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宇宙爆炸的极早期(10-35秒),由于反引力的作用,宇宙经历了一段加速膨胀的阶段。这个暴涨阶段极短,到10-33秒即告结束。此后反引力转变为正引力,宇宙进入减速膨胀的阶段,直到今天。
可以想见,两个阶段的接合使宇宙本身产生了疏密相接的孤立波。这道原生波之所以一直被人遗忘,是因为它一直处于膨胀宇宙的前沿。不过,一旦宇宙停止膨胀,该波就会在时空边界上反射,掉头扫过“内宇宙”——也许它在昨天已经扫过了室女超星系团、银河系和太阳系,而人类没有觉察。因为它是“通透性”的,宇宙的一切:空间、天体、黑洞、星际弥散物质,包括我们自身,都将发生完全同步的胀缩。因此,没有任何“震荡之外”的仪器来记录下这个(或这串)波峰。
——摘自靳逸飞著《大物理与宇宙》
8月4号 晴
虽然我们老两口都已退休了,早上起来仍像打仗。我负责做早饭,老伴如苹帮30岁的傻儿子穿衣洗脸。逸壮还一个劲儿催促妈妈:“快点,快点,别迟到了!”老伴轻声细语地安慰他:“别急别急,时间还早着哩。”
两年前我们把他送到一个很小的瓶盖厂——21世纪竟然还有这样简陋的工厂——不为挣钱,只为他的精神上有点安慰。这步棋真灵,逸壮在厂里干得很投入很舒心,连星期日也要闹着去厂里呢。
30年的孽债呀!
那时我们年轻,少不更事。怀上逸壮5个月时,夫妻吵了一架,如苹冲到雨地里,挨了一场淋,引发几天的高烧,儿子的弱智肯定与此有关。为此我们终生对逸壮抱愧,特别是如苹,一辈子含辛茹苦,任劳任怨,有时傻儿子把她的脸都打肿了,她也从未发过脾气。
不过逸壮不是个坏孩子,平时他总是快快活活的,手脚勤快,知道孝敬父母,疼爱弟弟。他偶尔的暴戾与性成熟有关。他早就进入青春期,有了对异性的追求,但我们却无法满足他这个很正当的要求。有时候见到街上的或电视上的漂亮女孩,他就会短暂地精神失控。如苹不得不给他服用氯丙嗪,服药的几天里他会蔫头蔫脑的,让人心疼。
除此之外,他真的是一个心地良善的好孩子。
老天是公平的,他知道我们为逸壮吃的苦,特地给了我们一个神童作为补偿。逸飞今年才25岁,已经进了科学院,在国际上也小有名气了。邻家崔嫂不大懂人情世故,见到逸壮,总要为哥俩的天差地别感慨一番。开始我们怕逸壮难过,紧赶着又是使眼色又是打岔。后来发现逸壮并无此念,他反倒很乐意听别人夸自己的弟弟,听得眉飞色舞的,这使我们又高兴又难过。
招呼大壮吃饭时,我对老伴说,给小飞打个电话吧,好长时间没有他的电话了。我挂通电话,屏幕上闪出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不是特别漂亮,但是极有风度——其实她只是穿着睡衣,但她的眉眼间透着雍容自信,一看就知道是大家闺秀,才子型的人物。看见我们,她从容地说:“是伯父伯母吧,逸飞出去买早点了,我在收拾屋子。有事吗?一会儿让逸飞把电话打回去。”我说没事,这么多天没见他的电话,爹妈惦记他。女子说:“他很好,就是太忙,不知道他忙的是什么,他研究的东西我弄不大懂。对了,我叫君兰,姓君名兰,这个姓比较少见,所以报了名字后常常有人还追问我的姓。我是写文章的,和逸飞认识一年了。那边坐着的是逸壮哥哥吧,代我向他问好。再见。”
挂了电话,我骂道:“小兔崽子,有了对象也不告诉一声,弄得咱俩手足无措,人家君兰倒反客为主,说话的口气比咱们还家常。”老伴担心地说:“看样子她的年龄比小飞大。”我说:“看大两岁好,能管住他,咱们就少操心了。”这位君兰的名字我在报上见过,是京城有点名气的女作家。这当儿逸壮一直在远远地盯着屏幕,他疑惑地问:“这是飞弟的媳妇?飞飞的媳妇不是青云?”我赶紧打岔:“快吃饭快吃饭,该上班了。”
逸壮骑自行车走了,我仍悄悄跟在后边当保镖。出了大门,碰见青云也去上班,她照旧甜甜地笑着,问一声“靳伯早”。我看着她眼角的细纹,心里老大不落忍。中学时小飞跳过两级,比她小两岁,她今年该是27岁了,但婚事迟迟未定。我估摸着她还是不能忘情于小飞。小飞跳到她的班级后,两人一直是全班的榜首:青云是第一,小飞则在2~5名中跳动。我曾当着青云的面,督促小飞向她学习。青云惨然道:“靳伯,你千万别这么说。我这个第一”是熬夜流汗硬拼出来的,小飞学得多轻松!篮球、足球、围棋、篆刻、乐器,样样他都会一手。好像从没见他用功,但功课又从没落到人后。靳伯,有时候我忍不住嫉妒他,爹妈为啥不给我生个像他那样的好脑瓜呢。
那次谈话中她的“悲凉”给我印象很深,那不像是一个高中女孩的表情,所以10年后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也可能当时她已经有了预感?在高三时,她的成绩忽然垮了,不是慢慢下降,而是来了个大溃决。确确实实,就像是张得太紧的弓弦一下子崩断了。她高考落榜后,崔哥崔嫂、如苹和我都劝她复读一年,我们说你这次只是发挥失常嘛。但她已到了谈学习色变的地步,抵死不再上学,后来到餐馆里当服务员。
