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八点半,我在车站接到了薛子枫。虽然距离不近,可是我还是在他下车的第有一眼便看到了他。黄色T恤,深蓝色的牛仔裤,身后一把大大的吉他,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很多,绝大多数年轻的女孩子都把目光投向了他,我看着看着突然就愣住,从没想过,站在人群中的他,居然会是这样的醒目和抢眼。
薛子枫在这个空档儿发现了我,然后兴匆匆的朝我走过来,他说,等很久了吗?额头上的汗珠晶莹滚落,带着淡淡柠檬沐浴露的味道。
我摇头,说,没有,我也刚来不一会儿,然后掏出纸巾递给他擦汗,复又看向他。
他被我看得慌了,草草的擦着汗,然后问,怎么了,我今天哪里不对吗?
我说,没有。我只是突然在想,也许你这个人天生就是个焦点,否则不会现在还没走出车站,就已经吸引到了这么多女性的眼光。
薛子枫听了,突然大笑,眼泪几乎快流下来,他说,杜灵韵,你真的是杜灵韵吗?现在是公元多少年?我是不是还在做梦?如果不是我亲耳听见你说刚才那番话,就是打死我我也不相信它出自你杜灵韵的嘴!
我刚才好不容易才拿出来的对他的严肃态度立刻烟消云散,冲他大喊,你听听,你听听,这是我的错吗?这根本就是你不给我机会!刚刚我才说了一句就换来你这么一大堆的废话,你还怪我总骂你啊?!
他听了,又笑了,说,可是我控制不了啊!你说也挺奇怪哈,平时谁不说我善解人意,随和友好啊,可是怎么一碰上了你,我就管不住我这张嘴呢?
我放眼横他:欠打呗!
他听了,又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才换上一本正经的表情说,好了,好了,现在休战行不行?杜灵韵,你昨天晚上电话说的都是真的哦,张浩东他确实要见见我啊?
我说,是啊,否则我也没必要大清早就把你给折腾来啊!不过,你呀,一定要给我争口气,丢我的脸倒不说,好歹也不能辜负了我的良苦用心、辜负了张浩东给你的这次机会呀!
薛子枫听了,连连点头,他说,这个你不说我也知道,其实我还真要好好的感谢你,如果不是你之前为我做了那么多,张浩东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我是谁,而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有人会愿意找我唱歌,其实我写歌唱歌只是为了……
你写歌唱歌只是为了记录感情,记录回忆,记录颜颜,这么说行了吧?我接过他的话,自顾自的说,可是心里却没来由的酸酸的,因为我又想起了那个关于孟婆汤的故事,想起了他和颜颜从前世就开始的爱情,也难免捎带着想到,他是属于颜颜的。
薛子枫大概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变化,靠近我,拍了拍我的头说,好啦好啦,小孩子不要想那么多了。总之呢,你杜灵韵就是我的幸运星,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大吉大利了!
