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七年。
冬至。
青州。又称花都。
在城中见过奇花异香,再出青州府,就入长山。
浓雾漫漫,偶尔传来几声狼嚎。
多日以来,夕颜常被噩梦惊醒,耳边回荡着杀戮之声,马蹄声,吼叫声、拔剑声、挥刀声、惨叫声……
她常想,如果他们一家没有遇上那些元兵,会不会就有着不同的未来?
马车轱辘着进了山,舟车劳顿让夕颜有些吃不消,她发着烧,母亲玉凌霄用在青州府中买来的花哄着她,让她舒服地躺在自己的怀里。
深山里,只有一簇火光,但数个黑影却在草间窜动,爹爹忽然拉住了缰绳。
玉凌霄见马车不走了,听着那一声声的狼嚎,准备拉开车帘子催促。
可她刚拉开帘子,一阵花香飘来,只觉得视线模糊了一下,再清晰时玉凌霄发现他们的周围竟是一双双血红发亮的眼!
是狼?!
但是看高度又不像,眼睛的位置竟在一般人高的地方,可那绝对不是人,不是一群人!
“嗷……”獠牙白森,狼群发出嚎叫逐渐靠近,借着火光,夕颜看到了那些有着人身,穿着元兵服饰,头部却是饿狼模样的“人”,差点尖叫出声,在她尖叫之前,玉凌霄虽然浑身发抖却已经捂住了她的嘴,爹爹一声“驾”,马匹嘶叫着就狂奔起来,可那些“人”却继续吼着,追了上来,夕颜甚至还听到了杂乱的马蹄声。
难道那些“人”还会骑马?
“驾!驾!”
一家人正逃着,马车在一次剧烈颠簸之后停了下来,车帘子猛地被掀开,又是一阵奇异花香飘来。
这一次那狼人用着另一种语言朝他们一家吼叫,一开始夕颜因为极度惊吓没听懂,但听了两遍之后,她就知道他们说的是蒙古语。
夕颜常年跟着爹爹问诊,偶尔会遇上蒙古人,所以她也能听得懂一二,只是对方满嘴蹩脚口音,更像是汉人生疏地说蒙古语,甚至还掺杂几句汉话。
复杂的蒙古语之后,夕颜一家最终听懂了三句:“你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快说!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支戒备森严的商队!”前一句用的是蒙古语,后两句用的是汉话,仿佛担心他们一家听不懂。
玉凌霄紧紧地护着夕颜,但却嗅出了那股奇异花香的特别,小声对夕颜爹爹说:“我闻见了天仙子和架花的味道,这花香有迷幻作用。”
“嗷!快回话!”那人又用汉话吼道。
爹爹靠近了夕颜母女一些,边说:“商队?什么商队?我们不知道,我们没看见!”,忙在身后摸出银针,刺入了玉凌霄手腕上的神门穴,玉凌霄也拿起银针在夕颜的神门学扎了一下,“夕颜不怕,不怕。”
这时,夕颜才看清,眼前的不过是一个个胡子拉碴似山匪的人,不是狼!
娘亲抱着夕颜,拍着她的后背,让她不要害怕,夕颜却突然用蒙古语说:“我们什么也没看见。”
“这孩子会说蒙古语?你们是蒙古人?”山匪眼光闪过冷光,一手就将夕颜拎了起来,杀气腾腾。
“我们、我们是汉人,是汉人!”爹爹忙喊道。
“放开我的孩子,放开她!”娘亲已经扑了过去。
山匪看着夕颜,用狼嚎的声音朝着她吼了一声,但夕颜却只是怔怔地望着对方,没有之前那般惊恐,逐渐那山匪也发现了不对,“那花粉对着孩子没用?”
另外一名山匪大步走了过来,伸手捏住了夕颜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眸,发现一切正常后,转身去拉扯玉凌霄和夕颜爹爹,而这时那枚让他们得以消除那迷幻花香的银针却掉了出来。
看着那银针,两名山匪相似一眼,将夕颜扔回了爹娘身边,转身去和别的山匪开始私语,而他们商量的最终结果是灭口,于是其中一名提起刀子就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上路吧!”
刀子落下之时,娘亲使劲浑身力气,跳下马车抱住了对方的双腿,朝着爹爹喊,“走!保护孩子!带孩子啊!别管我!走!”。
爹爹抱着夕颜,紧紧咬着牙,也跳下马车转身钻进了身后疯长的灌木中。
刀起刀落,娘亲就那样倒在血泊之中……而夕颜被爹爹捂着嘴,没有哭喊声,泪水却止不住,跟着就是一路狂奔。
“别让他们跑了!燕王的队伍肯定已经到了附近,不要打草惊蛇,封住他们的口!”身后的人用标准的汉话喊着,几个人追了上来,剩下的全都留下来继续埋伏。
一会儿后,夕颜和爹爹的身后传来刀剑拼杀的声音,那队山匪口中的商队进入了包围圈后,立马就遭到了偷袭,两批人马开始厮杀,那些追杀他们的山匪也都知道要等的人到了,于是举起了手上的弓箭,想要尽快解决夕颜和爹爹。
“嗖!”山匪的箭朝着夕颜飞来,爹爹奋不顾身地护在了她身后,然而就在箭要不偏不倚刺穿爹爹胸膛时,另一支箭从侧面飞来,“咔!”,干净利落地将这只射断,“嘣!”,又扎进了一旁的树上。
山匪发现自己的箭被人截下了,和夕颜他们同时望向箭飞来的方向,在那里,站着一名身姿英挺的少年,他身上有些露水,像是藏在那里很久了。
少年身边猛地钻出一个年轻男子,“殿下,你不能暴露,这次我们面对的不单单只是元军兵马,那些行尸走肉是来自地狱的不死阴兵啊……”
“韩清,我们不能这样畏首畏尾!不管是谁!我们都要杀出去!”
