湍河,发源于卢氏县境内的翼望山,自西北向东南注入淯水,最终汇入汉江,全长约八百余里。此河水高浪急,河道宽阔且十分曲折,实为一道天险。
湍河和穰城之间,还有一条护城河,自西南环绕城墙一周,最终注入湍河。
护城河对岸,穰城内外两道高大巍峨的城墙傲然挺立,笑看世间风云。
建安二年农历三月二十三日(公元197年4月27日),也就是王必进入穰城后的第二天。
曹操命刘若守安众,自引三万五千马步军兵出城,走了将近一日,赶到穰县境内。
张绣军驻扎在穰城北郊的将士抵抗不住曹军的攻击,不得不从浮桥撤回城内。只因时间上来不及,张绣军过河之后竟未将湍河上的三座浮桥烧毁。
曹军到达湍水北岸,已经是申牌时分。曹操教大军安营扎寨,等王必回来后再作下一步打算。
中军大帐中,曹操坐于北面,曹昂则在东边席地而坐。
二人面前的食案上,各摆放着一盘鸡腿、一碟韭菜、一碗麦粥以及一双箸。
曹昂夹起一只鸡腿,吃了一口,感觉过于清淡无味。不禁皱了皱眉,将头转身曹操:“父亲有没有发觉军中的伙食越来越差?”
曹操道:“军中伙食一向如此。这儿又不像家中,有名厨精心料理。”
曹昂摇摇头,苦笑一声,硬着头皮吃那鸡腿。
他正吃饭间,忽见一名士兵从外面走到曹操面前,禀道:“主公,王主簿回来了。”
曹操挥挥手:“唤他进来!”
士兵道了声诺,转身出帐。
少顷,只见王必走进帐中,向曹操施了一礼,道:“主公,卑职无能,未能说动张绣出降。”他又将自己见张绣前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曹操将已经到口的韭菜咽下肚,才开口道:“算了,孤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
王必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卑职在出城前,曾听人说胡车儿在张绣面前力劝其主献城而降。张绣一怒之下,竟挥剑将胡车儿的手砍了下来。”
“有这种事?”曹操一脸惊愕,似信非信。
曹昂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问:“此消息属实么?”
“卑职也是听城中路人所言,不知真假。”
曹操“哦”了一声,让王必退下,自和曹昂在帐中吃饭。
曹昂吃了饭,正要告退出帐,又见一军士进帐报道:“有人作平民打扮,自称胡车儿心腹之人,赶到营门前,声言要见主公。”
曹操右手一扬:“让他进来!”
那士兵应了一声,转身出帐。不多时,引着个身穿布衣的汉子进来。
那汉子走到曹操面前,拱了拱手:“在下是胡校尉心腹,奉命前来请降。”
曹操“哦”了一声,问:“两个月之前,孤曾暗中劝胡车儿替孤效力。他不答应就罢了,事后还帮着张贼对付孤,使孤损兵折将。今日他怎么突然转性,要你来请降?”
“胡校尉数月前承蒙司空抬爱,感恩不尽。只因家小被张绣控制,不得不听其差遣。他又担心隔墙有耳,故不敢收受您的那份厚礼。”那汉子从容不迫地说道。
“是吗?”
“确实如此。那天我家主人被张贼胁迫,不得不奉命前去引诱典校尉至城中,将之灌醉。随后乔装打扮一番,混进典氏亲兵中,潜入贵军大营。他本欲趁典校尉醉酒昏睡之时将其双铁戟拿走,怎奈令郎忽然赶来,不能得手。只好转身赶到粮仓放火,助贼袭营。”那汉子说到这里,忽然停住,抬头瞥了曹操一眼。
曹操不动声色,点点头:“嗯,说下去!”
“我家主人昨日见张贼大势已去,准备劝其顺命归降。张贼不但不听,反而破口大骂,甚至挥剑将我家主人的左手砍断。”
“真有这事?”
