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醒来,忖度半晌,方悟其意。次日升堂,命张千勾唤庞龙来府究问。庞龙到厅诉云:“小的乃学吏,并无受贿,老爷虎牌来拘,不知有何罪故?”拯道:“贼充军好大胆包身!悄地入徐宅花园,杀死雪梅,得金银若干,你还要强辩?”喝令李万捆打,钉了长枷。庞龙失色大惊,心思这场密事包拯怎知,暗叹真神人也!只得直招。拯问:“你夺去金首饰二副,银子百两,今还有几多?”庞龙云:“银皆散尽,止有首饰未动。”遂唤张千押庞龙回取首饰来看。又责龙一百棍,暂囚狱中。令赵虎、薛霸唤徐卿、淑云到台。须臾,父女到厅。拯喝道:“老贼重富轻贫,负却前盟,是何道理?”于是令张千唤出郑国材到厅,打开长枷,给衣帽与他穿了。又唤门子摆起香灯花烛,令淑云就在厅上与国材拜了天地,成了夫妇。库内权给二十余两安家,将原金首饰归还徐氏。追庞龙家产偿淑云夫妇银两。赶出徐卿。那夫妇叩头拜谢包公出去,郑仁接至家中。拯速令李万取出庞龙,押往法场,斩首示众,申奏朝廷,将薛堂配三千里。后郑国材联科及第,终身不忘包公之大恩矣。
§§§第二十四回 判停妻再娶充军
断云:
受苦受刑郑月娘,逆天大罪崔君瑞。
驿中遇兄申冤恨,包公一判永充军。
话说包公巡抚南直隶,莅政一清如水,爱民德溥如天,威震一方,明烛万里。时越州萧山县崔君瑞授金华县知县,同妻月娘赴任。三年任满朝京,来到琥珀岭黑松林,遇着一伙打劫强人,将文引官凭金银首饰,尽行劫去。那时君瑞不得已,将妻月娘寄住在万花桥王婆店内,径投苏州府谒尚书苏舜臣,备道琥珀岭被贼劫去文引金银事,哀告尚书,营谋原职。那时舜臣听罢,就留住府中,详问:“令堂、令正安在?”君瑞答道:“老母早丧,妻室未娶。”尚书云:“山妻单生一女,名乔英,未曾许配。贤契不弃,可与小女谐百年之好乎?”君瑞答道:“蒙大人错爱,下官敢不从命。但生猥微,安敢上配。”舜臣云:“说哪里话?”于是安排筵席,令侍女梅香请夫人、小姐出来,与君瑞相见,就唤乔英与君瑞拜了天地。二人绸缪琴瑟,共效鸾凤于飞。君瑞遂歌诗一首,以遣其情。诗曰:
西山楚水路非赊,结会良缘更可佳。合卺杯中浮蚁首,玉栏杆下醉春花。
乾坤大道持悠久,琴瑟清声善室家。喜气洞房花烛夜,宁殊海上泛仙槎。
又过半年,尚书为崔君瑞营谋迁官,遣王汴往京打斡。汴至万花桥王婆店买酒吃,月娘近前万福,特问:“官人从何而来?”王汴道:“小人从苏州而来。”月娘道:“既从苏州到此,我丈夫名唤崔君瑞,为朝觐被贼劫,径谒苏州苏尚书,未识官人知否?”那王汴素与君瑞不合,忙答道:“小娘子,你是他妻子,缘何不随他同去?”月娘道:“他寄我在此,一去六个月,不曾转来,未知如何?”王汴道:“我如今为他事过京,他到苏州苏尚书老爷府中,娶了苏小姐,又干起官去别处做。”月娘大哭叫天。王汴道:“娘子你不要恼,待我去京回来,带你一同前去府中,有何不可。”二人言罢,相别而去。
不觉半月,王汴转到王婆店,同月娘往苏州。见了夫人小姐,月娘哀告了前情一番。忽然君瑞出来,乃见是前妻月娘,遂喝道:“这逃奴,焉敢至此!拐带金银,其罪未完,是何人引你进府?”喝令左右棒打一番,随即写下解批一道,将月娘解转萧山县,阴贿王汴,解到半路,伤她性命。王汴领命起解,苏小姐悄然着梅香送二十贯钱,与月娘路上使用,又叫王汴不可害死他命。月娘受讫,去了。约行数日,王汴放了月娘,转回府中。云及郑氏身亡,君瑞喜不自胜。
