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夕在摇摇晃晃的船舱中醒来,天已经亮了,船舱顶部的草蓬质量很差,但此刻阳光
透过草蓬落在船舱里,就像点点星光。她睁开眼躺着,静静地感受着水的波动,很舒服,只是她不知道这种舒服还能持续多久——以往巫师总是很早地叫醒她,一早就给她很多重体力活——巫师说睡得晚的流浪人在帝国的街头活不过一个月。
小夕已经忘了昨天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她再没有等到巫师开口,等着等着,她开始觉得疲惫了,再睁开眼,已经是早上了。
小夕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坐起身,船舱里空空地,巫师不见了。她愣着,一下子没了方向,被从未有过的强烈恐惧和孤单吞没。
“醒了就出来。”外面传来巫师的声音。
小夕如释重负,几乎要哭出来了。
她活动了下还是半醒状态的四肢,小心地探头到船舱的外面。
船已经靠岸了,时间似乎还不算太晚,巫师站在水边的堤岸上,一身黑衣在清晨的阳光中格外明显。
[巫师是可以站在阳光下的。]小夕想着,又一个帝国谣言不攻自破。
小夕轻巧从船上跳下,落在堤岸上,突然走到阳光里让她的眼睛很难受,但她还是勉强地眯着眼,不让巫师离开自己的视野。
巫师摸索着,掏出一个小袋子,抛给小夕,”上午城里有集市,落日的时候回到这里。”——巫师以前要去什么地方”干活”的时候就会这样支开小夕,几个铜币就可以让女孩在集市里逛上一整天。
“我就跟着你。”小夕脱口而出。
巫师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过身往城里走,小夕犹豫了一会,跟了上去。
小夕发现自己手上拿着的钱袋还挺沉的,她有些担心,巫师对她做过这方面的训练,他说流浪人的死亡率很高,如果有什么意外,她得学会自己活下去的方法。小夕掂量着自己手上的钱袋,她已经能想出几种处理它的方法了,她有些害怕,或许有了这些钱,她就能想办法活下去了,一个人。
“留着它吧。”巫师头也不回突然冒出来一句,小夕想说点什么,但她最终还是听话地把钱袋藏在自己内侧的口袋里,她觉得她应该信任巫师,如果巫师想丢下她,他完全可以趁着小夕睡着的时候离开,把钱袋留在船舱里。
巫师之前的意思是引渡完这个怨灵之前不会丢下她,小夕相信巫师不会骗她。
她突然很庆幸巫师身上的是个破碎的灵魂。
巫师的心情很矛盾,其实最开始,他希望小夕继承他的职业,他训练小夕,想着要教小夕他所了解的一切,这个事界需要更多的懂得真理的人,而巫师也早已厌倦了永无休止的孤独,然而,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错了,他觉得小夕或许应该过一个正常少女的生活,远离死亡、漂泊、巫术、灵魂、她不该背负真理,她身上的美好才是超越真理更重要的存在。
他思索着等这件麻烦事结束后给小夕找一个好人家,或许小夕在他的训练下已经有能力作为一个流浪者活着,但他不想那样。
巫师打了个哈欠,他很疲惫,自从怨灵附在他身上之后他一直没有睡,怨灵会不断吞噬一切可以获得的灵魂,巫师以自身作为容器,所以他必须保持持续的清醒来和怨灵对抗。
很多人认为人类睡眠是身体需要休息,而事实上,人类器官并不需要那么多的休息时间,人在睡眠的时候身体器官几乎都是醒着的,他们只是稍稍地降低了活动量,睡眠对人类真正的意义其实是灵魂和念想的休息,因此如果巫师进入睡眠状态,他的灵魂就陷入了不设防的状态而被怨灵吞噬。
[四天…]
这是巫师用尽一切手段的情况下,不睡眠而能保持完全清醒的极限时间,而从小夕闯入的那个晚上算起,已经过去一天半的时间了,但巫师对身上这个破碎的灵魂还是毫无头绪,他有些微微地焦虑。
今天早上,巫师的船经过这个港口城市的时候,身上的怨灵第一次有了主动的反应,不过躁动过后怨灵很快平静下来,巫师猜想这里有他身前熟悉的事物,但不是他的执念所在。不论怎样,去城里逛一圈还是很有必要的。
巫师和小夕渐渐靠近城市中心了,四周慢慢变得热闹起来了,人们似乎在布置着什么,小夕的目光不断跟着各色的花团游移。
巫师觉得有点不对,四周围绕着太多的颜色,锦旗和花团不像是集市上会大量出现的东西,更加奇怪的是,巫师并没有看到什么交易的货物,这里,更像是…
[…准备欢迎什么人。]
巫师的记忆力,他甚至可以用特殊的技巧在念想层面上筛选需要的记忆进行储存,他不认为自己记错了这座城市集会的时间,唯一比较合理地解释是,这里的集会因为要欢迎什么人而取消了。
中心广场上的大钟突然敲响,然后巫师听到了远处战马的声音。
[一支军队…]
巫师拐到一条偏僻的小巷中,脱下了深黑色的披风和上衣,巫师的身体不算强壮,但肌肉线条非常明显,他熟练地把黑衣压缩成一小块放进行囊里,再拿出一件淡灰色的袍子换上——帝国人提起巫师,总是觉得巫师应该是穿着黑衣、挂着黑色披风、将脸隐藏在兜帽之中的样子,巫师想不通为什么,他不明白为什么帝国人觉得巫师不能穿白衣,而直到现在,教会抓捕异教徒的时候还常常以嫌疑人穿着的颜色作为标准。
巫师背好行囊,再次整理了一下衣物和头发,转头看见了站得远远的双手捂脸的小夕。
巫师轻轻地笑了,听到笑声的小夕动了动手指露出一条指缝,然后偷偷地睁开了一只眼。
“走了。”巫师说着,身后响起了少女小跑的脚步声。
悠扬的钟声还在持续着,中心广场上已经聚集起了人群,战马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巫师拉着小夕,站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巫师看向远处,广场正前方是一条直通城门的大路,大路的今天闪烁着刺眼的白光,很快,巫师终于辨别出了发光的物体——阳光照射下反光的银白色战甲、盾牌和武器。
骑士们反射的光线刺得巫师难受,他偏过头,小夕还踮着脚,眯着眼看着远处。
巫师扫视了一下人群和周围的环境,这是他的习惯,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可以迅速地找到最优的逃跑路线。
马的声音很近了,巫师甚至能听清楚武器和战甲轻微碰撞摩擦发出的声音。巫师再次抬头,军队的样子和他想得不太一样,军旗低垂,骑士们也没有昂首挺胸,列队有些随意,整支队伍看上去士气低落。
巫师眯起眼,目光聚焦在为首骑士胸甲上的古代文字。他讨厌政治,但还是了解一些的,古代文字是传承宗的标志——现任的失踪帝皇所属的宗派。
[执政党的军队不在首都驻军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一股突如其来的怨恨打断了巫师的思考,毫无征兆地,怨灵再一次躁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