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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红风传(2)

伴婆说:“小姐,不必哭了,这里不是你安身之处,哭也是无益。不如跟我上俺家去罢,住上三五天,我叫家人打上轿车,我送你回家。”小姐一听止住泪流,睁眼一看,说:“你是什么人?”伴婆说:“我是马小的干娘,姓柳名庭春,当铺也有几座,小铺也有几个。”小姐说:“你老人家既有这番好意,坐上受孩儿一拜。”伴婆说:“我怎当得起。”小姐说罢,双膝跪下,与伴婆叩头。伴婆伸手拉住小姐说:“起来罢。”小姐与伴婆正然施礼,马小把手翻了两番。明公,马小将手翻了两番,是要价哩,要了八百两银子。伴婆暗想:“有这等人才,八百银子也不多。”取出银票暗暗递与马小,马小得了票子上街去了。伴婆说:“小姐,跟我走罢。”他二人说罢,出了门,急急忙忙往前行。

穿街过巷来的快,前行来到院乌龙。

二人一同把内进,小姐抬头看分明。

年少幼女把曲唱,琵琶丝弦弹的精。

楼房瓦舍冲云雾,明三暗五甚威风。

二人一直往前走,花楼不远咫尺中。

二人同把楼来上,小姐开言问一声。

明公要听后来事,下回书里说分明。

§§§第四回

学弹唱秀英为妓

话说,小姐说:“干娘,要丝弦何用?”伴婆说:“你不知道?老身孤寡无儿,早晚弹唱散闷。”小姐说:“看这样儿,不像好人家。”伴婆说:“马小将你卖给我了。”小姐说:“卖了多少银子?”伴婆说:“卖了八百银子。”小姐闻听眼中落泪:“俺本是好人家儿女,任死不肯失节。”伴婆说:“由不的你了。”小姐说:“我把你无耻贱人……”这句话把伴婆骂急了,把小姐摔到花楼下,拳打脚踢,好不痛伤人也。

伴婆闻言怒冲冲,伸手拉住江秀英。

把他吊住北楼上,你看伴婆下绝情。

打马鞭子拿在手,照着小姐往下扔。

鞭子起去龙摆尾,鞭子若下凤腾空。

龙摆尾来还好受,凤腾空来实难当。

小姐眼中吊下泪,生身母亲叫几声。

只说生儿防备老,那知竹篮打水空。

为儿花楼身遭难,你在那里怎知情。

为儿死在苏州府,何人搭救出火坑。

母女若得重相见,除非南柯一梦中。

小姐哭在花楼上,再说伴婆下毒情。

再过一时无人救,伴婆打死江秀英。

话说小姐被伴婆打的皮破血出,疼痛难忍,自己叫着自己的名字:“江秀英,你本是千金之体,女流之辈,纵然叫伴婆打死,也落不下美名,不如暂且顺从于他,等我父亲出京,搭救我出去,岂不好?”小姐想到这里,说:“干娘,不必打了,顺从你就是了。”伴婆说:“你有这话,何不早说,我也少打你几下了。”伴婆说:“丫鬟,拿刀来将绳割断,把小姐放下来。”又叫丫鬟:“替他把衣脱去,端上一盆温水把血迹洗去。棍疼也不过三五天就好了。学会弹唱歌舞,就会接客了。“关照两个丫鬟端着与他吃喝。怎料小姐一天不吃,二天也不吃,饿的面黄饥瘦,狼狈不堪。伴婆老大着忙,叫丫鬟掇好饭来。两个丫鬟来到厨房杀一只鸡,做一碗大肉,熬一碗豆腐汤,端一碗干饭,两个饽饽,用大盘端上花搂来了。小姐看见饭来时,说道:“我吃点,熬着命罢。“小姐吃完了饭,老伴婆在旁看见能用饮食,怕他怎的。过了五六天,棍疮也好了。伴婆说:“小姐,来学弹唱歌舞罢。“小姐说:“可学写些字。“伴婆说:“这不是难学的,我教你罢。“这小姐:

来在花楼闷沉沉,拿着弦子试准音。

先弹弦子三更鼓,后弹琵琶共乐音。

只弹的:

先生提笔忘了字,绣楼佳人穿错针。

小姐花楼学弹唱,伴婆又把干女称。

伴婆说:“小姐弹唱都学会了,可该挂个招牌了。”小姐说:“什么招牌?”伴婆说:“这有笔砚,你来写上‘乌龙院西门花楼以上,有个天仙玉美人,谁欲与他见一面,临行留下十两银子;谁人叫他陪酒,留下五十两;谁人合他住一宿,临行留下百两银子’。”写完,老伴婆用手接过招牌,挂在大门以外。