月娘行至广平驿,陡遇一上司在驿安歇。这上司官即月娘兄郑廷玉是也。月娘思量,吃苦无奈,只得具告于上司台下。廷玉见状,乃是亲妹子月娘,详审相别原由。月娘将受苦前情,逐一告知,又诉君瑞停妻再娶一事。廷玉听了这场言语,其事是实,遂叫一声:“妹子,月娘!我是你兄廷玉。”月娘抬头,果见是兄。兄妹相认,二人大哭一场。月娘跪告:“哥哥得了大官,光显门闾,但小妹不得苏小姐及王汴怜悯饶命,安有今日之生乎?乞兄代伸此冤,死亦瞑目。”廷玉大怒云:“贤妹不必忧虑,自有区处。”
次日,径往包府,具告崔君瑞停妻再娶。拯遂差赵虎、黄胜前往苏州,牌拿君瑞到台。不数日,君瑞跪在厅下,拯问:“下面跪的是谁?”左右云:“崔君瑞也。”拯喝令赵虎把君瑞捆打四十,将长枷钉起。君瑞声言:“告饶!”拯怒骂:“匹夫无知,枉为司牧,能断他人,而全不思自己,玷辱朝廷,贻耻官箴,贪污苟且,是何道理?且停妻再娶,罪该充军!”君瑞低首无对,直招前情是实。于是申奏朝廷,拟崔君瑞通州充军,即日又将君瑞拷打一番,断郑月娘、苏乔英仍与君瑞相配。次日,写下解批,令张千、赵虎押出三人,往通州去了。
自包公判君瑞之后,哪个敢停妻再娶。
§§§第二十五回 配姚弘禹决王婆
断云:
夫妻终久是夫妻,天结姻缘谁可离。
王婆空使图谋计,老身一命丧黄泥。
话说山东有一监生,姓彭名应凤,同妻许氏上京听选,来到京都西华门,寓王婆店安歇。选期还有年半,即欲归家,路途遥远,手中空乏,只得在此听候。倏尔半载,衣服首饰,尽行典当。许氏终日在楼上刺绣枕头、花鞋,出卖供馔,以资日用。时有浙江举人姚弘禹,寓褚宅家楼,与王婆楼相对。禹觑见许氏容貌艳冶,姿色可人,霎时心荡目摇:
冰肌玉骨倚楼台,风情一点动人怀。
蓝桥有路应无阻,一乘轻舟泛小槎。
吟罢,径访王婆问道:“那小娘子何州人氏?”王婆答道:“是彭监生妻室。”禹云:“小生欲得一叙,未知王婆能方便否?”王婆知禹心事,遂萌一计,答云:“不但可以相通,今监生无钱使用,肯把出卖。”禹曰:“若如此,随王婆区处,小生听命。”二人话毕相别。王婆思量那彭监生今无盘缠,又欠房钱,遂上楼看许氏,见他夫妇并坐。王婆道:“彭官人,你也去午门外写些榜文,寻些活计,岂可守贫自固哉?”许氏道:“婆婆说的是,你可就去。”应凤听了这言甚善,遂即带了一枝笔,前往午门讨些字写。只见钦天监走出一校尉,扯住应凤问道:“你这人会写字么?”应凤曰:“能矣。”那校尉引应凤进钦天监,见了李公公。李公公唤他在东廊抄写表章。至晚,回店中与王婆、许氏云:“承王婆教,果然有入钦天监李公公衙内写字。”许氏云:“如今好了,你要用心。”王婆听了此言,喜不自胜,遂道:“彭官人,那李公公爱人勤谨,你明日到他家写字,一个月不出来,他自敬重你,后日选官他亦扶持。娘子在我家中,不必挂念。”应凤果然依其言,带儿子一同去了,再不出来。
王婆遂往姚举人下处说卖亲一事。禹听了此言,其心乐意,遂问要几多聘礼。王婆道:“一百两。”禹于是将银百两,又谢银十两,俱与王婆收下。王婆道:“姚相公如今受了何处官了?”禹道:“任陈留知县。”王婆道:“彭官人说叫相公行李发船之时,他着轿子送到船上,却不好也。”禹云:“我即起程去到张家湾船上等候。”王婆雇了轿子一乘,回见许氏道:“娘子,彭官人在李公公衙内住得好了,今着轿子在门外,接你一同居住。”许氏遂收拾行李,上轿去了。王婆送至张家湾上船。许氏下轿,见是官船迎候他,对王婆云:“彭官人接我到钦天监去,缘何到此?”即而号哭泣天。王婆道:“娘子何必忧愁,彭官人因他穷了,怕误了你,故此把你出嫁与姚相公。相公今任陈留知县,兼无前妻,你今做奶奶,可不好也。彭官人得他银子八十两,婚书在此,你看是不是?”许氏见了,低头无语,只得随那姚知县上任去了。
