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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我又被部长调到一楼。

立新说我傻。立新说好容易桥本看上你,你可以在五楼舒舒服服的,你一定要拒绝桥本也应该等到辞掉这份工。想起桥本掀过我的短裙看过我粉红色的内裤,我对立新说我喜欢到一楼来。我说的是真的。拒绝了老部长,从老部长办公室走出来,我觉得我快要哭出来。伤了天下的一个父亲,我不知道有什么是比这更加糟糕的。知道我腰痛,可怜我从五楼被调到一楼,立新在工作的时候不让我做这个,不让我做那个。我手里的盘子,能接的话立新都帮我端出去了。缘分是一个人的事情。立新偏执多事总是与一楼打工的人过不去,但是立新说我是她在日本认识的中国人中最希望成为朋友的一个人,立新不怕将她黑在日本的处境告诉我,立新与我每次都穿过同一条大街去车站。立新像我熟悉了多少年的一个姐妹。而那一对福建姐妹有一天突然对我说我就像立新的奶妈。

立新是那种典型的上海女孩。之于上海人,张爱玲写过一篇“到底是上海人”。“谁都说上海人坏,可是坏得有分寸。上海人会奉承,会趋炎附势,会浑水摸鱼,然而,因为他们有处世艺术,他们演得不过火。关于‘坏’,别的我不知道,只知道一切的小说都离不了坏人。好人爱听坏人的故事,坏人可不爱听好人的故事。”因为立新在,富贵阁才有了我笔下的这么多的故事。

除了在富贵阁端盘子,立新和乌龙茶又在清扫公司找到一份早工。清扫公司的社长为了节省交通费特地给他们买了一辆自行车。立新和乌龙茶是黑户口,黑户口的人不敢骑自行车。日本警察不会随意巡查一个步行的人却可以有借口巡查骑自行车的人。有一天立新告诉我说她和乌龙茶将那台自行车拖运到上海去了。

我几乎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怎么会?”我说:“自行车不是公司所有的吗?你们辞掉工作的时候不是要返还公司的吗?”立新说:“你怎么这么傻,不会说自行车忘记上锁被盗窃了吗?日本警察会为了一辆自行车追到上海去吗?”我总是即时即刻,我不会像立新一样想事物的前因后果。我瞠目结舌。

我母亲曾经说我身边的女孩个个眼里滚花,唯有我的目光令她担心。我母亲说我的目光傻呆呆的。我总是不经意将身边的事物搞得乱七八糟。立新说她讨厌一楼的领班是台湾人,立新说她会想办法搞掉她。

我当然不相信立新所说的会成为现实。不会有立新想象的后果。

我说:“台湾人是元老,都叫她撼不倒的大树,你一个临时工而已。”

我说:“立新你不要惹是生非了,你若爱国就抓紧时间挣钱早日回去贡献。”立新说:“我自己当然撼不倒那棵树,但是一楼的支配人山馆与台湾人死对头,为什么不利用山馆?”立新反问我。立新说:“我备柴山馆引火,不是一石二鸟是二石一鸟。”

立新有意将收回来的酒杯和茶杯堆到水池里,立新不让我洗,福建的姐妹与立新过不去当然也不会洗。台湾人开始不高兴,命令立新将酒杯和茶杯洗出来。立新装做听不见。我对台湾人说:“算了,不要计较了,干脆我来洗。”

台湾人拦住我说:“不行,你不能洗。一楼是我做主,我要立新洗立新就得洗。”立新偷偷地在我的耳边说她在等着台湾人发怒,台湾人发怒她就成功了。立新就是不洗。台湾人的情绪已经像一只小兽,正如立新所预料的,台湾人果然生气起来,她说:“立新你一定是不想做这份工了,我想我可以成全你。”

台湾人为了解雇立新将事情转到山馆,山馆向老部长做了汇报,老部长又将事情说给老板听,老板说一个临时工的事部长做主解决就可以了。我不能不担心立新。

我对立新说:“都说退一步海阔天空,这里又不是大陆,你只管挣钱何必在乎领班是不是台湾人呢?万一你输给台湾人你就得离开这里。”我突然觉得哀怨,沉默了一会儿我稍微平静下来,我说:“立新你本来就是故意的,你不如真心地道一个歉好了。”立新说:“秋子你真的就是书读得太多读傻掉了。”

立新说:“你怎么看不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立新说:“台湾人与山馆吵过架,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两个势不两立。与其说是我制造了这个机会不如说山馆在等这个机会。”“可是这一次是老部长来解决这个问题啊。”我说。

“老部长最听什么人的话?”立新问我。

我想了想,我说:“老部长应该最听桥本的话。”

立新说:“这就得了。”

立新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我。”

立新说:“我本来以为你与桥本万一有什么进展的话我就打算装作不知道的。”立新说:“反正你与桥本已经没戏,反正你已经到了一楼。”

立新说:“其实桥本的一头乌发是假发。”

立新说:“是台湾人有意让桥本当众出丑她才会知道。”

立新说:“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台湾人故意在我们面前执掉过桥本的假发。”立新说:“桥本对台湾人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怀恨在心。”说怀恨在心的时候立新有意将声调拉得很长。立新说:“这一次我会发动一场群众战争。”