“千真万确,绝无虚言!”那人道,“胡校尉被砍手之后,对张贼失望透顶。他打算投降贵军,故遣小的前来面见司空。”
“既然决定归降,那他怎么不亲自来见孤以显示自己的诚意?”曹操满脸狐疑之色。
“胡校尉有伤在身,不方便出城。”那人道,“他让小的来和司空说,明日辰时四刻,他会让亲兵杀退守卫外城北门的贼军,随后放吊桥开城门。司空到时可引军至城下,和他会合。”
曹操低首皱眉,思索片刻,道:“此事等孤考虑一下再说。阁下从城中来,可曾吃过晚饭?”
那人摇摇头:“胡校尉让在下办完此事后再赶回城中吃饭。”
曹操立刻吩咐旁边那名亲兵:“先带他到伙房中,好生招待。等孤差人来唤时,再引他来见!”
那名亲兵应了一声,请使节去伙房中吃饭。
曹操待使节走远,急差人唤夏侯惇、史涣、韩浩、乐进、李典、李通、黄忠等人前来帐中商议此事。
不多时,众将皆至。曹操将胡车儿遣使约定里应外合的事儿说了。又问:“你们认为此事可信不?”
李典剑眉微颦:“那胡车儿追随张家叔侄数十年,一向忠心耿耿。不久前主公曾试图用金银拉拢他,亦不能让他变心。他昨天突然转性,竟然劝其主投降,变化太快,让人难以相信。这会不会是个圈套?”
韩浩道:“使者一面之辞,真假难辩。主公可派斥侯扮作樵夫混进城中查实后再作决定。”
“王必刚从城中来,说胡车儿昨天被张贼砍断左手。”曹操道。
李典问道:“王主簿亲眼看见胡车儿被张贼砍伤?”
“不曾看见。”
李典“哦”了一声,还要说话时,又有一个士兵倏然闪进帐***手对曹操道:“日前主公派往城内的探子回来了。”
曹操大喜,教他唤探子进来。
少间,一斥侯入帐,走到他面前。
曹操问:“孤今天听人说敌将胡车儿出了些事情,你知道么?”
那探子道:“据卑职所知,胡车儿确实出了事。他昨天在县衙劝其主投降,竟被砍了一只手。”
“那胡车儿现在何处?”
“卑职昨夜曾潜入胡宅,看见他在家疗伤。”
曹操点头道:“看来那使者所言属实。”
曹昂道:“孩儿担心这可能是贼人的苦肉计。”
“我儿的担心也不是多余的,你认为孤应该怎么做?”
“父亲可先答应那使者的请求,放他回去。明日攻城时,命一将如此如此这般而行,以防万一。”
曹操说了一声好,让众将退下,并差亲兵去唤那使者入帐。他和曹昂仍留在帐中吃饭。
片晌,使者赶到。曹操遂即让他回去告知胡车儿:明日辰时四刻,举火为号,里应外合拿下穰城外城。那使者应了一声,自去了。
曹昂吃完饭,别了曹操,返回自己住的偏帐之中。正要休息,忽见不久前李通借给他的雕弓和箭壶仍挂在帐房壁上,觉得借了人家的东西,今天是该还回去了。
他打定主意,把雕弓挂在背上,又将箭壶系在腰间,出门左拐。走了一段路,赶到李通的营寨前。
红巾军士兵几天前都已经卸下自己的红巾红甲,换上了曹军小校披挂的黑色盔甲,彻底变成了曹军的一部分。
曹昂走到门边一个卫兵面前,道:“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曹昂来见。”
卫兵道:“郎将有令:主公和大公子来时都不用通报,可直接放行。”言讫,请他进去。
曹昂听罢,进了营门,来见李通。
李通仍穿件红色战袍,改披一副曹家大将披的银色铠甲,在自己住的帐房前面的空地上习武。
一根木桩立于空地一侧,上面挂着靶子。
李通赤手空拳,在一根木桩前上盘下旋,左翻右转,掀起一地扬尘。
顷刻间,他忽跃到半空,同时迅速从腰边摸出一支飞镖,对准木桩掷了过去。
飞镖快如闪电,一下子刺在木桩上,正中靶心。
曹昂已然走到旁边,见此情景,拍手叫道:“好,好,好!”
李通落到地面,转过身来,拱手笑道:“大公子来此,在下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曹昂道:“在下刚刚想起来,前些时候曾借了阁下弓箭尚未归还。”言讫,准备取雕弓和箭壶。
李通“哦”了一声,道:“长弓和箭壶不必还了。”
“为什么?”
