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有点后悔了。
他终究不该带小夕来的，他对战局进行了周密的分析，甚至预料到了圣殿骑士的出场，他的体质与正常人类无异，圣物不会对他造成任何的影响，即使圣物的攻击使得他的身份暴露，只要救出传承宗的议员、揭露出荣光宗高层的阴谋，局面就会倒向他们这边。
巫师还考虑过万一身份暴露，可以使用“无奈之下传承宗雇佣了巫师进行潜入救援”的说辞，帝国人或许对巫师存在很大的偏见，但是他们更不能放过一群身居高位却为了权力破坏帝国秩序的人。
只是他终究算漏了一点，他太习惯于一个人行动了，竟然忽略了小夕的存在。
在小夕身世的问题上，巫师对她撒了谎，女孩的单纯和乐观更加深了他隐瞒女孩身世的决心，只是他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这么一来，他就不得不向小夕解释她的身世了。
巫师犹豫着，是告诉她真相呢、还是再用一个谎言继续隐瞒呢?如果说了真话，女孩能接受吗?
巫师突然感受到一阵怨念的冲击，怨灵在刚才就已经离开了他，但还在巫师的控制范围之内，但就在这走神的一小段时间，怨灵竟然突破了他的控制范围。
巫师皱了皱眉，决定先不去考虑小夕的问题，他扫了一眼，女孩正躺在地牢的门口，位置还算是比较安全的。
支持巫师的士兵和支持荣光宗高层的士兵已经打成了一片，混乱的战场上怨灵横冲直撞着，偶尔吞噬掉些许士兵的灵魂，造成一些突然的眩晕。
[还好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巫师想着，准备重新将怨灵纳入他的控制范围。
巫师身后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同时，怨灵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地牢里走出来一个人，是刚刚恢复了体力的传承宗首席议员。
怨灵像是看见了熟人一样，立刻冲向了老者。
[该死…]
巫师暗骂了一句，首席议员现在不能倒下，巫师的身份已经暴露了，议员的出面才能保证他们这边能获得更多的支持。
巫师立刻决定冒一个险，他将自己的身体空出一部分，让自己的身体成为可以容纳灵魂的物质容器，然后挡在了老者的面前。
怨灵直接撞进了巫师的身体里。
小夕的眼前一片漆黑，她努力地睁大眼睛，却没有任何用处。
她似乎能感觉到巫师在她的身边，她甚至能感觉到周围正处于一片混乱当中，她也能感受到圣物释放的无形冲击，能感受到怨灵从巫师身上剥离开来，又重新被巫师捕获，然后对峙、缠斗。
小夕看不见任何东西，听不见任何声音，甚至似乎没有了感觉，但她就是知道，知道自己周围发生的一切。
她对周围的混乱无能为力，因为她没法活动，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小夕能做的似乎只剩下了思考。
她努力思考着陷入这种奇怪状态的原因，然后她打了一个冷战——与身体无关的，念想的冷战——她似乎是被圣物的波动击中了。
按照巫师的解释，帝国人认为圣物能驱邪，所以圣物拥有了驱邪的效果，但现在自己被圣物攻击了，是否意味着，自己是某种邪恶的东西呢?
[我是什么…]
小夕有点不知所措，她此刻才明白，先前的僵尸、幽灵只不过是她作为少女的胡思乱想罢了，她从来没有真正地把自己当做是某种巫术的产品。
但是现在，这似乎变成了一件显而易见的事实。
小夕很难过，倒不是因为她可能是某种邪恶的事物，而是她又一次发现巫师向她隐瞒了一件很重要的、她本该知道的事情。
女孩有种深切的被抛弃的感觉，就像这几天里无时无刻不围绕着她的那种对这次旅程终点的恐惧。
她很想哭，但是她现在没有眼睛。
她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已经死了，随即又想起了三界理论，人死了之后灵魂会脱离躯壳，然后逐渐地消散，或许这就是灵魂的感觉吧。
[结果还是没有能够成为巫师呢…]
小夕有些落寞，既没有被抛弃，也没有成为巫师，就这么在中途莫名其妙地死掉了。
[我会变成怨灵吗?]
小夕希望自己会变成怨灵，这样她或许有机会可以巫师身边多停留一段时间，并且她还可以附在巫师的身上。
她笑不出来，因为她现在没有嘴。
只是她似乎一直都很清醒，没有要怨恨什么的迹象，说起来她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执着的东西。
小夕觉得明明自己很执着于成为一名巫师的，她有些不满，她几乎已经把成为一名伟大的巫师作为自己的梦想了，而且还坚持了三天，结果死了之后居然也没有变成怨灵。
黑暗之中，有人轻轻地笑了，笑声中带着一些调戏的意味。
小夕难得地没有脸红，但是尴尬的想法还是瞬间淹没了她。
她下意识地寻找着，毕竟这是她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之中唯一听到的声音，这一刻，小夕觉得这是她这辈子听过的最可爱的笑声。
[等等，现在应该是算这辈子、还是下辈子?]
又被嘲笑了。
[我是抱着学术的态度在思考这个问题的…]
继续被嘲笑，这次的笑声像是努力忍耐却没有忍住的感觉，同时小夕听出来了，对方似乎是个女孩。
就这么想着，她的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女孩。
[念生物…]
对面的女孩大笑起来。
小夕没有生气，毕竟在这样无边的黑暗中有个人总比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好。
[应该是“比自己一个灵魂孤零零地游荡好”。]
对面的女孩似乎快要不行了，就想是一个被困了很久很久的爱笑的幽灵，得到自由之后要把这些年里没有笑的一次性笑完。
小夕瞪着对方，随即意识到自己能“瞪着对方”了，虽然她没有眼睛，但她似乎确确实实地做出了瞪的表情。
对面的女孩似乎是飘浮在这黑暗之中，小夕发现她穿着白衣、盘着复杂的发髻……
小夕愣住了。
她认得这个人，这是她自己。
[镜子?]
她记得巫师说过镜子的原理是反射光线，所以镜子在黑暗中是不会有作用的。她下意识地想要举起手看看对方和自己的动作是不是一致，但是她做不出举起手的动作，最后才反应过来白衣少女已经在那里笑了半天了。
在小夕发呆的同时，对方终于是消停下来，转而用意味深长的眼神静静地注视着她。
“你、你是谁?”
小夕终于回过神来，同时意识到自己没有嘴但是能说话。
白衣少女嘴角上微微上挑，深邃的眼眸里充满笑意。
小夕突然发现自己原来那么可爱。
“吾名傅夕。”白衣少女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