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一，君兰沉寂数日的战争机器再次运作起来，久未露面的君兰皇帝颜经天再次出现在高坡之上。只是原先众星拱月般环绕在他周围的君兰朝臣全都不见了，高坡上守卫的士兵也全都离得远远的，只有一些贴身护卫守在他身旁。
这次君兰军的调动十分混乱，本该在大队最后的后备军率先走出大营，到指定地点停留后却挡住了其他部队的路，场面一度混乱到了极点，貌似还引发了争执。颜经天真的有问题，否则不会出这种低级失误。
接下来君兰对玄武关的城墙展开了猛烈的攻势，整个城墙再次陷入了震天的喊杀声中。此次君兰投入的兵力和攻城器械超过了之前的数次战斗，重点攻击主城门以及被改造过的那两段城墙。只是君兰这次衔兵衔的不是很好，前面拼到紧要关头往往得不到后方的有效支援，完全没有了原先那种不停歇的气势和压迫力。
虽然指挥得不是很好，但君兰将士打得都很拼命，从抓到的一个俘虏口中得知，颜经天这次下了十天之内攻破玄武关的死命令，到时候攻不下玄武关就要有一大批君兰军官要掉脑袋。虽然云军挡得也很吃力，但我心里却暗暗窃喜，颜经天这人宽宏大度，之前从来没有拿将士们的性命来逼迫他们作战的先例，他现在这么做肯定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能撑过这十天说不准君兰真的要撤军。
只是，仗打到现在，君兰阵亡的数万将士并不是白白牺牲，一直被云国视为最后堡垒的玄武关已经不像原先那般坚固，尤其是新抢修的那段城墙，根本承受不了激烈的战斗。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君兰可能真得能在十天攻破玄武关，并不需要全线占领，只需要在某一点得手便可以，我也不得不开始为城破后做些准备。
主动出关和君兰决一死战吗？云国的大部分骑兵都折在白虎关了，仅存不到三万骑，这些人以原高风镇兵力为主，战斗力相当强悍。只是关外颜经天压阵的十万铁骑也不是吃素的，是君兰一统南方的主战力，再加上阵法严密不留破绽却又极易捕捉对手漏洞的颜经天，出去决战似乎是死的最快的选择。
和君兰人打巷战吗？失去之前所依仗的地利，面对这骁勇善战的君兰人，基本上只能做到一换一，打成消耗战最后输得肯定是云国。
全军退守天全吗？天全城墙虽厚，只是太大，城中百姓又多，比玄武关难守多了。君兰强攻就可以，如果颜经天想少死点儿君兰人的话也可以采用围城的办法，重演锦平那一幕。
我想了好久也没想出个好办法，如果真是这么容易就能解决问题，天佑帝也不会用我了。云国和君兰间实力的巨大差距，早已不是我个人所能弥补的，我所能做的只是尽力让云国苟延残喘一会儿。
只是之前天佑帝已经向我明示，他绝不会离开天全一步，天全沦陷之时他将逼迫部分皇室成员和大臣来陪他****。这话就像个梦魇一样一直缠绕着我，让我不得安宁。天佑帝真能做出这种事来，所以我才害怕，害怕我所关心的三个人被逼陪着天佑帝死社稷。自从我回到天全后，天佑帝一直在营造一种氛围，逼迫我去为他拼命。
战争仍然惨烈得进行着，为了阻挡住君兰的攻势，每天都有数千云国人倒在城墙上再也见不到他们的亲人。云军的兵力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将刚训练好的那批新兵投入了战场。看着这些比景琰大不了几岁的少年们在战场上杀人或是被人杀死，我只觉得自己的良心被狗吃了，如果狗不嫌它肮脏的话——或许我早已不能称之为人。
每次的战斗云军都尽量抓一些俘虏，然后我会亲自审问，我相信从这些普通士兵口中更能了解到君兰军的情况。尽管战事如此吃紧，我还是挤出时间审讯俘虏。这三天总共抓了十七名俘虏，除了三名低级军官外其他都是普通士兵，分别隶属于君兰不同的作战部队，但却都向我传达了一个情报——君兰军现在已是外强中干，军心涣散，只因这几天君兰全军上下都在流传颜经天暴卒的流言。只是针对死亡原因，流言已经衍生出了各种版本，传播最广最为人信服的遇刺身亡说。这个版本的流言以目击者的口吻描述了颜经天遇刺的情形，颜经天是在穿衣时被服侍他的内侍从身后一刀捅死的，这名内侍在颜经天身边待了十几年，没人怀疑他的忠诚度，所以颜经天的侍卫们没有搜身便任他接近颜经天。其他版本的过程虽然不尽相同，但颜经天的结局都一样。因为颜经天有两天完全没露面，再次出现后一直被护卫隔得远远的，接触不到普通士兵，再加上近来的一些指挥失误，这都加深了君兰将士们的恐慌，使人觉得现在在高坡督战的那个完全只是个替身。