彭监生过了月,出来看妻,不见许氏,遂叫王婆问:“妻何去?”王婆声声叫屈:“你前日着轿子取他去衙,今要骗我钱钞,假捏不见娘子诓我呵。”遂要投地方禀告。那彭应凤因身中无钱财,只得小心浼过主婆,含泪而去。
又过半年,身无所倚,遂学裁缝。一日,吏部郑郎中衙内叫裁缝做衣,遇着彭应凤。应凤遂入衙做了半日衣服。适衙内小仆进才,递出二馒头与裁缝当点心,应凤因儿睡浓,留下馒头与他醒来吃。进才问道:“师傅你怎么不用馒头?”应凤将前情逐一对进才泣告:“我今不吃馒头,留儿子充饥。”进才须臾入衙,报知夫人,彼时那郑郎中也是山东人氏,夫人闻得此言,遂令进才唤裁缝屏帘外询个详细。应凤又将被拐苦情泣诉一番。夫人慰之曰:“监生你不必做衣,就在我衙里住,俟候相公回来,我对他讲你的事情,叫他选你的官呵。”不移时,郑郎中回府,夫人就道:“相公,今日裁缝非是等闲人,乃山东听选监生彭应凤是也。他因妻子被拐,身无盘缠,故此学艺度日。相公可念乡里情分,扶持他一二。”郑郎中唤彭应凤问:“你既是监生,将文引来看。”应凤从胸中袋内取出文引,郎中看果真是实,说:“你选期在来年四月方到。你明日可具告远方词一纸,我就好选你。”应凤领命,具词上吏部具告远方,郑郎中径除去陈留县县丞,应凤领了凭出吏部往王婆家辞别。王婆问:“彭相公恭喜,今选那里官职?”应凤道:“陈留县县丞。”王婆忽然心下惶惶无计,遂云:“相公,你大官在我家数年,怠慢了,今取得一件青布与大官穿,我把五色绢片子代你编了头上髻子。相公几时起程?”应凤道:“明日就行。”应凤相别而去。
王婆有亲弟叫做王明一,是上马强盗,遂对他商议云:“前日那彭监生今得了官,邓郎中把五百两金托他寄回家里,你可赶去杀了他头来给我看。银子你拿二分,我受一分。”明一听了言语,星夜赶到临清,喝道:“汉子休走!”拔刀一斩,只见刀往后去。明一云:“此人必有冤枉?”遂问:“你曾在京城触怒了何人?”应凤泣告王婆事情。明一亦道王婆要害他事情一番。明一遂将孩儿头发辫割下,应凤又把原王婆送的衣服与之。明一回城见了王婆,道:“彭监生被我挥刀杀了,今有发辫、衣服为记。”王婆见了,心中大喜,曰:“祸根绝矣!”
应凤到了陈留上了任。数月,孩儿游入姚知县衙内,夫人见了,怀疑“这儿子是我生的如何到此?”又值弘禹云及二长官被拐妻事,许氏心下惊疑,次夜对禹云:“相公今可请二长官来饮酒么?”禹诺,唤安排筵席,请二长官入衙相叙。须臾应凤至衙,许氏在屏风后觑看,果是丈夫彭监生。既而酒至数巡,许氏仓惶出来。应凤见是许氏,夫妻相认,大哭一场,各叙原因。时姚知县吓得哑口无言。夫妇二人归衙去了,子母团圆。正是;
半载单衾应有数,天怜良善再团圆。
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于是,应凤具告开封府,拯见大怒,遂乃表奏朝廷,将姚知县判武林卫充军;差张龙、赵虎往京城西华门牌拿王婆来问。不多数日王婆到厅,拯喝道:“泼妇无知,拐骗人口,诓骗财物,罪该万死。”令左右将王婆拷打一百,押出法场,斩首示众。
§§§第二十六回 秦氏还魂配世美
断云:
贞节动天秦氏女,伤风败俗是陈郎。
包公鞫断明如镜,万代人传作话文。
话说钧州秀才陈世美,娶妻秦氏,生子名瑛哥,生女名东妹。时值大比年分,世美辞妻赴试。不觉一举登科,状元及第,除授翰林修撰,久贪爵禄,不念妻子。但秦氏自世美一别赴科,二载无音。
一日,同瑛哥、东妹往京中寻夫,来到京中张元老家中安歇。秦氏动问:“公公,曾识陈世美否?”元老答曰:“陈世美老爷乃钧州人,中了状元,现任翰林编修,衙门清赛五湖水,断事明如秋夜月,威风凛凛,鬼神皆畏。”秦氏听罢,道:“不瞒公公说,妾乃世美妻室。因他别后赴试,久不还乡,特寻到此。仗公公教导,如何见他?”元老道:“小娘子既是陈老爷夫人,不可乱进。今值他十九日生日,那老爷必请同僚,你可扮作弹唱女子,到衙门口俟候。翰林院有一个侍讲老爷,极好弹唱,今日决然叫唱。那时节你进去,把盘古事情弹说一番,他必然认得你是妻室,后来必然接你进府。”
