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香闻听这句话,心中不解问根源。说道是,我家有人常到此,没见你,带发修行在此间。动问你,尊姓大名何方住,从几时,前来居住在尼庵。小师傅,尊容不像平人女,岁数不过二九年。既然伤心有缘故,自然是,遭逢委曲太烦难。咱俩都是俗家女,何不把,心事悄悄说一番。小姐见问又流泪,叫声秋姐你听言。说起我,来历苦恼真难过,我几乎,合你姑娘一样般。方才在,老师屋里看见你,为找小姐到此间,面目脸上必忠厚,不辞艰险旷野间。既然问我何原故,待我告诉你根源。咱们都是遭苦难,你总知道嘴要严。常言说,不如意事有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佳人说道这两句,他复又,默默无言两泪涟。
秋香叫声:“五师傅且止悲哀,你我俱是在家之女,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我俱是遭难之人,告诉我有何妨呢?”云小姐近前悄悄把以往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奴的奶名叫云秀兰。秋姐千万嘴头要紧。”秋香闻听连忙站起说:“姑娘乃是千金小姐,奴婢不知,望其宽恕。”秀兰把手一伸说:“秋姐,不消此言。”连忙伸手拉来坐下。不一时,同榻而眠。到了次早清晨,秋香慌忙起来梳洗,也不等老尼见面,急忙别了秀兰,说:“奴婢前去找寻小姐,回家看看门户,改日再来给姑娘请安。”秀兰反觉难舍,秋香眼含痛泪出庵而去。
不言秋香回家转,再说担惊老院公。他也出去找主女,不见姑娘影和踪。无奈回家来等候,又不见,秋香使女转回城。等了一夜到次早,他只是,肉跳心惊身不宁。又急又怕又抱怨,说道是,大祸滔天了不成。家内姑娘无下落,主人又在县衙中。不料我,主仆合家该当死,老天哪,不如先丧我残生。老头儿急双流泪,忽听门外有人行。
水治正然着急,忽见门外有人行动,抬头观看原来是秋香。院公就问:“秋香你去了一夜,在那里来,姑娘可有下落?”秋香就把在水月庵借宿,找不着小姐的话说了一遍。又问:“水大爷,你是几时回家的?衙门官司怎么样了?”院公说:“我打听学里回文没到,咱家姑娘也无去向。”过了一会,院公想了一计,说:“我记得你跟着姑娘学会写字,你何不用纸写一个招子,我拿到街头,或者有人知道下落,或是谁家收留,得个音信也未可知。”丫鬟说:“水大爷,你的主意倒还妥当,就是如此。你且坐下,待我拿出笔砚立刻写来。”
秋香时下不怠慢,铺下纸来把墨研。告禀急忙来书写,他那里,未曾举笔痛心酸,说道是,招子从来寻驴马,或者是,孩子失迷在那边。我家今日找小姐,合那光景一样般。秋香女,一边说着一边写,最可怜,墨已干时泪未干。不多一时写完了,院公说,还得从头念一番。
秋香闻言,含着眼泪把招子举起念来。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二十
刚正忠厚水清心,屈打成招入监门。
使女秋香去看主,月婵定计哄贼人。
话说秋香含着眼泪,拿起招子,说道:“你老听真。本月十六日,家中自不小心迷失姑娘一口,年十八岁,头戴如意花钻一对,鬓边插着纸花一朵,身穿红绸棉袄,外罩青缎披风,腰系八幅罗裙,脚穿红鞋。收留者谢银三两,报信得谢银五钱。若是不信,招子为证。”
