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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G

G的注解:蹲坐着,抱膝低头,是在怨恨的哭泣。似乎这一动作,便注定这个字母是悲伤而不完美的,无法站立,也无法澎湃,这些孩子,应该都是压抑而自我的。

古小荷在多年之后回忆起这段像荷花一样艳丽而纯粹的故事时,亦会流泪。

她无法忍受这样的幻觉:独自站在枯萎的池塘边,青石寂寥,一池色彩浓烈的花朵全然不见,枯萎的气味在上空飘荡,花园像一个刚刚结束的盛大舞会,公主与王子纷纷消失,悲伤的马车疾速奔驰前往黑夜纵深处,剩下的是无人喝彩的落寞。

如果世界变成这样,即使获得所有人的爱,那又能如何,只有一个人站在这里,看不见任何的生机勃勃和快乐的笑脸。古小荷默念着一个名字:小海,小海,你在哪里,你是不是伫立在某个青春的角落,在等待下一次的爱情和歌唱。

古小荷和何小海。

她们被很多人称作"不会分开的女孩"。她们在师大的心理医院认识,从此再也没有分开过,每天都像快乐的小仙子一样同时出现,男孩们都给他们微笑和腼腆,因为她们的快乐与清澈,甚至她们的冷漠或者锋利,均能感染人,即便是坏坏的调皮鬼,也会对她们行一个文质彬彬的注目礼。

她们同时去校门外的彩色冰激凌店买一种奶酪冰激凌,甜蜜得仿佛将灵魂包围;她们同时去买鲜艳而另类的围巾,打个相同的结,搭在肩膀上;她们还同时去那家心理医院,因为她们有比较严重的神经衰弱。这是没有人知道的秘密,她们认识之前都不知为何落下这个毛病。

古小荷每天深夜都会在黑暗中看见有一双透明翅翼的粉红天使,在长长的山路上独自行走,前面看不清是什么,也许是一个火车的轨道,也许是一个蝙蝠群居的潮湿山洞,甚至可能是一个食人族安居乐业的大家庭,可是可爱而沉静的天使,她并不知道哪里才是正确的道路,所以还是义无返顾的往前走。粉红的天使,何苦如此危险,不是应该过着幸福满溢无人打扰的天堂生活吗?粉红色,是快乐的颜色,还是阴暗而恐怖的陷阱呢,巨大恶魔的喉舌,摔进去,便失去生命。古小荷总在害怕中颤抖,巨大的夜,小女孩在它的腹部不敢动弹,失眠到早上,这样下去,生活在惧怕之中,青春的美好从何而来呢?

古小荷在最痛苦的时候认识了何小海。

同样。

何小海也在最痛苦的时候认识了古小荷。

没有人知道,她们俩同样是缠身梦魇的受害者。

古小荷经历了无数个失眠的夜晚,每个夜晚都是来自地狱的恶魔,天使在她的梦中战战兢兢,暖色的凋落,时光在痛苦中丧失。她渴望拥有一池美丽的荷花,干净的花朵拥挤一起,像粉红天使的小脸,代表了青春是一场流光溢彩的聚会,而不是一次真切而疼痛的战斗。有没有人可以分担这样的苦难,有没有人可以在黑夜说我们可以在一起颤抖,一起孤独。有没有人可以帮助天使逃离恶魔,在岁月的池塘里种下荷花。

古小荷后来反复对别人说起,认识何小海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事情之一。

古小荷认为何小海是一个看起来像天使一样傻乎乎和纯洁的宝贝,但那一瞬间就觉得有事将要发生。她们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自己,有时候,默契是不需要培养的,两个有着相同病症的女孩在心理医院相遇,她们能够在第一眼看见对方心里的故事和忧伤,以及对噩梦的恐惧,还有对未来的期待和热情。所有的剧情在一瞬间发生。

古小荷和何小海都做同样的梦:粉红的天使很危险。

她们两个的相处很安宁。

小海,你会背叛我吗,我无法容忍背叛,你会吗?

我如你一样,对背叛之事都有着仇恨的情绪。她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暧昧不明,却有温暖得清楚,没有人会拒绝爱,如果没有强硬和纠缠。

古小荷和何小海的爱不是纠缠,是不离不弃,是两生花的破碎,是没有呼吸的冰水。

两个女孩。

两个走在末日与碎花阳光里的执拗女孩。手牵着手。

她们不能够分开,噩梦一直缠绕,巨大的危险和魔鬼的微笑时常出现,如果分开一定会惨遭吞噬并将永不超生。两个人的力量可以燃烧所有的阴郁,在苍茫世界尽头可以飞翔,她们找到自己的天使,并在午夜时分同眠。