少年一字一顿铿锵有力,没去在意身旁之人的劝解,又举起了手上的弓箭,朝着山匪射过去,“嗖!呯!”山匪击落了迎面飞来的箭,可又是一箭紧随其后,他忙侧头躲开,可箭头还是擦过他的眼角,拉开了一条血口子,他忙高声大喊,“燕王藏在这里!”
少年身周隐藏的护卫全部现身,但是他们却好像看到鬼怪一般,都是不住颤抖。
在少年和这些护卫的眼里,朝着他们跑过来的不是一群山匪,而是模样恐怖浑身腐肉的骷髅组成的千军万马,甚至他们能感觉到腐臭的气息迎风而来……
那边的厮杀,商队人马众多,却也因为那种幻觉节节败退,听到喊声的山匪也没在意他们,就朝着这边涌了过来。
“殿、殿下……怎么回事,为什么会遇上阴兵过道……”
少年虽然年纪不大,但也毫不畏惧,“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你们也信!这世间哪有什么鬼怪!杀出去!”,他喊着第一个进入了拼杀之中。
山匪头目迎上少年,开始和他较量,但别的护卫很多只是对着空气挥刀舞剑,然而在他们眼里前面的位置,却有着不死不灭的“阴兵”,他们在豁出性命的战斗,只为保护少年。
刀光剑影间,夕颜看着少年的方向,少年也看过来,他对她轻轻点头,似让他们先走。
可夕颜却一把抓住了爹爹,“爹爹,是天仙子和架花里加了曼陀罗,我闻出来了,他们是闻了那些花粉,才看到了那些可怕的东西……帮帮他们吧……”
“这些花粉原本就是给他们准备的吧!”爹爹这么说了一句,不再多说什么,但是带着夕颜从人群后绕了过去,朝着少年他们喊,“这里弥漫着花粉,这些花粉有迷幻作用,刺激神门穴方可清醒!”
“神门?!”少年听到喊声,从发冠上取下簪在手腕上狠扎了一下,再次抬头时,眼前不死不灭的骷髅部队显现出了原本的面貌,不过只是一群山匪。于是少年更加凶猛的上前拼杀,并让身边的护卫也看清真实的情况。
“走!夕颜!我们只能做这些了!我一定要保护你,带你出去!”爹爹说着抱起她就走了……
可是,天色渐暗,爹爹带着夕颜一路飞奔却没能走出这片山林,最终竟又回到了这片厮杀地。
看那尸横遍野,夕颜紧紧地抱着爹爹的脖子,吓得瑟瑟发抖。
忽然,有人在山间窜动,爹爹忙又抱着夕颜缩了回去。
是那些山匪,他们看了看周围,头目说:“这些花粉还真厉害,谁见了鬼怪不害怕啊!可惜了那架花,不是那么容易搞到手的,不然咱以后的生计也不用愁了。”
身边的山匪却说:“那些护卫被吓得屁滚尿流,可那燕王怎么就不怕!还是让他逃走了!怎么和相爷交代?”
这时,不远处有个火光逐渐靠近,一会儿后才看清是那些山匪的同伙。
同伙上来就递给头目一封信函,头目看完了之后,说:“妈的,这个胡惟庸!一个废物熬出头了,也敢这么威胁老子!让我带着弟兄们假扮元军还不够,还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他就派兵剿灭龙牙寨!”
“呵,他就是李善长的一条狗!老大,反正银两我们已收到一半,咱们不能任由他摆布,换个山头从头来过便是!不必受他威胁!”另一名山匪说。
“我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兄弟们着想啊!干完这一票,银两分一分,往后就不必如此铤而走险,该回家见老婆孩子的见老婆孩子,该种田的种田!燕王已受重伤,活不了多久,沿着血迹寻找。只要找到尸体,便大功告成!他逃不了多远!走!找!”带头的说着把那封信狠狠地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又继续开始搜寻。
爹爹对夕颜说:“这里没他们要找的人,想必一时半会儿,他们也不会再回来了……等着天亮,天亮爹爹一定带着夕颜走出去!别怕!”
爹爹这么说着,却在夕颜缩在他怀里后,悄悄捂住不知什么时候伤着,一直在流血的伤口。
第二日天色微亮,离开之前,爹爹捡起那封信函,打开看了看,“是蒙古语。”
“爹爹,你看。”夕颜指着的山匪,正是之前被少年射伤眼角的人。
而爹爹则一眼就瞧见了从他怀中露出来的青花瓶,忙伸手捡起来。
他打开瓶子在鼻下嗅了嗅,“是架花,拿着。”,他塞起瓶盖,放入了夕颜怀中,跟着对她说:“我们带着这封信出山,如果能在那些山匪找到燕王之前,到达青州,将这封信翻译给官府,说不定,还能救燕王一命!”
夕颜紧紧地捂住胸口,点头,让爹爹带着她继续寻路出山……
在父女两人离开后不久,那眼角被射伤的山匪忽然手指动了一下,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捂住断掉的手臂,踉踉跄跄的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