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3日,7:15。
穿着亚麻长裙的女人把黑色长发随意挽起,露出一截美丽的脖颈,她端起一杯清茶边喝边看地上的油画。
阳光洒进客厅照亮简约雅致的公寓,清茶沁心,洗尽尘埃。
这幅太小气,这幅形不准,这幅和这幅仿照痕迹实在明显!女人揉了揉眉心,放下茶杯。她叫李敏,油画家,年过四十,离过两次婚,这些年也带过不少学生,但是这些学生不是没天赋就是不肯用功,本想在高中母校挑选几个培养,谁知要找有天赋又肯用功的美术学生会这么难!
心灰意冷之际,一幅肖像从无数俗气的画中从脱颖而出——那是个半躶的少女,抱膝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头枕手臂,寂静如夜的眼睛冷漠地看着局外人。从结构形体掌握上看,这无疑是中学生里的佳作了。画中气氛太阴郁,用色又颇为大胆,应该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孩子。画布右下角小小地签着个“hz”,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
李敏托着腮坐在窗边,案上茶凉,兰花幽幽。在画中少女的注视下,窗外的灿烂阳光仿佛消失,天空阴沉似要落下瓢泼大雨。
第二天傍晚,张梅来到李敏的公寓,身后跟着一个梳马尾的女孩。
女孩额头光洁,脸颊苍白,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她一直盯着地面不说
一句话。檀香静静燃烧,班主任已离开多时,公寓的主人不知去了哪里,她不自觉地撕起指尖的皮。
“别紧张。”
听到有人说话她连忙抬起头,对面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个穿亚麻色长裙的女人。女孩小小地说了声“李老师好”,随即一双大眼又垂了下去。李敏把茶往她面前推了推:
“书包重吗?别背着了。”女孩想了一会才把书包规规矩矩地取下来放在身后。
“你叫禾之?今年读高一?”
“是。”
“《冰》是你独立完成的?”
“是。”
“想不想做我的学生,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女孩睁大眼睛看着她,嘴张了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敏站起来坐到她身边:
“我就是个画画的,没有老公没有孩子,只想收个学生好好教。不收你房租,如果你真的喜欢画画。”
禾之抠着指甲一言不发。
“我相信你。禾之,你既然有过人的天赋,为什么要放弃?和你父亲商量商量,我不希望一个好苗子就这么废了。还有,别总在黑屋子里,你不该这样。”
李敏抬手轻轻把她的发丝捋到耳后,她觉得这女孩似乎裹上了一层冰,拒绝他人靠近,也拒绝展示真正的自己,再这样下去即使有过人的天赋也只会陷入忧郁,不要说继续画画,能不能健康成长都是问题。
她背着书包站在无人的路灯下,仰起头,透过昏黄的灯光看向黑夜,眼中似有光芒闪烁。
“考上艺校以后学费你自个儿挣?”男人坐在沙发里抽烟,烟灰缸里摁满了烟头。烟雾模糊了禾之的表情,她背着手站在父亲面前,第一次大声说话:
“我想学。”
“你太小,也太幼稚。那个什么李敏?如果她哪天觉得看错了你,怎么办?还不是卷铺盖滚回家!”
“她不是那样的人。”女孩抬起头倔强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说。
“她不是?你怎么知道的!女儿,别老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让你去考个会计是想你以后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你安稳了我作为父亲也安心。家里不比以前,没有多余的钱让你浪费在这些歪东西上!”
“轰隆!”电闪雷鸣,夏雨倾盆,说来就来。
“你给我回来!”禾永林把烟头狠狠一砸,女孩头也不回地冲进雨幕里。
李敏总觉得心头不安,放下画笔洗净手,打一勺清水入壶。檀香燃尽,清茶未动。女孩浑身湿透,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看见李敏,抹了抹湿漉漉的脸:
“老师。我想学!可不可以让我??????”李敏抱住面前微微发颤的身体,摸着她滴水的头发说:
“当然可以!”
被雨淋湿的男人站在门外,脸上掩不住焦急疲惫,他把钥匙递给李敏:
“让她早点回家。麻烦李老师。”
“您还是不同意吗?”
