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在还未变成传说之前,只是普通的故事。普通到,比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故事都平淡。也许,唯一不平凡的,便是它并非发生在我们身上。许多事,唯有亲尝,才能念念不忘。
故事在江湖,也在世人心中。周转反复,一代一代,竟成了传说。茶楼说书先生,翻着嘴皮子,不厌其烦的为过往行人商贾讲述一段传奇,却也终究擦了个边儿摸了个影儿,被世人传来传去的故事,也早就走了样。
江湖秘史,并不若朝廷史书那样准确,大多由那些落第书生浓墨重彩的编纂演义,赚几个新鲜好奇以此糊口罢了。
但对比大虞前前后后百年的江湖异志,大抵都记载了三件事:镜水楼的离奇覆灭,天机训的名扬江湖,以及塞外神秘而古老的锻造家族。
大虞中原,沃土千里,繁华胜地。然而,不少人向往塞外。只因那里,有高人隐居。这高人,是铸造高手。走江湖的人都希望,能有一把合手而强大的武器。于是,他们不畏艰险冒着狂风,顶着烈日,忍耐饥渴去寻找塞外陶家。
陶家世世代代铸造武器,而世人真正觊觎的,却是他们传家的秘籍。陶家人一直低调行事,只为合适的朋友铸造,且必出名品。遗憾的是,他们从不开门做生意。时间一久,便成了传说。
传说,从这里开始。
青烟起,遮眼黄沙。潇潇柳絮过边家,蓦然,几经芳华。
雪湿花,薄暮昏鸦。脉脉眸雾转天涯,回首,桃煞西下。
正值夕阳染落了云霞,如雷的马蹄溅乱了满地湿泥从四面涌入青波城,却都停在城中一座恢宏的楼宇前。刚刚下过雨,天边浮出诡异的淡紫色,霞光映亮了领头的一马一人。马漆黑如墨,傲气横发,人一袭黑衣是豪气冲天却不失俊朗的男子。男子下马,左手拎了一个墨色包袱,看不出裹着什么。
男子走向楼宇的正门,其余三方也有人走来。男子不动,似是在等另三人的汇合。
“影堂主神速,明明比我们晚出发,却先拿了东西回来。”好听的女声,宛如莺歌。待人走近才看清,说话的是一橙衣女子,裙摆往上蔓延着大片火焰纹路,脸却是清素的,几乎没有妆容,也并非天姿国色,只算得上精致。裙衫漏出雪肩和脖颈,胸前干净的没有坠饰。棕色的头发随意盘着,发髻上扎了六根形状怪异的火红簪子,两鬓发丝松散的垂下。
“我们可算白跑了,早知道你能搞定,我就回茗香楼再睡会。”只见原本还在远处的人突然飞身来到一男一女身边,一袭绸缎白袍,腰间玉带闪着温润的光,手中折扇轻摇。白净的面上带着浅笑,一双桃花眼微眯,周身香气充斥着浪子的诱惑。
“进去吧。”原本最远处的那个人掠过其他三人身边直接来到楼宇门口。平静的口吻透出寒意,这样的冷酷,来自一个女子。一身毫无装点的青衫,墨色的发间只有几颗如黛的珍珠若隐若现。面上画了很浓的眼影,薄唇也点了深色胭脂,倒是绝色的容姿。但看妆容与衣装,她似乎要和橙衣女子颠倒过来才相配。
提包裹的男子点头,随即四人步入这座院落。
青翠的院内铺展着柔软的阳光,微微的暖风轻拂过绵柔的柳枝。池塘里睡着大片的荷叶,中间点了几朵发着幽光的蓝色芙蕖。墨黑的鲤偶尔浮出水面,白玉桥榭沾了些苔色。塘边有一简单的小亭子,朱红色泽,只绕了些青纱。由于刚下过雨,天边挂了一道浅浅的彩虹,空气里混合着青草的香气。
不仔细看是无法发现庭中的身影的,那青草般翠绿的衣衫淹没在纱幔中,只有绾起的青丝黑亮的惹人注意。
此刻,庭中的男子正沏一壶新成的荷花香片,混合着青草味道,满园清香。黑衣男子将包袱放在石桌上,没有说话。
那人不动声色,继续品茗。奇怪的是,四人竟都安静的等着,不敢打扰。
许久,那人将杯中冷却的水泼进池塘,薄薄的红润嘴唇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这才打量墨色包袱。
眉黛如画,在青衣的映衬下让人容易产生错觉,目光平静得仿佛不会动的偶人,眉间若有似无的凌厉透露出一些不可靠近的信息。
黑衣男子打开包袱,却是一本破碎的书和一颗美丽的……头颅。没错,是头颅。只是那面容太过美丽,表情也很从容。
江湖人都知道塞外陶家,都知道陶家传到这一代,只剩一人还在坚守,那便是陶家的五小姐,陶嫣然。传说,陶五小姐有着绝世风姿,让人看一眼便会深深沦陷,江湖人称五姑娘而不名。当然,这只是江湖恶俗的谬传。陶家过于低调,才会让好事者蜂拥而至的打探,几年间,往来大漠的人几乎将那漫漫黄沙踏成蜂窝。其实江湖人最关心的,到底还是那本陶家世代相传的兵器谱。
美人已故,眼前的头颅仍美的让人驻足,只是再没了眉目流转的灵动。不知亲手砍下头颅的人当时是怎样的心情,又有怎样硬如坚铁的心。