我听到他这么说,这才多云转晴,于是和他热热闹闹,一路说笑着来到了张浩东的工作室。经由接待员的引见,薛子枫走进了里间和张浩东面谈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呆在外面,忐忑不安。
刚开始的半个小时,我还能勉强坐得住,可时钟指针一过十点半,我就再也控制不住了,我站起身,不停的踱着步,有时探头望向里面,希望能看到些什么,有时则低头拨弄着手机,心里是那样的矛盾:我既盼望着他能早点出来,又怕他太快出来了。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终于知道烟的好处,最起码,它能让人在极度烦躁不安而又无所事事的时候,有一个暂时的消遣。
我走到大门口,想呼吸一下外面新鲜的空气,因为屋子里的气氛实在让我紧张,可是,来到大门口,我却突然被那上面的一副海报迷得走不动步了。
那是一张音乐专辑的宣传海报,我认得,海报上的歌手,正是张浩东这三年来捧红的其中一位女歌手。画面中,她穿着白裙赤着脚站在地上,四周隐去了全部的景物,只剩一片静谧的深蓝背景包围着她,而她,双手伸开,作着一个舞蹈演员准备起舞时的姿势,头上,或者说是天上,散下一片柔和的黄色月光……整张海报上只有蓝,黄,白三色,给人一种简洁而深刻的美,让人看后,久久不能忘却,而在海报下面,写着这张专辑的名字:舞月光。
我长久的凝视着这张海报,越看越觉得设计独到,构思精巧,奇怪自己为什么从前只关注这个女歌手的歌曲,却从没注意到她的这张宣传海报。我再仔细看,终于在海报下的一角找到了她的设计者的名字:聂婧媛。聂婧媛,听名字就知道,一定是个女子,而能设计出这样海报的女子,一定是个细心注意观察生活的人,想到这,我竟然突发奇想,想见一见这个叫聂婧媛的人。然后,另一个念头同时钻进了我的脑子,我想,如果薛子枫真签给了张浩东,那么他的宣传海报应该设计成什么样子呢?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走到了中午十二点半,薛子枫终于背着他的吉他从里面走了出来。我赶紧迎上去,问,怎么样,怎么样?张浩东他到底满意不满意你?可是奇怪的是,不管我怎样问,薛子枫都是摇摇头,说出去再说,然后便拉着我往外走,除此之外,再没有说其他别的话。我抬头,看他一脸严肃的表情,当下心里一凉,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差池了,一瞬间,各种不好的情况一齐涌入了我的大脑,我想,肯定是张浩东变卦了,否则好好的一个人,进去时还嬉皮笑脸的,怎么一出来就不说话了呢?于是当下乖乖的闭上了嘴,也不再多问,跟着薛子枫走出了工作室。
来到大街上,薛子枫放开我,我站在他对面,心里琢磨着,怎么劝他才能让他心里好受一点。我说,薛子枫,没事,真的,没事。谁也不能说你什么,只要你自己尽力就好了,我们大家都知道的。
薛子枫沉默。
我说,来时你不也说了吗?你写音乐是写给自己、唱给自己的,与其他人都无关,不出唱片也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人只要自己生活得快乐就好,何必追求那么多?
薛子枫沉默。
我说,哎呀,不出唱片多好啊,要是真出了唱片,就凭咱们薛子枫这长相,这才华,追上门的女歌迷那不海海的啊?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叫颜颜怎么办?她那么柔弱,可敌不过那些千军万马、妖魔鬼怪!你得从社会公德角度想想,你这样保持现状,不发唱片,那势必会挽救多少濒临破碎的家庭,拯救多少思春少女的沦陷的心啊!
薛子枫还是沉默。
我彻底生气了。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还是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一直保持着沉默沉默再沉默的样子,你说我杜灵韵也是的,没事找什么事,认识什么张浩东呢?!你说人家薛子枫过得好好的,让我这么一掺和,吹皱了人家的一池春水不说,还戳伤了人家的一颗心,我这不是犯贱我这是干什么?!想到这,我一把拉住薛子枫,我说,你给我句痛快话行不行?你再这么沉默我心里发慌你知道不知道?就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你也不能跟我在这一直装雕像啊?要不你看这样吧,反正祸也是我闯下来的,大不了,今儿我站这不动,让你打我两下出出气,报报以前的仇,这样总行了吧?你说这个张浩东也真他妈不是个好东西,哪有这么耍人玩的,谈不来还把人大老远的给折腾过来,让我知道他家住哪我一定连夜砸他家玻璃去……
说着说着我就抬头,发现薛子枫总算有了反应,现在改为盯着我看,眼睛一眨不眨的,而他有了这些反应,全是从我说那句“任他处置”开始的。我瞧瞧他这阵势,再看看他着眼神,心想,妈呀,不会真的要打我吧?平时我没少欺负这孩子,今儿又闯了这等大祸,他要是真动手,那可是新仇旧恨一起报啊!可是我再转念一想,算了,今天老娘豁出去了,打就打吧,人家现在心情不好,平时你压迫人家那么多回,也该到你了奉献的时候!谁让咱理亏对不起他了?我退后一步,闭上眼睛,我说,你要想打就趁早动手,免得我一会儿反悔了,不过先讲好哦,你打可以,只准打一下下,而且不能下手太重,否则回去我跟你拼命!