存在的便是合理的，师父的这个信条也影响了我，认为凡事都有它的必然性。颜经天暴卒一事，不是流言那就是事实。流言也肯定有源头的，即使真是某人闲的无聊乱编出来，那人也是要憎恶颜经天才会这么恶心他。我是完全有理由编这么个流言，用来打击君兰的士气，只是据我所知云军没有这么做，因为太好揭穿了。
这个……该不会是颜经天故意散布的吧！让我以为他死掉了，然后再露出个破绽诱我出城送死。想想大若成丰关守将俞夕舟是怎么死的，我越发越觉得这是颜经天的阴谋。
只是我多么希望这个流言是真的，君兰能膨胀到现在的地步，几乎有一半是颜经天的功劳，这人精力十分旺盛，总揽君兰的军政，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除了内政，这十几年君兰的对外战争都是他亲自策划和指挥的。颜经天实在太强势了，整个君兰的政局都是以他为核心的。在云国，天佑帝死掉，新君继位后一切都能正常运作，但现时的君兰却做不到，因为颜经天管的事太多了，新君没能力全接替下来，一时间也找不到那么多合适的人来帮助分担责任。
“如果颜经天暴卒，君兰没有两个月是不能恢复正常的，这便是我们战胜君兰的最佳时机！”这是当年大若和君兰争霸时，大若镇北将军朱清流得出的结论。在正面战场上得不到好处，朱清流又想起了搞暗杀，希望能借助那两个月的真空期一举击败君兰，派出大若四名上品顶级高手去刺杀颜经天。只是颜经天身边高手如云，包括数年前曾行刺过我的长虹刀杨奇才在内的四名大若上品高手全部被杀。
自己竟成了强大无比的君兰帝国的软肋，颜经天其实也很明白这一点，一直在试着逐步放权，只是他太过谨慎，又要求严格，派下去的事情不完全达到自己的要求是不会放心的，始终不能彻底放下，很多君兰大臣其实都是在接受他的遥控指挥，没颜经天这些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即使像君兰太子、丞相、四平将军这些重臣，也只能勉强进入颜经天的法眼，这些优秀的人物被颜经天的标准一套竟全是缺点，只因为颜经天自己太完美。在普通君兰人心中，颜经天是近似神的存在，君兰民间风传着，在这位出生时便伴随着日月同辉奇观的皇帝继位当天，曾有凤凰临世的祥瑞出现。凤凰这种传说中的东西，向来只在太平盛世出现，这次例外更坚定了君兰人的信念——颜经天是真命天子，他将结束这长达一百五十年的大混乱，带来久违的和平和安定。
虽然害怕是颜经天给我设的套，但我心里还是痒痒的，因为前景实在太诱人了，如果我能把握住机会的话甚至能够击败君兰大军，彻底扭转战局。只是，我无法验证这个流言的真伪。
云国的情报机构明门，专门负责搜集整理判断敌人的情报，十几年前我在与敌国作战之时曾给了我巨大的帮助，只是这次却指望不上他们了。大战之前，君兰找上了云国明门的最高负责人进行劝降，这位为云氏服务了将近三十多年的老臣，对双方的实力十分了解，果断选择了叛逃。终究是搞情报的，做事十分谨慎，叛逃过程中居然还把自己庞大的亲族安全带出了云境。尽管这位敬业的老人没有带出什么机密档案，但仅凭他脑袋里记的东西，云国在南方的所有情报点都被君兰一网打尽，所以云国会做出君兰重兵攻打青龙关的战略误判，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吃了大亏。
明门立即重建南方情报网，只是这岂是一两天便能建立好的，等他们能传过情报来云国恐怕早就亡了。深得天佑帝信任的洪天顺曾有在明门工作的经历，天佑帝便命他主管明门的重组工作，为了应付迫在眉睫的战事，洪天顺直接与原正华、原大若境内的反君兰军搭上联系，协议情报共享，又重金收买了宏泰情报部门的一名官员，直接利用已有的渠道获得情报，朱清流重夺成丰关的消息就是大若人主动传递过来的。只是向云国提供情报的终究不是自己人，他们甚至盼着云国和君兰斗个两败俱伤，其中难免有诈，但总比原先瞎子摸象的情况要好上一些。
虽然并不抱有多大的希望，但我还是让洪天顺帮我查一下，只是真就返回了结果，而且就在第二天。我虽早有心理准备，但当洪天顺将他搜集到的情报说出来时还是大吃一惊。