李通微微一笑:“在下想送给大公子。”
曹昂推辞一番,却推不掉,于是拱手称谢。
俄顷,他又说道:“文达暗器之术可谓炉火纯青,在下想习之,作防身之用。不知阁下肯教不?”
李通道:“大公子想学,在下乐意传授。”说完,从腰边摸出几支飞镖,递给曹昂,并将学习暗器的要领一一告知。
曹昂大喜,将李通之言记在心上。
李通讲完要领,让他对着木桩练习。
曹昂走到木桩前面,将只飞镖抓在手中,对准靶心掷了过去,不料却刺在靶子边缘。
他有些沮丧,又有些不好意思,回过头来,望了李通一眼。
李通笑道:“大公子休要灰心丧气,此暗器之技只要勤加练习,日后必有所成。”
曹昂道:“文达说得是。”
李通又取几支飞镖相赠。曹昂说了声多谢,将暗器收下,接下来又随李通入帐中闲坐,扯些闲谈。大半个时辰后方告辞离开,回自己的住处休息。一时无事。
次日卯时,曹军开始造饭。辰时二刻,列队出营。
当乐进和李典领着前军数千人赶到浮桥北端时,对岸城楼上早已被人点起了数堆篝火。
乐进引兵马过了浮桥,朝护城河边而来。
此刻,穰县外城北门已被打开,吊桥也被放了下来。
俄顷,胡车儿在数名亲兵的保护下骑马出了城门,上了吊桥。他那左手已消失不见,左肩包着带血的青布。赶到乐进面前,躬身道:“在下遵守约定,特来迎接大军入城。怎么主公不在这里?”
“主公现在中军,阁下可以去见他。”乐进望着胡车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胡车儿道:“待拿下穰城后再见也不迟。现在请乐都尉引军随在下进城!”
“可以,请!”
胡车儿应了一声,拨转马头,朝城门口走去。
乐进和李典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随即引军跟在胡车儿等人的后面过了吊桥。
胡车儿走到门洞中,神情开始有些慌乱,不时东张西望。
乐进将那狼牙棒抬于胸前,并叫住胡车儿。
胡车儿问:“乐都尉唤在下做甚?”
乐进望了望将近一里远处的第二道城门,道:“你们的伏兵怎么还没动静?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什……什么伏兵?在下不知道阁下在说些什么?”胡车儿顿时神色仓皇,汗出如渖。
乐进冷笑一声,道:“汝主为败我大军,早先指使阁下用苦肉计诱我等入城。其实你们早在城内布下伏兵,专等我军前来。是么?”
胡车儿闻言,吃了一惊。他似乎知道大事不好,急忙抽出随身佩刀,大声朝身后众亲兵喝道:“杀贼!”
乐进大怒,立即抡起狼牙棒朝胡车儿砸了过去。
胡车儿连忙使刀来挡,只因自己有伤在身,才没能挡住那狼牙棒。他整个人也一下子被打落马下,气绝身亡。
乐进杀了胡车儿,和身后众将士呐声喊,一齐冲进城内。
胡车儿手下众亲兵抵挡不住,皆被杀死。
乐进、李典冲进城中,引大军直奔外郭北门楼。霎时,只听见城楼上鼓声大作。内外城之间的街道两边,各有一队张绣军士兵持刀杀出。城楼上也有军士向曹军放箭。先登营遇袭,战死者不计其数。
乐进胳膊上中了一箭,急忍痛拨马,高声喝道:“撤!”
言未讫,内城北门大开,张绣引一彪军马从里面飞出,和另两路伏兵合力围攻曹军。
乐进和李典不敢恋战,领兵马出了外城北门楼,过了吊桥,却见西方大路上,尘烟滚滚。一彪军马,尽打绿旗,朝这边杀来。为首一人,正是刘表帐下偏将邓济。
乐进叫道:“不要与敌纠缠,迅速过河!”
与此同时,内城北门楼上,贾诩站在垛口边,望着已然冲出城门的张绣及其手下军士,边跺脚边高声叫道:“不能追,快回来!”
张绣杀得性起,又听不见贾诩的呼唤,只顾引士卒出城,和邓济合兵一处,追赶曹家败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