青云长得小巧文静,懂礼数,心地善良,从小就是小飞的小姐姐。小飞一直喜欢她,但那只是弟弟式的喜爱。老伴也喜欢她,是盼着她有朝一日做靳家的媳妇。不久前她还隐晦地埋怨青云没把小飞抓住,那次青云又是惨然一笑,直率地说:“靳婶,说句不怕脸红的话,我一直想抓住他,问题是能抓住吗?我们不是一个层次的,我一直是仰着脸看他。我那时刻苦用功,其中也有这个念头在里边。但我竭尽全力,也只是和他同行了一段路,最后也是望尘莫及了。”
送逸壮回来,我喊来老伴说:“你最好用委婉的方式把君兰的事捅给青云,让她彻底断了想头,别为一个解不开的情结误了终生。”如苹认真地说:“对,咱俩想到一块儿去了,今晚我就去。”就在这时,我感到脑子里来了一阵“晃动”。很难形容它,像是有人非常快地把我的大脑(仅是脑髓)晃了一下,或者像是一道压缩之波飞速从脑髓里闪过——不是闪过,是从大脑的内部、从它的深处突然泛出来的。
这绝不是错觉,因为老伴正与我面面相觑,脸色略见苍白,看来她肯定也感觉到了这一波晃动。“地震?”两人同时反应道,但显然不是。屋里的东西都平静如常,屋角的风铃也静静地悬垂在那里。
我们都觉得大脑发木,有点儿恶心。一个小时后才恢复正常。真是怪了,这到底是咋回事?时间大致是早7点30分。
8月5号 晴
那种奇怪的震感又来了,尽管脑袋发木,我还是记下了准确的时间:6点35分。老伴同样有震感、脑袋发木、恶心。但逸壮似乎没什么反应,至少没有可见的反应。
真是咄咄怪事。上午喝茶时,和崔哥、张叔他们聊起这事,他们也说有类似的感觉。
晚上接大壮回家,他显得分外高兴,说今天干了2000个瓶盖,厂长表扬他,还骂别人“有头有脑的还赶不上一个傻哥”。我听得心中发苦,也担心他的同伴们今后会迁怒于他。但逸壮正在兴头上,我只好把话咽到肚里。
逸壮说:“爸爸,国庆节放假还带我去柿子洞玩吧。”我说:“行啊,你怎么会想到它?”他傻笑道:“昨天看见小飞的媳妇,不知咋的我就想起它了。”逸壮说的柿子洞是老家一个无名溶洞,洞子极大极阔,一座山基本被滴水掏空了,成了一个大致为圆锥形的山洞。洞里阴暗潮湿,凉气沁人肌骨,时有细泉叮咚。一束光线正好从山顶射入,在黑暗中劈出一道细细的光柱,随着太阳升落,光柱也会缓缓地转动方向。洞外是满山的柿树,秋天,深绿色的柿叶中藏着一只只鲜红透亮的圆果。这是中国北方难得见到的大溶洞,可惜山深路险,没有开发成景点。
两个儿子小的时候,我带他们回去过两次,有一次把青云也带去了。3个孩子在那儿玩得很开心,难怪20年后逸壮还记得它。
晚上青云来串门,困惑地问我,那种脑子里的震动是咋回事,她见到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肯定不是错觉,但没有一个人知道原因。地震局也问了,他们说这几天全国没有任何“可感地震”。“我想问问小飞,他已经是大脑袋科学家了。最近来过电话吗?”她似不经意地说。我和老伴心中发苦,可怜的云儿,她对这桩婚事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但她有意无意地常常想听到逸飞的消息。
逸壮已经凑过去,拉着“云姐姐”的手,笑嘻嘻地尽瞅她。他比青云大3岁呢,但从小就跟着小飞混喊“云姐”,我们也懒得纠正他。青云很漂亮,皮肤白中透红,刚洗过的一头青丝披在肩上,穿着薄薄的圆领衫,胸脯鼓鼓的。她被逸壮看得略有些脸红,但并没把手抽回去,仍亲切地笑着,和逸壮拉家常。多年来逸壮就是这样,老实说,开始我们很担心傻儿子会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举动,但后来证明这是多虑。逸壮肯定很喜欢青云的漂亮,但这种喜欢是纯洁的。即使他因为肉体的饥渴而变得暴戾时,青云的出现也常常是一针有效的镇静剂。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他的懵懂心灵中,青云已经固定成了“姐姐”的形象?也许他知道青云是“弟弟的媳妇”?青云肯定也看透了这一点,所以,不管逸壮对她再亲热,她也能以平常心态处之,言谈举止真像一位姐姐。这也是如苹喜欢她的重要原因。
我朝如苹使个眼色,让她把昨天的打算付诸实施,但逸壮比我们抢先了一步。他说:“云姐姐,昨天打电话时我们看见小飞屋里有个女人,长得很漂亮,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她。她再漂亮我也不喜欢她。我爸不喜欢她,我妈也不喜欢她。”青云的脸变白了,她扭头勉强笑道:“靳叔,靳婶,小飞是不是找了个对象?叫啥名字,是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