秦氏依元老教导,遂手执琵琶,往衙门口俟候。忽然走出个校尉,叫弹唱的入衙。秦氏入了后堂,果见其夫世美与同僚饮酒。世美睁眼一看,却是秦氏妻子,羞脸难藏,只得隐饮。酒罢,同僚辞别,世美喝左右:“拿那妇人来问!”秦氏跪在厅下,世美见了,愈加忿怒,究问:“你与那个来此?”秦氏直言:“自君家一别,数载杳无音信,我同孩儿三人寻找相公至张元老家安歇。元老说,你衙门利害,教妾拨琵琶为由,因此得进府中见你。你今反目,只要天容你。”
世美将秦氏棒打一番,赶出府门。又差校尉拿元老来问。世美骂道:“老贼大胆,如何私藏妓女,该死!该死!”令左右捆打元老四十。吓得元老连忙归家叫天,赶出秦氏子母。世美写下告示一张,令校尉张挂四门:“不许私匿远方妓女,如有容情,察出重究。”秦氏见世美不肯相认,又见告示,子母大哭一番,径奔回家。世美纳闷数日,心生一计,自叹一会云:
恼恨秦氏太无知,闺门不守妄胡为。
我今不设施谋计,羞杀陈门概族人。
世美唤管下骠骑将军赵伯纯来衙,阴嘱云:“尔可代我追赶杀死秦氏,追我瑛哥、东妹转府。”伯纯领命前去。赶到白虎山下,遇着秦氏子母,喝道:“妇人休走!”遂拔剑刺死。瑛哥、东妹大哭悲泣,伯纯要他兄妹回府,那兄妹情愿死,不肯转京。伯纯因他不肯,遂回报与世美知道。世美见杀了秦氏,心下大悦。
不觉中元三官菩萨感秦氏贞烈,降下白虎山,唤土地判官看管秦氏尸首,不可损坏。土地放一颗定颜珠,将那尸首养在土穴,以待日后还魂。彼时三官又化作法师,先去龙头岭等瑛哥、东妹来,教他武艺。那兄妹埋了秦氏,遂往龙头岭从师学武艺,以雪母恨。到了其岭,师父姓黄,名道空,受他二人在门下,教了十八般武艺。
适鸟风源海贼竞起,朝廷出榜招纳武士,有收得此盗,官进三品,荫袭后世。瑛哥、东妹闻得此事,拜辞师父,去揭国榜,收除海贼。圣旨降下,封瑛哥中军都督,封东妹右军先锋夫人,封母亲秦氏镇国老夫人,父陈世美镇国公,兄妹受了官职,谢了皇恩,遂装行李往白虎山,敕葬母亲。正祭祀间,忽然见秦氏在土穴中走出来。兄妹大惊问:“母亲莫要吓我。”秦氏答云:“蒙中元三官敕赐还魂,故此得生。”子母不胜之喜。正是:
一念良善天不亏,还魂再世受恩荣。
贞妇丹心明日月,天教子母复团圆。
秦氏云:“孩儿受了官职,不报陈世美之冤,我死不瞑目。”子母三人具告包拯台下。时包拯职居太师,在朝理政,公明如镜,天地无私,执法断罪,不论军民,亲疏不避。见镇国夫人同子母备诉,受陈世美之害,心中大怒,遂具表申奏朝廷,拟决世美罪名。表云:
我国家进用人才,惟欲上致其君,下泽其民。迩来翰林陈世美,苟贪爵禄,欺君罔上。谋杀秦氏,忘夫妇之纲常;不认儿女,失父子之大伦。臣忝摄国柄,辅赞圣明,不得不陈此奸若容,败乱纪纲;此奸一殄,朝仪整肃。微臣冒奏天廷,伏乞龙颜鉴示,不胜欣忭之至。谨奏。
于是旨下:
陈世美逆天盗臣,欺罔圣君,断夫妇之情,灭父子之恩,免死发配充军。
拯领旨,即差张千、李万去拿陈世美、赵伯纯到厅掬问,拷打一番。世美俯首无语,一直实招。拯拟世美配辽东军,赵伯纯配云南军,令张千、李万押出二人,各去上路。二人去后,世间岂敢忘恩背义,自有包公案卷为证。
§§§第二十七回 拯判明合同文字
断云:
李社长不悔婚姻,刘晚妻欲损公嗣。
刘安住孝义双全,包公判合同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