且说乌龙院的门神报于城隍爷,城隍爷说:“土地,乌龙院挂出招牌来了,江小姐本是状元之妻,倘或失了贞节,上神见怪,我小神吃罪不起,你快去把他招牌捂住。”土地遂吩咐小鬼,小鬼不敢怠慢,一阵旋风来在乌龙院门前,把招牌捂住。一天也不见人来,二天也不见人来,一连数十天,因被小鬼捂住,并没见一个人来。伴婆着了忙了,上了花楼说:“小姐,挂了招牌数十天,不见一人来,这可奇了。”小姐说:“干娘,不知道便不敢来,等他有福之人来了,你就发了大财。”

小姐正在花楼上,马步鸾铃响连声。

若问来了那一个,来了上苍东斗星。

家住山东东莱县,双凤街上有门庭。

他父名字荣千里,吏部天官有高名。

他的名字荣官保,学名就叫荣玉卿。

他来苏州买绒线,城隍土地知此情。

城隍爷说:“土地,江小姐与荣公子本是夫妻,你前去把他马拉住,牵进乌龙院,保他夫妻团圆。”土地与小鬼一阵神风来在吊桥。荣官保正往前走,小鬼一伸手,把马拉住,土地爷随后挡住。明公,敢说:“马有三不走:见财不走,见了冤屈不走,见了贵人不走。”前行来在乌龙院门口,那马咴咴一声,可就不走了。公子往四下一看,只见路北有个招牌,上写着:“乌龙院西门花搂上有个天仙玉美人,谁若与他见一面,临行留下十两银;谁人叫他陪喝酒,临行留下五十两银子;谁若与他住一宿,临行留下百两银子。”公子观罢,心思:“怎么个玉美人?难道是天仙临凡。不过见一面,就要百两银子。人见稀罕物,必定长寿,我怎得去见见才好?“公子又叫着自家名字说:“荣官保,你父亲官居吏部天官之职,如今下世了,家中连遭三把天火,烧的片瓦无存,俺母子二人搬在茅巷草舍,蒙亲友周济俺七八百银子,在家开了一座绒线铺,是俺来在苏州来办丝绒,花了银子,回去怎样对住母亲。“官保想到这里,可就不下马了,把系缰一勒,把镫一蹬,连三下,白龙马咴咴三声,四蹄踏地,再不走了。明公,不知那马怎么不走?原是土地爷揪住马尾了。小鬼说:“我把他推下来罢。”伸手抓住荣官保的大腿,往下一掀,只听的咕咚一声,栽倒尘埃,栽的公子疼痛难忍,大放悲声。

公子门外痛哭声,惊动伴婆柳庭春。

移动几步往外跑,正行中间到大门。

伴婆抬起头来看,公子栽倒地平川。

旁边站着白龙马,公子滚了一身尘。

伴婆近前开言问,问声公子那里人。

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荣玉卿苦打伴婆

话说,伴婆说:“这位相公,你是那里人氏?不用哭了,起来罢,跟我到乌龙院里吃袋烟,喝盅茶,歇歇再走。”公子闻言起身,打了打身上尘,跟着伴婆来到乌龙院里。伴婆说:“快把你大爷的马赶进来。”小二忙上门前来拉马。

且说公子来在花楼以下,伴婆拉住说:“你在那楼上吃茶罢!”公子遂上楼吃茶。伴婆说:“江秀英出来接客。”小姐闻言可就哭起来了。伴婆说:“我把你这个贱人,叫你接客,你怎么就哭?你再哭,这下子就是你的对头。”众明公,小姐被他打怕,听说不敢哭了。伴婆说:“还不快来接客么?”小姐江秀英只得出来相见公子,眼中落泪。公子看见小姐温文典雅,端方正直,眼中流泪,暗想:“必是好人家儿女,不知怎么流落此院中,不愿接客,也是有的,不免我问他一问。”公子说:“你这位大姐那里人氏?姓甚名谁?怎么流落此院中?向我说个明白,我好搭救你出去。“小姐闻言:“相公在上,听小奴告禀。”

小姐站起地流平,相公在上细耳听:

家住山西洪洞县,城南十里江家亭。

先祖名字江百万,三任主考在山东;

伯父名字叫江岚,济南府里作布政;

我父江峒官职小,宛平县里受朝封,

无生多儿共多女,只生小奴江秀英。

只为我太山庙来把香降,西北乾天起狂风。

刮了三天并三夜,把我刮到苏州城。

来了贼子叫马小,把我卖到院乌龙。

相公若肯发慈念,搭救小奴转洪洞。

母女若得重相见,一层恩报你十层恩。

小姐哭来往后诉,叹坏公子荣玉卿。

公子说:“我当是谁,原来是俺二舅江峒的闺女秀英表妹,好叹杀人也!”