遣退了四人,那男子怔怔的盯着佳人的脸,心念,可惜了。
一挥手,头颅、残书以及包袱都化为一缕轻烟,消散。
陶家一夜之间,淹没在了大漠滚滚黄沙之中。江湖传言如是。
有人曾见过翠微阁的人马在当日出入大漠。好事者又传出钟杳为得陶家兵器谱而派人抢夺,杀人灭口。
江湖上帮派林立,浮躁情绪日益高涨,人人都想争夺天下第一,各个帮派明争暗斗,却也能维持基本的稳定。
唯独几个大帮崛起,在各自的范围内独霸,但谁都不会互相干涉,慢慢积聚力量罢了。大家都懂得树大招风的道理,实力相当也并非坏事。翠微阁便是其中之一,不过特别之处在于,它有个不一样的帮主。
钟杳,翠微阁帮主。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混江湖的,世人知道这个名字,是在他成为翠微阁帮主之后。一夜之间,如同平民中了彩票一样不可思议。
翠微阁本就是大帮,帮内人多半是有真才实学的,说高手如云一点也不过分。原帮主正值盛年,突然暴毙,传位给了这样一个不知名的少年。然后,翠微阁仍按照原来的步伐前进,没有改变什么。只是,陶家的覆灭,让本来就不安分的江湖风起云涌,更是有多人将矛头直指翠微阁。
通幽是翠微阁最大的屋子,供帮内成员议事。与其他帮派的忠义堂聚义厅一样,通幽正中是帮主的位置,两边分设两排,位列堂主长老。屋内没有华丽的摆设,清淡的原木桌椅,青灰色的地砖平整如镜,唯有正中的案台稍稍大了一些,但雕刻细致,也显精巧。
钟杳神色慵懒的靠在椅子上,听长老们喋喋不休。青袖覆盖了案台,长发绾的松散,平静的双眸凝视着堂下的人。
“如今各帮使者频频追问,当初让你不要做,如今该如何收场?”说话的是帮中长老顾轻尘,年逾古稀,历经三代帮主,可谓是尽心尽力,为翠微阁鞠躬尽瘁。因此帮中上下都极尊他,上任帮主更是以他为主解决帮内大小事宜。偏偏到了钟杳,净干一些让他看不惯的事,不听劝告,顽固不化。
“顾长老言重了,所谓捉贼捉赃,他们凭什么证明五姑娘为我翠微阁所杀,兵器谱为我翠微阁所纳?空口无凭,难不成各大帮还能前来剿灭我们?”花玉然轻摇折扇,眯眼微笑。
“花堂主是当事者,可曾想过如若各大帮派当真来犯,天下有几人会站在我们这边?”显然,顾轻尘怒了,比起钟杳,他更讨厌花玉然。轻浮、浪荡,偏偏又喜欢沾花惹草,江湖上的风流名声很是响亮。自打花玉然入帮,他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钟杳不顾自己反对,硬是给了他堂主席位,从此二人沆瀣一气,准备气死他这个为帮尽忠一生的可怜老者。
“顾长老消消气,他们空口无凭,就算真的来,帮主也已想好万全之策,不必太过担心。”柳念儿半躺在椅子上,橙色的裙摆铺了一地,依旧是素净平淡的脸,此刻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若不是柳堂主为了淡烟琴在一旁煽动,帮主也不会如此鲁莽,若出了事,柳堂主难辞其咎。”这下顾轻尘胡子都气歪了,柳念儿,十六年前入帮的时候,还是个小女孩。顾轻尘以为她勤奋、好学,便倾尽一切教授,很快,教会了她所有的医理药性,是他这一生最为得意的弟子。可谁知,坐上了堂主之位后,便和花玉然之众狼狈为奸,忘恩负义,抛弃师傅,投靠钟杳花玉然等一干小白脸。此等叛变之举人神共愤、天地同悲。
“顾长老,并非念儿煽动,我亦不是不辨轻重之人。”高处的钟杳缓缓开口,没有情绪的语气,反倒让人心悸。
“出入大漠并没有多少人,消息却传得如此快,不知顾长老作何解释?”付青颜端庄的坐在左侧的首席位置,妖娆的妆容,黛色的衣裙,虽说黯淡了些,毕竟是女儿家的款式,加上那张美的惊心动魄的脸,坐实了翠微第一美人的名头。对于这位,顾轻尘及没有讨厌也绝无好感。虽说一直都是帮里的成员,资质比钟杳还老,可毕竟是钟杳来了之后才坐上堂主的,并且位居第二,仅次于孤鸿影。虽然有时说话客观,但毕竟不是像花玉然那样胡闹,自不会结仇。只是此刻,她这话什么意思?
“付堂主,话可不能乱说,老身一直将帮中利益放在首位,如若有人要陷害,也不可能栽到老身头上。”
钟杳头疼的听着这些无聊的话,恼意渐渐上来,越发思念起暮成雪了。示意孤鸿影接手处理。
“这件事交给影堂主和念儿,其他人散了吧。”右侧首席上的孤鸿影淡然的点了头,算是应了。
顾轻尘还想说什么,却是被钟杳的犀利给逼了回去,只能应声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