古小荷会在师范大学的大门等何小海,拿两支雪糕,担心融化,焦急等待何小海下课。她们不在同一系,上下课时间有不同。中午的时候她们一起吃饭,是的,她们根本无法分开,因为失去彼此,另一人便会惊慌失措到无法进入自己的生活,无法进入生活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与真实的空气抽离会没有安全感。我们有时候需要的不是爱,不是痛快,不是偶尔绽放的幸福,而仅仅是永久的安全感,对不对?小荷问小海。小海点头,她相信小荷说的一切,就像相信自己在镜子里的样子,没有谎言的威胁,也没有虚伪的故事。

两个女孩都是粉红的妖娆天使,在上帝的怀里撒娇,可以不受丝毫侵害。

小荷视小海为妹妹,有时候爱可以不那么张扬,两个平淡的人一起生活,她们彼此深信对方的真诚,甚至还可以在某些时刻进入对方的内心,一起颤抖,一起领悟。这些细节是不是比简单的爱情更加容易生存,而在潮湿的梦境里疯长呢?

回忆是粉红的天空,不要痛,不要痛。

她们除了相同的梦境,还有数不清的相同点:她们都喜欢看香港地下导演的先锋电影里的一些场景——年轻的孩子站在悬崖边上骂脏话,边骂边流出愤怒而绝望的泪水,她们喜欢倔强的孩子努力的模样,当孩子在香港的街头被汽车撞死,她们亦会为之流泪;她们都喜欢黄小琥的歌,那是比哭泣更美丽更灿烂的声音,唱到声嘶力竭时,她们会紧握双手;她们甚至有相同的经期,她们一起疼痛,一起流汗,在粉红的世界里变成两只焦躁的孔雀,看不见明天和前方的灯光,鲜血是她们认识对方的路途。

她们常常一起去一家叫"荷花离开"的音乐吧,那个女歌手很像黄小琥。很酷的模样,不理睬人。那个音乐吧并不大,也并非生意好到无所谓顾客的身份。她们那么虔诚的为她喝彩,可是她不冷不热,好象她并非为顾客在唱歌,而是为一种信念。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信念。她们更有力量,战胜梦境中高傲的恶魔。

荷花离开。

是在暗示什么吗?

她们没有想过,在这里她们可以找到自己最热爱的音乐。那个像极了黄小琥的女歌手永远冷漠,她似乎非常欣赏自己的嗓音,音乐归根到底其实是私人的,是无法给予的。她也许从来没有注意过古小荷和何小海,她永远在唱自己。但她的歌给了两个小女孩爱与惆怅。这样的感觉是无比美好的。

小海,如果有一天我们再也不能听见她的歌,你会不会想离开?

为什么这样问呢?

你会有自己的爱,然后爱会带走你。

我决不背叛你。

这并非背叛,你有爱一个人的权利,两生花也可以分别开在不同处。

你不要说了,我们可以安静一点吗,没有负担的安静?

好的,我要说的是,我爱你,可我给不了你需要的触觉,我希望我们一直能够这样下去。不分开的天使,能够一起跳舞的天使,能够一起痛一起欢笑,恶魔夺不走我们的生命,它只能害怕的在远处观望,它那颗嫉妒的心被我们的笑声刺激得鲜血淋漓,而我们也在安全的气囊里坚定的行走,甚至不去想生与死,疾病与健康,爱与恨。这就是一切。

小荷,我懂的。我决不离开。也决不背叛,即使没有爱。

两个奇怪的女孩。

两人遇见一个叫红的奇怪男孩。

他在师范大学的心理咨询所与她们相遇,他急切的介绍自己的名字:红。

红色是艳丽而刺骨的颜色,红色也是温暖的颜色,寒冷的山岭,猎人以麋鹿或飞鸟的鲜血为食,冰封的山谷,杀死一只高贵的鹿,红色会铺满一地。这样的场景充满希望,猎人可以活下去,不会被黑暗和寒冷戕害。

也是残忍的颜色。

红色的梦。

红色的裙子在舞池里旋转。

红色的乌鸦在枝桠上死亡。

红色的尖刀从你的背后伸出。

他说:我愿意成为伴你们左右的朋友,每天看见你们,就足够了。

小荷拉着小海的手说:你应该放弃,我拒绝陌生的人,坚硬的东西永远不能进入我们的生活,祝福你可以有新的朋友,因为你无法跟我们交流,我们是奇怪的人,不但不合群,还无法适应红色,我们都害怕这个颜色,而你却叫红,让我们恐惧。再见。

再见。红是喜欢她们的。

红是一个有礼有节的男人。艳丽并不一定肮脏,五颜六色也并不一定就俗不可耐,红色的男人有简约的生活作风,皮肤被风吹日晒也不变色,是乳白却不失健康的脸,眼神像冬天的月光,月光是僵硬的危险,美国电影的情节往往顺着月光的方向展开。他早上只吃水果,喝从很远的超市买来的纯净水,坐在阳台上面对灰尘遍布的城市安详的坐着,看新出的生活周刊,一些高科技的新闻和地理学家的故事,兴趣所在,即使别人认为索然无味。