交代完这些,我站在那,乖乖的等着他动手,天大地大,心情不好的人最大,理亏的人最小!果然,他慢慢的走过来,在我面前站定,然后运气,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手扬起时带动的风……突然,他把我抱了起来,转了一圈又一圈,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惊慌失色,赶紧睁开眼,再看他,哪还有什么忧伤的神色?整张脸喜气得要命,要多精神又多精神,要多活力有多活力!
我搂着他的脖子,我说,等等,你先别给我转了,我这有点迷糊。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变脸变得比我都快?好了?想开了?没事了?我一边问,一边更紧的搂着他的脖子,心里就纳闷了,他抱着我转圈,难道他就不迷糊?
薛子枫说,你说什么呢啊?人家本来就是事,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在那瞎紧张,我还没说你呢,挺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么这么悲观,凡事都往坏了想?
我听完他这句话从他怀里蹦出来,冲他喊,我悲观?薛子枫你大爷的!我没事悲什么观!我那还不是担心你啊!谁叫你一出来就愁眉不展、满脸阴云的啊!再说了,你刚才说的没事是什么意思啊?张浩东究竟和你说了些什么啊?
薛子枫故意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说,没什么意思啊,就是张浩东说初次面试对我很满意,下午要召集个会议和其他高层同事商讨一下,要我三点钟再过来。
我这时恍然大悟,敢情刚才他那样都是表演给我一个人看呢啊?我说,好你个薛子枫,亏我刚才强忍着吐意把那些恶心得要命的好话违心的说给你听。你看我这样有意思是不是?你看我这样开心是不是?
他听了,居然一点愧意都没有,他说,本来嘛,人家出来之后什么也没说,都是你自己一个人在那里乱想。你自己说说,从出来到现在,我有说过一句“张浩东他不要我”的话吗?
我当下就火了,我说,行,姓薛的,你就这样啊,你就这么下去啊!你知道我刚才看你出来那样有多担心吗?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吗?你这人还有没有一点良心了你?!说着,我一转身,背对着他朝远处走,可没走几步,就被从身后追上来的他拉住胳膊,一个踉跄,跌进了他怀里。我挣扎着起身,可是他却不放手,我捶他,他就站在那任我捶,过了好久,我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看他,我说你到底要怎样?
他说,打够了?
我看他,没说话。
他说,对不起,我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我没想过你会那么当真,会那么担心我。是我不好,我保证,下回再也不这样了,不,是一定没有下回了!你就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看在我还是初犯的份上,原谅我这一回吧,好不好?
我抬头,看向他的眼睛深处,看到在他的眼睛里,除了诚恳,还有一种类似温柔的东西在里面流动,于是瞬间被击败,陷进他深情的目光里,再也爬不出来。
他说,不生气了?
我没说话,因为不知道该怎样说,于是干脆选择不说。
他说,那不说话我就当作你不生气了。怎么样,等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吧?走,我请你吃饭去,算是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还有犒劳你今天在外面一直辛苦等我。咱们还去上次寒假去的那家“典雅”西式快餐厅,我还想看看我们俩那张大照片呢!
我“哼”了一声,说,等你出了名,能不能记得我还不一定呢,看我这次不吃黄铺你!
他说,你呀,整天净想那些没用的,但最起码你得有点自信啊!你杜灵韵我这辈子是忘不了了,下辈子呢,恐怕也是!这样好了,等我日后出了名,找你做我花边新闻的女主角好不好?这样你就不能说我会把你忘了。
我笑,大骂他无聊,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他说,还有一个人,你今天也要特别感谢你一下哦。
他听了,问,谁呀?
我说,“陶宝宝音乐屋”的女老板陶佳佳,这次多亏了她在店里不停的放你的音乐,你才有机会得到张浩东的注意。
他说,好好,该感谢的人,我一个都不会落的,这样你该满意了吧?那么,这位漂亮的小姐,你现在是否是一个人呢?正巧我也是一个人,刚好又很寂寞,所以,能不能请你赏个脸,陪我吃顿饭呢?
我大笑,一边大骂他无聊,一边跟着他朝快餐厅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