是一场发生在三地两岸的战争。两岸三地。

自从我平时不打工,五楼的淑云会到一楼帮忙。淑云也来自于台湾,淑云的丈夫和撼不动的大树的丈夫在同一家饭店做厨师。但是撼不动的大树的丈夫是厨师长,淑云的丈夫是厨师在厨师长的手下做事。淑云是丈夫拜托厨师长,厨师长拜托撼不动的大树,撼不动的大树介绍到富贵阁来的。淑云曾经在撼不动的大树的背后说,她以为介绍我来富贵阁就可以管我的手脚,甚至管我的家庭。具体的事情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们知道淑云与撼不动的大树有过节。淑云有一儿一女在读初中和高中,正是最花钱的时候。淑云年纪比较大,是那种会节省的女人。来富贵阁吃饭的情侣叫套餐的比较多,套餐的最后一道菜是用棕叶包着的糯米饭。客人多是没有动过筷子,淑云说没有动过筷子的米饭被扔掉会遭天罚,淑云常常将糯米饭一个一个地分给想要的人,让他们带回家。我们以为这是司空见惯的事,谁也没有想到会出事。

立新、我、福建姐妹还有台湾领班,我们一个接一个地被部长叫去谈话,唯独淑云例外。我看到淑云不断地用手帕擦偷偷流下来的泪水。糯米饭的事成为一件严重的盗窃事件正由部长做调查。我们从部长那里回来,我们对淑云说我们证明你没有偷窃。因为只有撼不动的大树没有对淑云说她也同我们一样证明过淑云没有偷窃,空气中突然流动着一种语言:是撼不动的大树告的状。

然而我看到立新走到淑云那里,立新对淑云说着什么,淑云不断地点头。不久淑云被部长叫去。我想起立新说她要发动一次群众战争,我什么都明白了。是立新对部长说了糯米饭的事,而立新让所有的人都认为是撼不动的大树告的状。

所有有关的人都被叫到五楼。社长、部长、支配人也全都到齐。为了一个普通的临时工召开如此郑重的会议,我想中华街不会再有第二家的。我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淑云没有偷窃过。

社长沉默着部长沉默着所有的打工人都看撼不动的大树。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指,除了立新,大约只有我知道这不过是一场照搬的鸿门宴。撼不动的大树与我没有过节,我也不讨厌她,我觉得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还没有察觉到的大树挺可怜的,但是我无能为力。日本著名的漫画家宫崎骏风靡一世。核大战后大地污染种绝,大地发怒,唯那个能驾驶飞行器的女孩,她在空中翱翔,将美丽的影投照在大地之母的眼帘中,抚平了大地的怒气。女孩走在云端,走在风之谷的人们的仰望中。这个女孩,这个漫画中的女孩,动画般走到富贵阁。

立新突然间一脸严肃地看着老板。

“作为一楼的支配人,却总是搬弄是非、倚势欺人,我们在这种人的支配下工作,我们工作得一点儿也不愉快。”立新说。老板看桥本和山馆。

“是的是的,不少员工也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桥本看着桌子说。

山馆什么话都不说。

立新说:“还有那一次吵架的事,那一天很忙,客人很多,我上菜、收盘子,我忙得不得了。身为领班,越是忙的时候越应该以身作则,好像山馆支配人经常会亲自帮我们上菜、点菜。为什么领班除了教训人就可以不用洗酒杯茶杯呢?”立新说:“我不是在这里做比较,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公正。”

立新说:“因为是领班所以可以来去自由,一会儿是为了儿子,一会儿又是为了丈夫,一会儿是朋友来了。”立新说:“那么忙的时候,怎么可以与朋友聊一个多小时呢?”

立新突然看着我,立新说:“秋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早上来饭店的路上,我曾翻阅了放在电车的什物架上一本杂志。杂志上说所向披靡的广告女王小泉今日子患上了艾滋病。可是我离家前刚刚在十频道上看到她为麒麟啤酒所做的广告。小泉今日子以诱惑的声音看着画面说我想喝芳醇的麒麟。我相信小泉今日子绝对没有患上艾滋病。我想起八七年,那时我还在国内,美国的华盛顿有过一次祭祀艾滋病的葬礼。我以葬礼主持人的心情想尽快结束正在进行的仪式。

我说:“不如让领班道个歉就完了,以后大家都小心。”

我知道我所说的话什么对什么人都没有作用,本来我就与所有的人都没有关系,我觉得伤感,发生的一切和我无关。

三天后我们都知道撼不动的大树被解雇了。她一句怨言都没有说。

我现在想一想,或许她知道她自己输在哪里。她离开饭店的时候我看到她和山馆正好在长廊相遇,我看到他们像陌生人一样视而不见。她离开饭店的时候给了我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她家里的电话号码。

她说:“秋子,有时间的话就给我打个电话。”

我说过要她向大家道个歉,她给我她家里的电话号码或许因为她知道我其实想拯救过她。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十分十分沉重。我知道我永远都不可能给她打电话。我说:“你拼了十几年了,就当这一次是机会,好好休息一下。”

“谢谢。”她说。

我们说完谢谢后永无再见。

她是我的人生中看过的落花与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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