我不搭救谁搭救,我不见疼谁见疼。

走上前来忙拉起,又把贤妹叫一声。

小姐问公子名和姓,为何又把贤妹称。

兄妹二人未相见,怎知两家的详情。

公子闻言眼落泪,叫声表妹你细听。

要知我的家何处,听我从头表姓名。

家在山东东莱县,双凤街上有门庭。

父亲名叫荣千里,吏部天官有高名。

我的乳名叫官保,学名就叫荣玉卿。

公子表罢名和姓,叹坏小姐江秀英。

我当他是那一个,是俺表兄荣玉卿。

小姐不由心酸痛,公子一阵痛伤心。

小姐哭的如酒醉,公子哭得眼通红。

话说他兄妹二人啼哭不止,惊动伴婆上的楼来,说:“公子与小姐有什么亲?”公子说:“无亲。”伴婆说:“无亲,怎么都哭起来?”公子说:“我叫小姐哭软了,我要赎他出来,送他回家,不知你心下如何?”伴婆说:“有银子你就把他赎去。”公子说:“可得多少银两?”伴婆说:“八百银子。”公子暗想道:“我来买绒线,只带八百银子,若赎了表妹来,还无有盘川,且把赎来再作道理。”公子说:“就给你八百银子。”伴婆说:“八百银子不中,这银子成色还不中哩!”公子闻言怒作,说:“天明再说,我不给你一个还中哩!”伴婆说:“你是讹我?”公子说:“我不讹你。”伴婆说:“你骗我么?”公子说:“我不骗你。”伴婆说:“你怎着我呢?”公子说:“我要告你。”伴婆说:“不给我银子,如何倒要告我?”公子说:“我到吴江县衙门上申冤状子,我告你乌龙院伴婆柳庭春,诱拐抢夺民间良家女子进乌龙院为娼,失落贞节,败坏门风。县老爷准了我的状子,你就当罪不起了。”伴婆说:“你不能。”公子说:“我能。”伴婆说:“你不中。”公子说:“我一定中的哩!”说着说着,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公子把脚一踢,踢到伴婆嘴上。公子顺手拿过马鞭子打起来了,一边打了十数下,只打的伴婆如那老乌登枝一般。明公,敢说打死了么?幸也没有打死。小姐在旁看的明白,小姐说:“我也打你!”叫丫鬟拿棒槌来,小姐将棒槌拿在手中,错动银牙,打起来了。

乌龙院怒东斗星,喜坏小姐江秀英。

无情棒槌拿在手,照打伴婆下绝情。

耳旁只听风声响,打的伴婆放哭声。

小姐越打越有气,打的伴婆受苦刑。

上文说的明白,小姐卖到乌龙院时,被伴婆打的苦处难言,日夜啼哭,把眼也哭肿了,怒火难忍。今日被他表兄揪住他的头发,小姐拿着棒槌,狠狠一下,只听“咔嚓”一声响,把那伴婆的头上打了个窟窿。打的伴婆疼痛难忍,说:“荣公子不用打了,我情愿赎给你就是了。”公子说:“你赎给我,我就不打你了。”伴婆说:“小二呢,拿天平来兑银子。”荣相公把银取出来。小二拿天平兑了八百银子,给了伴婆。公子就领小姐出了乌龙院,来到门外,挽着小姐上了白龙马走向大街去了。

小姐上了白龙马,顺着大街往东行。

前行要到吴江县,直到堂上把冤伸。

只说过了天堂路,谁料又到酆都城。

兄妹来到大街上,再把伴婆明一明。

顺着大街往前走,隅头不远咫尺中。

伴婆来到隅头上,张三迎面问一声。

张三说:“老伴婆,何人把你的头打个大窟窿?”伴婆见问双膝下跪,说:“张三,快给我做主罢。我使了八百银买了个玉美人,学会弹唱歌舞接客,不知那里来了个狂徒使棒把我苦打一顿,玉美人叫他讹去了。张三,你给我赶回来,我也不能白劳动你了。”说罢,把一百银票递与张三。张三一见满心欢喜,说:“众家兄弟,那里来了个不遵王法的狂徒,把伴婆打了一顿,把个玉美人也讹去了,咱赶上他与他说说。他若牙崩半个不与不给,便把这个狂徒杀了。”说罢,就拿着枪刀赶上去了。