“没有哪家的父母愿意自己的孩子去冒险。”说罢禾永林就走了。李敏微颦着眉看向二楼的窗台,禾之静静地站在那里,披散的黑发下面一双眼睛显得愈发大了。
“有空就过来,画纸画笔这不缺,只要你肯用功。”
“老师,我不想放弃!”
禾之走在雨后初晴的道路上,想着自己的未来的路,要先说服爸爸,顺利拿到高中文凭,然后打工赚学费,没什么路是走不了的,她一定可以!世上有很多事可以放弃,唯有这件事一定不能!她不甘心!即使不成功也要继续走,因为只有这样??????只有这样禾之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8月20日,凌晨2:58。
她刚睡下。夜风起,月光明,残画未完,模糊之间,画中女孩下巴微仰,展开双臂??????
梦中,她登上通往天空的阶梯,四周白羽如雪飘零,银白天光仿若神明的影子,她站在最后的阶梯上眺望——大风呼啸,陆地宽广,在风云之间展开双臂,身后雪翼轻轻扇动带她飞过高大山林,绿野蛮荒。城镇喧嚣转瞬即逝,瀑布倾泻震耳欲聋,野兽奔跑,鱼人对月,日夜星辰转换不息,沙漠海洋如影变换。她落在高墙之上,耳边似有野兽呜咽,她低头看去,一对萤黄兽瞳正盯着她!似乎下一秒底下的野兽就要扑过来把她撕碎!浑身一凛,醒了。
床变得很硬,映入眼帘的不是雪白的天花板,而是蜘蛛网遍布的木梁,她猛地坐起来,身上穿的也不是昨天的衣服,补丁都看不出什么颜色的衣裙散发着呛鼻的油烟味。
“吱呀。”有些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端着碗走进来,女孩穿着灰色的裙子,手臂上的套袖似乎半个月没洗过,头发枯黄如草,一张平凡的脸上长满雀斑,她担心地握住禾之的手说:
“小禾,你终于醒了,先喝了这碗汤润润嗓子。”禾之皱起眉头翻身下床,跑了出去。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蓝色森林??????
这是什么地方!狠狠撕掉指尖的皮,她跪在河边向下望,波光中她还是大眼马尾的样子,皮肤比起以前粗糙了很多,颧骨通红,这分明是她十岁左右的模样!
“小禾!小禾!!”雀斑女孩提着裙子向她跑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头顶阳光太炙热,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绑着黑色马尾辫的女孩提起木桶,顺着梯子爬上三米高的水缸,把桶里的水倒进去。汗水粘了一身,但今天的工作还没完,三米高的水缸还等着不到一米六的孩子灌满。提着一只木桶到两百米外的河里打水,十岁的孩子不足以提整桶水,只能半桶半桶地运,水泼洒了一路,干了一上午,缸里的水还不到一米。没人有时间帮她,在这里无论老人小孩都在忙碌,干着属于自己的活,“老爷不会让没用的人呆在这里”那个满脸雀斑的瘦女孩罗这么说过。
砖红色的高墙从下人住的房子背后延伸,跨过河流,望不到边。高墙内是珑家的地盘,她们是珑家的奴仆,为主人没有假期地工作。
罗吃着剩下的半块面包,看了看抱着膝盖的禾之:
“你还是不开心吗?”
“罗,我想画画。”
“可是这里弄不到这些东西。”
“我知道。”禾之垂下眼帘,抠起旁边的砖瓦,偶尔捋捋被风吹乱的头发,夕阳照亮了她的脸。
“你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
“我?现在还没有。”
“等你有了很想做的事以后,就知道我为什么不开心了。”
“小禾,你变了。”
“恩?”禾之转过头,她眼里有罗看不懂的情绪。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卓卡玛拉镇。”
“记不太清楚了。”
罗低下头,放开皱巴巴的衣裙,拍着脏脏的袖套。
“二少爷太可怕了,你被吓着了吧。别担心,大少爷不会找到这里,夹隆把你背回来了。你不记得也没关系??????”
