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一个人生在世上,今日不知道明白的事,那六十四回上,秦文在晚春堂秋宴以后, 自然连秦文自己也不知道以后的事定是如何,作者和看官哪里也就能够拿得定、料得准呢?我这《泪珠缘·续集》便从这时候直接演起,这一段跋语就算是续集的楔子,交代明白,现在且按下一边再说。
据此一段跋语,续集叙事必须避却以上云云所能逆料之事,则续笔愈难,果然续了,我须拭目视之。 (拜花)
《泪珠缘》题跋
十二年前于武林书肆中,见有小书八册,署书《泪珠缘》,书名幽艳,独我所好,取而阅之,知为言情家之著述。即书肆中略读一过,观其结构,纯仿红楼,而又无一事一语落红楼窠臼,亟寻作者署名为:“天虚我生陈蝶仙”数字。及怀归细读,始知尚系初集,全书犹未毕也。再往书肆中访问作者是否近人,而书贾嚅嚅无以为答。 嗣后随在物色,又得《桃花梦传奇》亦署名 “蝶仙”。 自是益深向慕,然究不知“蝶仙”为何如人也。
迨乙巳之冬,购文件于莘利公司,无意中询及主人,始知仆所朝夕思慕之“天虚我生”即此萃利之主人翁也。
《泪珠缘》一书,至是始得读全璧,遂冒昧以诗晋谒,感蒙许立程门,迄垂十载,君诗词名已噪大江南北,著作等身,此说部盖君弱冠时笔墨也。
全书曩印数千部,早已不胫而走。今春徇海上友人之请,重行锓版,函来属仆校误,爰为戏书眉评数则,既不量佛头着秽之讥,并跋此数言, 以附骥尾,亦志仆与君遇合之因,实此书之缘起也。至于此书之价值,则当世读小说者早有定评,固无待赘述矣。
甲寅四月拜花周之盛跋于倚红仙馆。
(编校者陆林、陈平、杨业、文军按:以上两跋原刊于四集六十四回之后)
《泪珠缘》小考
林 辰
据著名版本目录学家孙楷第先生的考证:“此书初成六十四回,首何春旭弁言二首,后光绪二十六年庚子金振铎及华亭一鹤梦石书后各一,二十七年辛丑汪大可书后一首,又作者自跋。入民国后又续之,而并未完成。” (引见《中国通俗小说书目》)
《中国通俗小说总目提要》著录有两种版本:
光绪二十六年庚子杭州大观报馆刊巾箱本,二集三十二回,首有何春旭弁言二,并有何春茂、赵组章、朱素仙及作者本人的题词。
光绪三十三年杭州萃利公司铅印本,四集六十四回,卷首弁言、题词与初版同,未有光绪二十六年金振铎跋、华亭一鹤跋,二十七年汪大可跋,又作者自跋。
这个六十四回本的著录,与孙先生的著录基本相同,只是孙著缺少题词,或许是失记,当不是另一版本。
十六回本仅见于《西谛书目》,光绪二十六年大观报馆铅印本。初刊本是两集三十二回,此十六回本估计可能是收存者只得到了第一集十六回,未见全书,想来也不是另一版本。
根据以上的资料,现在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泪珠缘》于光绪二十六年庚子(1900)出版了三十二回本,即大观报馆本;光绪三十三年丁未(1907)出版了六十四回本,即萃利公司本。
我们现在出版的这个新版本,是上海中华图书馆民国十年再版六集九十六回本,是近期在沈阳发现的,各家书目均未曾著录。现将版本情况,记录如下;
封面题署:写情小说 泪珠缘 初集 天虚我生著。首“泪珠缘弁言一——思量我生”,仁和颂花何春旭撰。次“泪珠缘弁言二——移赠有情”,仁和颂花何春旭撰。再次,“泪珠缘题词”,共何春楙、赵组章、陈蝶仙(自题)七言诗各四首,朱素仙诗七首。又次“泪珠缘楔子”,署天虚我生著,钝根校订。又又次“泪珠缘初集目次”十六回。末版权页注“泪珠缘初集 每册定价洋四角”。
“泪珠缘第二集目录”十七至三十二回。末版权页注:“中华民国十三年二月再版”,“泪珠缘二集每部一册定价大洋三角”。
“泪珠缘三集目录”三十三至四十八回,末版权页注:“中华民国十年七月再版”,“泪珠缘三集每部一册定价大洋四角”。
“泪珠缘四集目录”四十九至六十四回。末“泪珠缘自跋”,自跋尾附一小段署“拜花”者对自跋的评语。次“泪珠缘题跋”,署“甲寅四月拜花周自盛跋于倚红仙馆”。版权页注:“中华民国十三年二月二再版”,“泪珠缘四集每部一册定价大洋四角”。
“泪珠缘五集目录”六十五至八十四。末版权页注:“中华民国十年二月再版”,“泪珠缘五集每部一册定价大洋四角”。