老婆撒谎把人坑,恼了棍徒数十名。

长的杆子短的棍,钢叉挠钩和流星。

咳咳哈哈往下去,吓坏公子和秀英。

小姐扭回头来看,来了狂徒数十名。

小姐吓的直打战,马上歪扔几歪扔。

几乎掉下能行马,一旁吓坏荣玉卿。

走近前来忙扶住,又把表妹叫一声。

明公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表分明。

§§§第六回

卖对联玉卿受困

话说,公子说:“贤妹,不要害怕,北关有我一个朋友,投在他家借一宿。”小姐说:“好呀,快走罢。”小姐骑马上前,公子在后,把马打了几下,来到朱家店房门前。公子抬头一看,只见门里坐着一人,年纪不过三四十岁,歪戴着帽子,身披着衣裳,腰系一个黄色带子,足登厚底皂鞋,高鼻子黑铁脸,两眼一翻,似卵石,一团威风杀气。公子近前扫地一躬,说:“兄台,我借问你有个朋友?”那人把眼一瞪,说“你的朋友是谁?”公子说:“朱大成。”那人说:“你抬起头来看,我就是朱二爷。”公子近前又一躬,口称:“朱二哥,小弟来到苏州贩卖丝绒,偶然得罪众家兄台,拿枪刀追赶下来,求兄台把众家暂且退回,小弟感激不尽了。”朱大成抬头看公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有贵人之相,那里拉着一匹白龙马,马上坐着个女子。朱大成观罢,说:“曹英,快下门,照应客人。”曹英把门下了两扇,他兄妹二人进了店门,小姐下了白龙马。他兄妹进了上房,曹英把马栓上,提壶茶来,他兄妹上房喝茶。这且不表。

再说张三带领一班狂徒追赶公子小姐来到店门外,张三说:“朱二哥,你店来了个客人么?”朱大成说:“放你娘的屁!店那不住客。“张三闻言心中恼怒,说:“朱大成,把你这个狗娘养的,怎么出口骂人。众兄弟与咱上罢!“

看只看恼了狂徒数十名,气杀开店朱大成。举起大棍拿在手,曹文俊一个毛镰手中拿。他两个箭步出了店,大战狂徒数十名。大街连声兵器响,不定谁输共谁赢。大杀大砍无胜败,恼坏上方仁义星。

众明公,这仁义星是谁?原来是店中当槽的曹英,年方二十,正是上方仁义星临凡,目下官星出现,后来他有总兵之职。闲言少叙。

话说曹英把毛镰往空中一举,只听的嗖一声,把张三的耳朵削掉一个,鲜血淋淋。张三疼痛难忍,抬腿就跑。曹英随后追赶。张三犹如出笼之鸟一般。众狂徒一见张三败走,大家也自散了。

不说狂徒败了阵,再明上方仁义星。主仆一同进了店,上房不远咫尺中。上房坐下朱大成,开言就把公子称。

朱大成说:“相公,高名上姓?那里人氏?来到苏州有什么贵干?”公子说:“小弟是山东省东莱县人氏,姓荣,名官保,号玉卿。在家开座绒线店,特来苏州买绒线。”朱大成说:“这位女子是你什么人?”公子说:“是俺妹妹。”朱大成说:“你来买货,怎么把你妹带出来?”公子说:“是俺表妹。”朱大成说:“方才说是你妹妹,怎么又说是你表妹,好无道理。”小姐说:“掌柜的,你不知,我姓江,家住山西洪洞县人氏,我与荣兄原是姑表兄妹,只因正月十七日,我往太山庙降香,被大风刮到苏州,遇见贼子马小将我卖到乌龙院,俺表兄用买绒线的银子把我赎回,送我还家。”朱大成见女子说话顺情顺理,也就不往下问了。朱大成说:“曹英,看饭来。”曹英闻言,不敢怠慢,端了两碗大米干饭、豆腐汤。他兄妹二人用了晚饭,天色已晚,西北一霎时云生天变,大雨直倾起来了。

先是细雨纷纷下,到后来大雨不住往下倾。只见空中霹雷连声响,你看那狂风大作树枝摇。这才是连明带夜连番雨,坎坎的下了半月天才晴。小姐一见眼含泪,声叫表兄荣玉卿,算下房钱共饭账,没钱还账怎么行。小姐越哭越心疼,公子又把贤妹称。

公子说:“妹妹,不必啼哭,我从俺二舅学会了梅花细字,写几付对联,拿到大街上卖几两银,还了盘川,我护送你回家。”小姐说:“倒也罢了。”荣官保出了店房,来到大门以外,看见曹英,说:“我有事相托与你。”曹英说:“有什么事情托我?”公子说:“我在你这店住下,房钱饭账手中分文皆无,我托你买几张纸来,写上几付对子。拿到街上卖几两银子,好还点账。”曹英说:“相公,会写大字么?”公子说:“正是。”说罢,曹英到了街上买了两张纸来,到店里交与公子,又取来笔砚递与公子。公子把墨研浓,将笔含饱,撮起笔来,刷刷刷移柳栽花,不多一时写完对联,拿到大街以上去卖去了。这且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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