小秋香,念罢招子递过去。水治接来拿手中,用根秫秸来夹起,要到街前走一程。迈步来到大街上,看着招子说几声。这里走来那里走,来往之人一齐瞧,都说是,这个老儿有点疯,招子原是找牲口,或者找寻小儿童。岂有个,十八岁盘头大闺女,竟会迷失无影踪。分明其中有原故,他竟还,拿着招子来念诵。也不怕人来耻笑,胡弄三光事一宗。众人纷纷来议论,院公只当耳旁风。拿着招子各自去,一时间,两腿如飞别处行。
这且不提。且说邯郸县城内,二位教官见知县送到文书说:“秀才水如镜作了贼盗的窝主。”教官详了学院,写了个条:“革去秀才。”回文到县,知县见了文书,次早升堂,把水老者带上来,青衣皂吏一齐喊堂威,说:“水如镜快些跪下。”水老者才要问话,田知县在公案上也喝令跪下。水如镜说:“学生身在黉门,依照王法,不应下跪。”知县叫人把文书拿来给他看看。
青衣答应将文递,如镜接来看一巡,果是文书革顶戴,老者观瞧无话云。口中说道天杀我,浑身打战面如金。空中神佛无有眼,平地风波害好人。水如镜,又不损人与利己,并无邪淫奸盗心。身无职分同百姓,少不得,要把王法律例遵。口中连连说冤枉,垂手低头跪在尘。
田知县这个赃官,他受了贿赂,要昧着心肠夹打水如镜,说:“我把你这老狗才。我且问你,因何私通贼盗作窝主,快些从实招来,免的三推六问。”
赃官座上往下问,叫声糊涂老狗才。窝藏贼盗在家内,不遵王法妄贪财。今日学里回文到,去了衣衿革秀才。但要支吾哄本县,两腿夹严不放开。县官言语才说罢,清心长叹把口开。口尊亲堂老父母,此事冤屈招不来。安分守己来过日,总不会,妄作胡为惹祸灾。两个贼人不认识,凭空诬赖把心歪。望老爷,还要平公疼百姓,爱民如子坐八抬。
清心言语才说罢,知县怒气满胸怀。一声断喝说:“唗!老狗才,满口胡言,常言说,不打不招。”吩咐两边给我拉将下去,重打三十。
赃官吩咐拉下去,只听得,青衣呐喊不住声。抖锁提绳往上跑,揪住清心不放松。揪翻撂倒尘埃地,退去中衣就上刑。两个按着一个打,只打的,阵阵发昏血水红。三十大板刚打罢,上面吆喝住了刑。
三十板打完,青衣把水如镜抬上,跪在案前。县官叫声:“水如镜,如今打也不招,想必还要挺刑。你再不招,我就要动夹棍了”。
赃官上面叫招认,如镜说,影相并无怎么应,即便将我用刀剁,我也是,负屈含冤不招承。老爷须当发慈悲,为民父母要想情。不可听信旁人话,也要留个好声名。县官闻言冲冲怒,刁民胡说理难容。头上乌纱望上挺,他把那,惊堂拍的响连声。喝叫两边抬夹棍,给我拉下老畜生。快些狠狠来夹起,不许丝毫予放松。任凭你,钢筋铁骨不怕死,定叫你把案情应。
县官吩咐夹起来,两边衙役一齐喊堂威,望上飞跑,将水如镜拉下来,扒去鞋袜,两腿套上夹棍,一个揪着头发,两个拉住绳头,就要动手。
夹棍套在踝子骨,两个青衣拉住绳。水生时下魂不在,连把青天叫几声。清心并未作窝主,也无有,隐藏窃盗与贼通。就便今日夹死我,老爷你,妄害良民是屈情。县官闻听全不理,他在那,座上开言吩咐声。
赃官在座上并不听如镜之言,吩咐:“给我夹起来。”
上面吩咐快夹起,青衣们,喊堂动手吓人魂。两个使劲齐用力,嘎吱吱,连声直响痛发昏。皂吏又把绳拴紧,清心两腿疼十分。青衣又把头揪起,对面就把凉水喷。照脸一口臭冷气,如镜苏醒把话云。
刑法太狠如何禁受?老秀才顶梁骨上三魂出窍,七魄归泉,紧咬牙关,双合二目。水如镜慢慢苏醒过来,只觉浑身发木,下半节就如泥塑一般,竟不是自己的身子了。县官又问说:“水如镜招啊不招?再若不招就用杠子撬了。”两边衙役喊叫:“快招啊!”