“泪珠缘六集目次”八十一至九十六回。末附《泪珠缘》各集校勘表。版权页注:“中华民国十年二月再版”。“泪珠缘六集每部一册定价大洋四角”。
如上六集,各集都有一些眉批。
上海中华图书馆出版的九十六回本《泪珠缘》一部六册,印制风格统一。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萃利公司六十四回本《泪珠缘》的金振铎、华亭一鹤、汪大可三篇跋,被中华图书馆删掉了;新增了周自盛的跋和在作者自跋后附加的一条评语。还可以看到一个矛盾,即第三、五、六集都是民国十年再版,而第二、 四集却是民国十三年再版的。根据每册分别定价出售的情况看,这种矛盾可能是分册再版的版次不同,不可能是印刷失误。二、四集肯定在光绪三十三年就已经出版了,何时再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六十五至九十六回是何时续成的?据第五、六集的再版年月, 以民国十年为下限,虽然并不准确,但在未见初版本的情况下,也只能据此推断:《泪珠缘》第六十五回至第九十六回约续作于民国元年 (1911)至民国九年(1920)之间。因为,自光绪三十三年浙江萃利公司出版了六十四回本以后,第二年(光绪三十四)作者天虚我生又在《月月小说》上开始发表他的续作《新泪珠缘》,自第十九期至第二十四期,共连载了八回便中止了。其后,宣统二年(1910)由上海群学社将这八回《新泪珠缘》铅印出版了。《泪珠缘》六十四回以后的续作,不可能早于这个时间。
《泪珠缘》自跋,是研究《泪珠缘》六十四回本后续三十二回的重要资料,刊于光绪三十三年莘利本之后。但我对此文,十分怀疑: 既然自称“这部书在六十四回以后应该便没有文字”,“写情写到《泪珠缘》六十四回已经写尽,若要再写,除非写些矫情罢了。便是看官不嫌憎,作者自己却先老大一个不愿意。”为什么在这同一篇跋语中却又出现了矛盾的自白:“我这《泪珠缘》续集,便从这时候直接演起,这一段跋语就算是续集的楔子。”在这篇跋语里,作者郑重声明:“与其另起炉灶,装腔作调的作新小说,不如我行我素,趁着现成,再把《泪珠缘》续将下去。”但第二年就在《月月小说》,上开始发表他的“新小说”《新泪珠缘》,言行何其如此不一。
我怀疑六十四回本的“《泪珠缘》自跋”和九十六回本这个“《泪珠缘》自跋”是否一样?后者是否有篡改?因为当今出版古小说赚钱热波及到图书馆不得不奇货可居,我无法看到《泪珠缘》六十四回本的那篇作者自跋,只好依据九十六回本的作者自跋,做一点推测性分析:
作者天虚我生,浙江钱塘人,姓陈,原名寿嵩,字昆叔,后改名栩,字栩园,号蝶仙,别署天虚我生,又号罗浮山人。是一位文学家兼企业家,也是一名很有成就的编辑家。他在浙江创办萃利公司时,经商失利,转向文学。他不仅创作小说,并和他的夫人嫩云、儿子小蝶及朋友李常觉等合作编译了二三十部西方小说。《泪珠缘》是他的代表作,也是以自己身影为素材的自创之作,所以他在自题诗中自白说:
一半凭虚一半真,五年前事总伤神。
旁人道似红楼梦,我本红楼梦中人。
《泪珠缘》一书大约就产生于他经商失利的那段时间里。光绪三十三年,他写《泪珠缘》,原来并没有写成一百二十回的计划, 出现六十四回本时,他心情很矛盾,既不想续下去,又想借已经取得的好影响续下去; 既想“另起炉灶”写“新小说”,又想图省事“趁着现成”续下去。他首先试着“写新小说”,只写了八回便写不下去了,于是又“趁着现成”续下去。这时他正在中华图书馆当编辑,并且以创办《女子世界》月刊而成名。 民国五年以后,他在上海创办家庭工业社取得成功,几年间便成为富翁,于是终止了曾赖以糊口的笔墨生涯,所以《泪珠缘》也止续到九十六回,便搁笔了,余下的二十四回也就无心续完了。这便是《泪珠缘》的成书过程,大体是不差的。
至于周盛先的跋语,虽然附在第六十四回之后,但它不是光绪三十三年萃利版原有的, 因为此跋撰写于民国三年“甲寅四月”,是再版时删了金振铎等三人的跋而另加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