红坚持自己的爱。

红认为,爱是广阔的死海,让我们闭上双眼,沉入海底,从此不离不弃。

红对小荷小海说:你们可以不接受我的爱,但是不能够阻止我的爱,我没有恶意,如果你们认定我是坏人,我没有办法,可我希望得到你们的认可,你们是如此可爱的天使,即使噩梦缠身,但还是吸引我去了解去接近,甚至获得你们的爱,可我知道,也许我的固执是浪费力气的,可我愿意一直守侯,没有结果也无所谓,男人就是如此,广阔的死海,意思就是可以承担一切,但最后死于非命。

他们三人曾经一起在"荷花离开"坐一整晚。像极了黄小琥的女歌手来了又去,匆匆而过,瞥了他们一眼,并无停留。

他们一起感叹生命的无常。

红说:这个女人一定也是极度恐惧生命的,她的歌声有力度,可她的眼睛是珠灰色的,她离开酒吧的一刹那会回头看我们的表情,那种表情是有力度的绝望,也是电影的尾曲,甚至是孩子哭泣的声音。

古小荷说:我们永远是分不开的女孩,直到她的歌声结束。

何小海说:我们永远是分不开的女孩,直到她又重新开始歌唱。

她们从此成为红身边的天使。他们相亲相爱,但没有性,她们害怕性,害怕男人的身体,而他也坦诚:他永远无法伤害亲爱的天使,天使应该是淡淡的粉红色,而不是鲜艳刺眼的血红。

他们在一起度过很多时间。

荷花离开。是多凄厉的尖叫。是少女回眸时恶狠狠的眼神。

红是一个洁净而诚恳的男人。他每天接小荷与小海,师范大学旁的夕阳下,有别的大学生弹吉他,恋爱中的男女在亲密,风从远处吹来,什么都不会发生。

他们也会聊到性,并不觉得这是私密的话题。小海会放声大笑,男女的事被解化成有趣的玩笑,无所谓尴尬或者期待。他穿ports的米灰色毛衣,时刻保持稳重的微笑,不过分,也不让你拘谨。两个女孩,两个绝对不会分开的女孩,从此没有了噩梦,这真是快乐的伴奏与和谐,永远没有烦恼。也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快乐。

小荷问小海:你会爱上红吗?

不会。

为什么?

他的颜色太深了,像魔鬼的颜色,我惧怕接近。

他会爱上你吗?

不会。

为什么?

他同样惧怕我的安静与无法控制。

是的,男人都渴望控制女人,得到与征服是最大的乐趣。

是的,这也是我一直无法接受男性的原因。

除了恐惧,还有不信任。

红在一个阳光宁静的下午被逮捕了。

红强奸了"荷花离开"的女歌手,那个唱得极像黄小琥的女歌手。他给出的解释是,他迷恋她回头时的绝望与舞台上的微笑,而她又是一个如此冷漠的女子,可以在任何时候消失。他无法把握她,无法占有她,红在这样的自卑中失去了自己。他甚至以为强奸她的是另一个人。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一个极其道貌岸然的男人,但小荷与小海不相信。

但她们又似乎可以想象:在一个欲望与微笑交织的夜晚,女歌手疲惫的离开酒吧。

她的耳环和坠子在月光下发亮,月亮是危险又诡异的生命,她在这样的生命阴影中颤抖,她有自己的故事和传奇,可没有人试图去了解。

红,鲜艳又锐利的红,飘忽又张扬的红,粉碎又完整的红,浓烈又平淡的红,他出现在女歌手的黑暗里,他热爱黄小琥的声音和她面对掌声轻松又从容的微笑,他从女歌手的背后将他抱住,他说出他心中渴望的话。他是一个情感丰富的男人,除了身边两个奇怪又单纯的天使,他更需要一个意想中的欲望天堂,女歌手是他下坠的方向,是他扩散色彩的平面。

可她恶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她是凶狠的,有故事的女人总是把自己装在套子里。他恼怒了,他将她沉沦了。

可是。

一个愿意在云淡风轻的凌晨微笑的男人。

绝对不是恶狠狠的男人。

绝对不是的。

何小海说:他不是这样的人。

何小海给古小荷留了一封信:我要去找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男人,我走了,我会快乐的离开,如果不快乐,我就回来。我发现了,我真真正正的爱上了一个男人。小荷,你可以试试看,去喜欢一个男人,这种感觉可以让你一辈子都幸福。我应该去找寻这样的幸福,如果找到了,我将不枉此生。

她再也没有回来过。

古小荷无法忍受这样的幻觉,没有王子和公主跳舞,没有烟花的喝彩。一个人站在这里,看不见任何的生机勃勃和快乐笑脸的感觉。古小荷默念着一个名字:小海,小海,你在哪里,你是不是伫立在某个青春的角落,在等待下一次的爱情和歌唱。

有两朵荷花是绝对不会分开的,她们长在手掌的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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