成为了圣雨宗下一代雨使候选人,可谓是莫大的荣耀。
而现在为了婚事,抛下修行大业,来到了此地,准备解除这婚约,但现在这小子,却说退婚?这让前来的夫人,与举世无双的小姐,颜面何存?
“……”
王夫人发现,自己的呼吸竟然有些急促,心脏也在微微抽搐着,仿佛一个不慎,就会停止了一般。
这时候的少年,往往不如自己预期的一般。他应该会摇尾乞怜,弯下那卑微的身子,去捡那包银子,并且毕恭毕敬的把婚书递上前来。
或许会是另一幅场景,少年大发雷霆,把婚书撕为碎片,然后一把掷到自己的面前,拂袖而去。
但没想到,这少年竟然宠辱不惊,把婚书不紧不慢的递给了女儿,并且是说,自己本来就想退婚的!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多么的高高在上,竟然想自行退婚?是这少年傻,还是真的不知道?
陈玄炎是真的不知道,只想早点把婚书退还,然后找到萧如,把这好消息,告知于她。
但别人,却不这么想。
“你……你……你说什么?”
王雅容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陈玄炎,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我本来就是想退婚的,你家的银子,我们也不需要。”
陈玄炎一副认真的神色,把婚书递到了女子的身前,说道:“喏,拿去吧。”
“你……你……”
王雅容柳眉倒竖,恼羞成怒地伸出颤抖着的食指,直愣愣的指着陈玄炎,气得都说不出话来。
她感觉到,自己的自尊,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噗!”
下一刻,一口鲜血从陈玄炎的口中喷出,洒满了王雅容的紫色面纱。
“你……”
陈玄炎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蒙面女子,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位仅有十五岁的女子,会对自己下如此狠手,直接贯穿了自己的胸膛。
攥紧在手中的书信,也无力地掉落了下来。
“你,去死吧。”
王雅容抽回了带着满满血迹的玉手,摘下了沾满血迹的面纱,露出了绝色容颜,神色平静了下来,仿佛眼前的将死之人,是一团空气而已。
“炎儿!”
看到这幅情景,宗道士连忙冲到陈玄炎的身旁。修为大跌的他,怎么能阻止那女子对近在咫尺的陈玄炎发动的偷袭。
“哼!”
但,这时候,王夫人动了,悄然地闪到宗道人身后,抬手举起蓝色火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其后脑拍去。
瞬息之间,千钧一发之际,就在火焰几乎触及到宗道人发丝的时候,“啪”的一声。
王夫人便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横飞了出去。
“砰!”
重重地摔倒在了这坚硬乌黑的土地上。
周围的几个下人想要去扶起王夫人,但都发觉了自身无法动弹,连话都无法说出口,冷汗一滴接着一滴从脑门上流了下来,如同任人宰割的鱼肉一般。
而宗道人用仅剩的左手抱起摇摇欲坠,脸色惨白的陈玄炎。转过身子缓缓的走回道观,一步一个脚印,但却仿佛只走了一步,便来到了道观内,玄之又玄。
伴随着“吱呀”一声,观门便凭空关上了。
“念在王天青的面子上,就不杀你们了,滚!”
宗道人淡漠却带着一丝怒意的声音传了出来,在空地上不断回旋,响彻在众人脑海中,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众人只觉得脑袋一震,有些体质弱的丫鬟,甚至都流出了鼻血。
“噗!”
王夫人躺在地下,重重的吐了一口鲜血,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地面上的杂草,脸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红色的指痕如同经过皮鞭抽打,皮开肉绽。
“哼!”
王雅容没有动,看着宗道人离去的背影,冷哼了一声。
但冷哼中,却带着一丝震惊。
在她看来,以自己母亲的炎侍五阶的修为,对付那宗道人是绰绰有余,但没想到,竟然会被那道士一招,甚至没有一招就给击败了。
异炎大陆主火焰,能引出伴生焰的人类,称之为炎修,炎修均有阶级之分,每一阶大境界都分为九小阶段。
凝聚炎元、炎侍、炎灵为炎修初入之境。
三千世界,强者如云,一个小小的炎侍,算不了什么,但这个炎侍,却是王战的妻子,王雅容的母亲,所以,她被人打了,或许会为此带来一些可怕的后果。
不过,王雅容天性凉薄,就算她的母亲死了,她也不会掉下一滴眼泪。何况,只是受了点伤而已呢?
“夫人……夫人……”
身强体壮的家丁也反应了过来,也赶紧跑到中年贵妇身边,搀扶着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咳咳!走。”被搀扶起来的中年贵妇脸色惨白,咳出了几口鲜血后,语气虚弱地对着身旁的几个下人吩咐道。
而那封血染的书信则被丢弃在空地上,风起,红绫飘。那包银子,也在慌乱之中,消失不见。
如果是下人拿的话,那他们只会拿走钱财,却不会拿走那封书信,因为那书信,不仅仅是一个婚约,而是一个,能夺人性命的杀人书。
……
……
“时也,命也,唉…”道观内,宗道人放下了已经断绝生机的陈玄炎。
宗道人早已料到,今日陈玄炎会有此一劫,但没想到,会是这副情景。
血迹越来越多,雕像前的淡暖色蒲团,都已经化为鲜艳的血红色。
“炎哥哥!炎哥哥!”
只听吱呀一声,道观大门就被推开,一道倩影快速地走了进来,带起一阵香风,扑向了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陈玄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