颜经天在四月初四那天晚上突然暴卒，死因不明，此时正是玄武之战的关键时刻，后方又有大若叛军威胁高安，此时公布颜经天的死讯恐怕会给君兰军的士气产生毁灭性的打击。跟随颜经天北伐的四名君兰重臣协商后，决定秘不发丧封锁颜经天的死讯，但关于君兰大军的下一步行动却产生了分歧。四名重臣中最为老成持重的一人建议全军立即撤回君兰平叛，待新帝完全接管权力、稳定住局势后再行北伐一统天下。只是其他三人并不是这么看的，他们认为在经过激烈的交锋后，玄武关的云军已经支撑不了多久，此时只需再坚持下便能攻破玄武关，到时候天下大势已定，叛军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仅存的云国也只能任君兰鱼肉，如果现在撤退给云国喘息的机会，再想打下玄武关恐怕要多付出很多代价。最后协商的结果便是派池翔空率十万大军回防，留下君兰主力继续攻城，务必在十日之内攻下玄武关，十日之后仍攻城未果再撤退也不迟。
这段事听起来很合情理，至少我没听出什么破绽，只是我实在很好奇，洪天顺这情报是怎么搞到的。要知道君兰已经封锁消息，不少随军的大臣都不知道颜经天的死讯，消息来源就十分重要。
可当我问起情报来源时，洪天顺却死活不说，因为他答应过情报提供方不向任何人泄露情报的来源。我和他磨了半天，反复向他阐述知道情报提供方的重要性，把这和云国的生死存亡联系到一起。可是洪天顺坚持要得到对方的同意后才能告诉我，说是他做人的原则，好在他和那人间有特殊的联络方式，只需要一天便可以得到答复。虽然形势挺危急，但一天我还是能等的，便答应了。
告别洪天顺，我却在想另外一个问题，换成是我被人追问，我会立即说出来吗？信守承诺是师父从小对我的要求，这些年我都是这么做的。只是这情报对现时的云国实在太重要了，我多半想都不想就说出来，原先我所鄙视的龌龊事早已不是什么。
就在等待结果的这一天，战事仍在进行，另外一段由城门改造的城墙也开始经受不住君兰的猛烈攻势，城破只是个时间问题。
与此同时我也在思考着云国的未来，即使颜经天真的死了，君兰并没有打下玄武关便撤军，云国仍只是苟延残喘一段时间而已。君兰现时的国力太过强大，只要不是个傻瓜兼败家子继承颜经天的皇位，凭现时君兰的基业，朱清流的叛军根本成不了气候，局势稳定后君兰再行北伐，云国仍是死路一条。况且君兰的太子颜祁标也是个非常优秀的人物，在颜经天的细心培养之下，他绝大多数方面并不输于自己的父亲，此次便被留在高安担任监国一职。颜经天之所以有点儿对他不放心，只是因为颜祁标十分好女色，男人谁不色呢，况且颜祁标做的并不过分，离荒淫无道还远的很，只是拿他父亲一对比显得有点儿过了。或许朱清流说的对，只要君兰能平稳度过颜经天死后的这两个月，君兰还是那个强大的君兰。我如果想要给云国争取更大的生机，必须把握住这唯一的机会重创君兰。我越来越想找机会出去和君兰拼一场了，只是成丰关外的那一幕不时出现在我眼前，我还是害怕这是颜经天的诱敌之计，即使洪天顺这消息是一名君兰重臣泄露的，我就敢信吗？
当天晚上洪天顺便找到了我，屏退左右后开门见山的说道：“那人曾明言不想让第二个人知道他的身份，但这次却说田将军你是个例外，他便是宏泰王安静轩。”
“是他！真的是他！”我一下子又想起了数月前在清风山的那一幕，巫伟伟曾明言自己是受安静轩所托诱我现身的，似乎安静轩有一套完整的计划，目前的形势都是他一手营造出来的。“洪相，安静轩的情报准确吗？对了，你是怎么和他搭上的，你确定是安静轩，而不是其他人假冒他的身份来向我们传递情报？”
“这个……自开战以来安静轩向我们提供的情报一直很准确，包括很多重要情报，即使这次君兰封锁了颜经天的死讯，我相信他还是能知道的。自陛下命我着手重建明门，我便和宏泰人搭上联系，战前我曾秘密派出特使前往宏泰与他接触，确定是他本人。这次开战，安静轩隐瞒了身份，跟着君兰大军也来到了玄武关，所以只用了一天便能传递消息。慕君，你害怕这是君兰通过宏泰给我们传递假情报吗？”
我脑子里乱作一团，再也没兴趣听洪天顺介绍一些细节，甚至连他什么时候离去的都不知道。一整夜我又没有睡着，不时浮现出安静轩那双充满了野心和狡黠的眼睛，连他早已记不清的相貌也逐渐回忆起来，虽然还只是模糊的轮廓。我又反复把他托巫伟伟带给我的那句话反复念叨了几遍，越发确信颜经天的死和少不了关系。
我已渐渐相信了颜经天暴卒的事实，并不是相信安静轩的为人，而是相信他的野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