知县又叫快招认,水老者,心中好似滚油煎。登时复又生了气,不由的,忿怒攻心冒火烟。望上开言就说话,叫了声,屈害良民田县官。你今身为一县主,反倒坏法把赃贪。串通了,强盗匪类行奸计。你本应,察拿奸恶把民安。你只顾,依仗权势行残暴,报应循环在眼前。不如早早杀了我,免得你,一片奸心总不干。越说越恼越发恨,只急的,怒目横眉骂县官。赃官长来县官短,咱俩今朝把命捐。县官闻听如镜骂,不由的,紧皱贼眉眼睁圆。
田知县见水如镜出言不逊,指名大骂,坐上含嗔,无名火起。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二十一
话说田知县用手一指叫声:“水如镜,你胆大包天,竟敢骂本县。”水老者叫一声:“田子寿,我这条命交给你这赃官罢了,要夹要打任凭于你。”知县闻言越发火起,又要叫人用杠子撬打。只见书办王判官在旁口尊:“老爷,水如镜既然不招,暂且收监,窃盗案件不甚重大,改日再审,另定口供。老爷且请消消怒气,回后用饭罢了。”田知县听了书判之言,座上点头,吩咐:“水如镜既然不招,一时难以定案,暂且收监,改日严加拷问。”说罢,欠身退堂。青衣上前提锁,衙役松了夹棍。老秀才登时又是一阵发昏,醒转过来,用锁套上。进男牢交付禁卒带去。三班退出,打点闭门。这且不提。
且说院子水治年纪已老,早晚受了些劳苦,又受了些惊吓,茶饭不能应时,不免病卧在床。水家凭空遭祸,父南女北,只剩下使女秋香看守门户,扶侍院公,两条肠子,一肠牵挂小姐;一条惦着老主人。
院公水治身得病,只剩下,使女秋香守在家。想念小姐和老主,时刻惦念泪如麻。早晚间,还要扶侍老院子,捶腿捶腰送水茶。仁义美貌小使女,不离寸步只看家。按下水宅且不表,再表佳人在蔡家。
水月婵住在蔡护家中,虽有丫鬟扶侍,早晚端饭端茶,殷勤伺候,吃穿用度却很便宜。蔡护又不来缠绕,虽然安静,到底心中害怕,又牵挂着父亲未知吉凶。一天到晚也不想梳洗,也不想吃用,就是本身衣裙穿戴,坐在房中两泪汪汪蛾眉紧皱。
幸喜蔡护不缠扰,又无计施可脱身。蔡家奴仆来相哄,小姐不理半毫分。放着那,绫罗绸缎全不看,珍馐美味不沾唇。思念父亲想使女,秋波杏眼泪纷纷。几次要想寻自尽,怎奈他,房中时刻不离人。不言月婵遭大难,且把恶贼讲一巡。
蔡护用稳军计稳住佳人,一连就有十几日。几次要往洞房和水小姐成亲,怎奈佳人总不梳洗,泪眼愁眉,面黄肌瘦,觉得十分无趣。又怕佳人问他父亲的下落,如何答应,又叫丫鬟使女前去百般哄怂他总不理。若要硬行,又怕女子寻死,左难右难十分闷倦。忽然走出门来,就遇见段三、高二一齐叫声:“大哥这些日子可曾恭喜没有?”蔡护见问,唉了一声,说道:“小姐进门半个多月,尽管百般哄怂,分毫不理,仍是照常哭泣。因他这般光景,竟把我的兴头打了。我曾许下救他父亲出监,他却应许成亲,又怕救他父亲出来,女子一时变卦。我前者想了一个主意,只说他父亲已经亡故,女子闻知也不过哭上几场,料他已无父母,身无依靠,不顺从我还飞到那里去。”
蔡护说罢一席话,铁皮鼓,先就开言叫大哥。这个计策虽然好,还要思量细颠夺。你若家中去撒谎,怕他生疑事不合。我今替你出主意,你竟家里去坐着。等我到府去送信,小弟前去把话说。自有花言和巧语,说讲出来定不拙。只要那,水家姑娘亲听见,我的哥,定然成就女娇娥。高二说罢段三喜,还是老二点子多。
蔡护说:“一人不及二人智,高兄弟比我想的真巧。事不宜迟,就是此事好。”段三扑嗤一笑说:“哥,这就是门后头放金,等不到黑了。不如混过一夜,明日到府,得个真信。”蔡护点头说道:“就依此计而行。”这且不提。
且说水老者跟着禁卒,进了监牢。禁子问说:“你老人家可是担花巷水相公吗?”水如镜说:“大哥,小老儿正是。你尊姓大名怎么认识我?”禁子闻听,让老者会坐在尘埃。自己也坐在一旁说:“老相公,听我说来。”
禁子开言道,尊声老相公,若问其中故,听我说分明。我以前,水月庵中当老道,做活扶侍众尼僧。姓黄名字叫黄银,今年三十还有零。我记得,那年相公庵里去,西来喜爱千金女,认作徒弟起法名。吕氏奶奶可硬朗,还有个,家人水治老院公。有个丫鬟十一二,名唤秋香甚聪明。我因为,一口闲气离了庙,当个禁子在监中。水爷今日因何故,这样的,枷锁临身受苦刑。你老犯了什么罪,始末缘由对我明。水老闻听禁子问,未曾说话泪直倾。