太阳西沉,森林升腾起薄薄的蓝雾,禾之站起来眺望,罗站在她旁边,指着远处模糊的城堡剪影说:
“那就是老爷和少爷住的地方。我见过大少爷,就在格力山那。大少爷他是个很??????很??????”罗低下头继续搅着衣裙,脸在金色的阳光下愈发红了。禾之微笑:
“左一个大少爷,右一个大少爷!原来是喜欢上他了。”
“我没有!”罗被说中心事,面露尴尬,伸出手打她,她摇摇晃晃闪来闪去:
“我要是从屋顶掉下去一定拉着你一起!”
瘦女孩叉着腰,气呼呼地站在一边。
“你说的二少爷,谁呢?”
“珑家的野兽珑巫啊!”
“野兽?”
“恩。珑家是城堡的血脉魔法师,二少爷却是兽人。”
这穿越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来了,魔法师?兽人!
太阳没入高墙,凉风带来从未闻到过的林木清香,罗躺在她旁边,侧过身抱住她:
“小禾,我会一直对你好。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不嫌弃我是孤儿乞丐。”
她对罗微微一笑,实在说不出我不是你的小禾这种话了。
吹熄蜡烛,夜晚静谧无声。罗对这身体的旧主人很上心,半月来有空就帮她干活,也会拿一些数量不多的饼干分给她,禾之不是木头,这种关心虽然让她感动,但她一心想回家,一心想继续完成绘画的梦想,面对罗关切的眼神她只有选择逃避。刚来的时候夜夜难眠,梦中惊醒看着黑洞洞的木房子,禾之心中的失落感越来越重。
黑影轻轻关上木房子的门,顺着高墙移动,消失在夜里。
群星闪耀近在眼前,时间仿若化作天上星河,慢慢流淌,不知起于何处,逝于何地。泛着淡蓝微光的雾气就在四周,异世虚幻如童话,女孩孤身一人走在森林里,她轻轻触碰着这里的一草一木,眼里没有欢喜。催眠已经没有用,她告诉自己应该面对荒诞的现实。
血腥味愈发浓了,隐约有野兽受伤的喘息,树叶刷刷地响起来,理智告诉她不能再往前,可是双腿不听使唤。星光照亮一切,一头金色野兽倒在高墙下,似狮似虎,尖耳萤眼,獠牙森森,口鼻冒着鲜血,它站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女仆,野兽龇牙咆哮,萤黄兽瞳布满血丝。禾之看着它,突然想起自己以前养的一只小土狗,是口吐鲜血死的,这件事让她难过了好几年。
“我不伤害你。”女孩举着两只空空的手往前走,野兽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却没拒绝她的靠近。她撕下衬裙,在野兽面前蹲下来,正要帮它包扎,忽然野兽胸前红光大作,耳边传来野兽痛苦地嘶吼,利爪闪着寒光向她拍下来,禾之连忙往旁边一躲。她觉得左手已经断了,眼前是大片大片细碎的光点。
身穿黑色盔甲手握锋利长剑的士兵整整齐齐地排成两列,一双白色的短靴踏碎林土向咆哮的野兽走来。少年看起来不超过十五岁,头发在蓝色雾气里散发着淡淡的金芒,秀气的脸型被高挺的鼻梁打碎,他薄唇紧闭,狭长的目中洞藏千年寒冰,他的双手插在墨蓝色的风衣里,洁白的领子一丝不苟地贴在颈侧。少年停在野兽面前,眼睛往下一斜,勾起如刀嘴角:
“二弟。这么晚了还跑出来,爸爸会担心。”野兽已经神志不清,倒在地上痛苦呻吟。少年抬腿一脚踩在沾满血污的兽首上,俯下身,用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指敲了敲野兽匐下的耳朵:
“你和我生气没用。来人!”
四个士兵收起长剑,拿出手臂粗的锁链把野兽的四肢捆起来丢上担架。少年拉了拉微微发皱的袖口,袖口上一颗璀璨的蓝宝石很快消失在风衣里,白色短靴一转,士兵收回长剑跟在他身后。
“少爷,那边??????”一个看不出年龄的黑衣老头在他耳边低语。
少年冷冷地瞟了一眼不远处浑身鲜血的女仆,像看到了个麻烦,轻轻皱了皱眉头。
“带回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