水如镜叫声:“黄大哥,你认的我,我却不大留心。我老婆子旧年亡故,只因我平素不与人家来往,又不随时,不知得罪了谁,竟被两个不认识的贼盗,赖我使了二百两银子,作了窝主。县官革了我的秀才,把我打了三十板子,打的肉绽皮开,又夹了一夹棍,夹的我筋骨皆碎。”说着,说着,不觉放声大哭。又用手指着监外大骂:“狗知县贪赃枉法,诬害良民。”黄银连忙劝说:“老相公不要惹祸,官府倘若听见,我这屁股真真就要烂了。”
禁子闻言忙劝解,叫声相公你听言。听我相劝且忍耐,不如设法保平安。第一大事保身体。现在他,一亩三分地里边。板子夹棍是玩意,百姓人人出怨言。有个恶奴名刁保,书办名称王判官。伙同贪赃又受贿,害人残生当等闲。我劝你老消消气,低头忍受保平安。禁子说罢一席话,把一个,心直先生气炸肝。
这时如镜看见窃盗牛同、李玉田戴着铁锁,从对面房中走出来,不由的气往上撞,用手一指,开言大骂:
老者一见无名动,两个凶贼骂几声。我与你,素不相识无仇恨,因何把我陷贼情。老者越骂越生气,手指牢边骂县公。水爷高声来大骂,只听得,禁子开言劝一声。
牛同、李玉田两个毛贼明知受了贿买,原是凭空诬赖,不敢言语,只得低着头,各自躲开。禁子又劝了一回,水老者怒气微息,只是长吁短叹。禁子叫声:“水大爷,你老受此苦处,家中并不知道,府上老院公怎么也不来看看。”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二十二
话说禁子黄银端了一碗热汤,递给水老说:“老相公你有了年纪了,不要担着饥饿,这是我吃的一点不堪的面汤,你且喝口压压饥饿。”老者点头说:“难得黄大哥这片好心。”连忙接过喝了几口。禁子说:“老相公你且耐性坐坐,我烦个朋友到你府上送信。”老者说:“蒙你看顾,实在感激。只求急快,感恩不尽。”果然黄银烦人到水家送了个信。
不言如镜身受罪,再说水宅得信因。院子水治病才好,秋香忧愁甚伤心。眼中不住流痛泪,说道是,太爷受苦人难禁。姑娘偏又无踪影,倒只怕,老主闻知必更嗔。小丫鬟,为难多时无其奈,叫一声,大爷留神听我云。
秋香对水治说道:“老爷受罪坐在监中,你老又走不动,说不得,我去看看才是正理。”水治说:“秋大姐说的很是,你就走上一遭,一则探探主人定了何罪,二则送点盘费,太爷也好使用,那个地方非钱不行。”秋香答应,立刻打点首饰。
好一个,年轻幼小秋香女。要往监中看主人。连忙打点首饰罢。说道是,大爷留心看守门。迈步如梭来的快,一时到了县衙门。守门的,开言问说那女人,你在此,探头缩脑找何人。
女孩儿年轻初次进衙门,一则害怕,二则又不知找寻何人,才能领着进监。刚到了辕门以里,两边张望,只见一个把门的快手,一声断喝说:“你这女子在此作什么?你找何人?”秋香忙说:“我家主人现在监中,我想探望老主人,求大爷行个方便,带奴进去。我送酒钱给大爷吃酒罢。”说罢,从腰中取出二百钱来递过去。俗语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快手得钱说:“跟了我来。”
快手说罢头里走,秋香后面紧随跟。进了衙门朝西拐,绕过后堂到监门。虎头门前来站住,看监伙计你听真。水家有人来探望,使女前来看主人。
快手说罢,扬长而去。里边禁子听的明白,就知信传到了,连忙走出将门开放,二人彼此观瞧叫声:“秋大姐你好吗?可还认得我吗?”秋香说:“你可是在水月庵作活的黄大哥吗?”黄银答道:“正是,如今我在这里当禁子了,你来看老相公快些进来。”说毕,关上监门登时来在牢房,用手一指说:“那不是你家老相公,你进来吧。”秋香进了牢房,见到水如镜坐在尘埃,蓬头垢面,二目双合。丫鬟一阵心酸,赶上前来双手拉住跪在面前,叫了声:“我的老爷。”水如镜正然思家想女,身上棒疮疼痛。忽然听见有人叫老爷,悲声惨切,把老者吓了一跳,睁眼一看,瞧见了使女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