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椅子上用毛巾擦墙壁上的时钟,有人将我的短裙掀起来。我本能地大叫起来,看到桥本笑嘻嘻地从门口溜掉。混帐浑蛋,我一连声地骂桥本。
阿珠跑过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指着门外,还没有来得及解释,桥本又从门外走进来。
桥本挤眉弄眼地告诉阿珠说:“阿珠,秋子今天穿的是一条粉红色的内裤。”桥本说:“今天的运气好啊,我最喜欢的短裤颜色就是粉红色。”
我看着桥本,明明是刻意骚扰,但是因为他有勇气跑出来自己将所做的事说出来,现场的气氛好像一个男人的恶作剧。只知道桥本喜欢做离谱的事,现在发现桥本其实还挺阴险的。粉红色是翔哥喜欢的颜色,想不到桥本也会喜欢。为了翔哥我才精心策划地选择了这条粉红色的内裤,桥本却使我的心情患了感冒一般。“混账。”我更加控制不住地骂桥本。
“秋子还没有结婚,你不要在秋子的身上乱来啊。”阿珠半开玩笑地对桥本说。
吃过饭,部长说有事要谈要我去一下他的办公室。我知道部长要谈的大约与桥本有关。部长的办公室里充满廉价花露水的味道。
我,还有阿珠、增山和立新,我们都知道部长拼命使用花露水是缪伦斯家族的一个秘密。部长曾经做过直肠手术,手术的后遗症令部长大便失禁。部长的肚子上装有另外一个人工肛门,人工肛门上贴着装有大便的特制的水袋。大便的气味总是不可控制地从纸带里跑出来。体会到这种气味的苦恼是多少年以后的事。想不到我养的爱犬,因为兽医师做去势手术时不小心伤到了它的某一根神经,爱犬在大便的时候因为用力会触动那一根神经而痛得惨叫不止。我曾经想尽办法来解除爱犬的疼痛,我跑遍附近所有的兽医院,我甚至跑到东京大学所附属的兽医院,爱犬前后共做了五次大手术,就因为爱犬是小狗而小狗不会说话,兽医师们最终也没有找到那一个会痛的神经。解除疼痛的唯一的手段就是在爱犬的肚子上装一个人工肛门。家里的房间里永远有一种不会消逝的大便的味道,这种味道不知不觉间影响着我的情绪和生活。终于我受不了,有一天我冲着豆豆说我真的是受不了啦。豆豆是爱犬的名字。我没有办法将豆豆继续养在房间里。有朋友说不如将豆豆安乐死,豆豆毕竟只是一条小狗。豆豆三个月的时候我从动物商店里带它回家,我将豆豆由手掌那么大养到今天,豆豆不是小狗,豆豆是家族的一个成员。对不起,豆豆。
我宁肯花好多钱将豆豆寄养到兽医院。豆豆得了这种病,换成是人的话我不可能将人寄存在医院里。我发现我也挺卑鄙的,我一边说豆豆是我的孩子,一边却放弃了对它的责任。我也想过将豆豆接回家里但是我没有介护它的信心。我苦恼,至今为止我还在苦恼,只要豆豆不回家我都会一直苦恼下去。来自于豆豆的苦恼改变了我的性格,我多少有点儿多愁善感并患得患失。真的,我喜欢小狗,小狗里我最喜欢我的豆豆,豆豆乖舛的命运常常令我心痛并且内疚。豆豆不在家,我经常会怀念起没有人工肛门没有大便的味道的那些健康的日子。为了想象豆豆在兽医院里会寂寞,为了我好像是豆豆的母亲却不得不放弃照顾它爱它的责任,我经常会莫名其妙地哭泣。我发誓除了豆豆以外我永远都不会再养小狗。
部长以苍老的容颜看着我。
部长问我:“秋子,虽然有点儿唐突,我还是想问一下你是否愿意和我的儿子桥本结婚。”我想说对不起,但是我觉得对不起这三个字应该亲自对桥本本人说。部长是桥本的父亲。我沉默不语。糟糕的是部长没有理解我的心情。部长依然看着我的脸。
部长说:“如果你愿意和桥本结婚,我愿意出钱安排你们去温泉,温泉不满意的话去夏威夷也行。”部长说:“婚礼就在富贵阁举行。结婚的时候富贵阁的老板会出五万,老板的父亲出五万,一楼、二楼的支配人出五万……部长数了很多人的名字。
部长说:“光是礼金就有近百万的钱进来。”
礼金,虽然它们根本不同,我还是想起本命年时母亲送我的那一根红绳腰带。关于礼金和红绳腰带有什么不同我真的不愿意想,我只知道它们背后所隐藏的那个出发点是一致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在部长面前我是一个朴素的女儿,我觉得我就快哭出来。“对不起。”我说。
立新对闷闷不乐的我说:“秋子,不知道你最终是否选择留在日本。”
立新说:“你知道,我和乌龙茶是黑户口,除了回上海没有其他的选择。”立新说:“桥本也是半个中国人,长的样子也还说得过去,桥本可以是回国以外多出来的另外一个选择。”立新说:“你知道吗?桥本其实也是大学毕业,也有他自己的电脑专业,是老部长觉得将他放在自己的腋下可以放心才在富贵阁做楼层支配人的。”立新说:“在日本找一个有中国血统的日本人远远强过找一个打工的中国人。”立新的逻辑十分单纯,为了留在日本可以和桥本结婚。那个时候,日本远远比中国富有是一个事实,但是我爱中国。为了一个不爱的男人而放弃中国是不可能的事。一样的月光洒在走向车站的我和立新的身上。
寒冷的时候我们有足够用来暖身的大衣。我想起北京的大头和不知道在哪里飘摇的和平,我眷恋他们,因为他们在国内,我愿意为了眷恋而回国。还有,我想起或许正在四○六号房间等着我回去的翔哥。
大头、和平、翔哥,虽然我与他们之间各有不同的关系,但是他们分别是我不同时期见过体验过的大海。爱恋大海的人怕是难以爱上小河。
翔哥当真等在四○六号房间里。翔哥穿着灰色的袜子,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窗帘被我换成粉红色,粉红色映在翔哥的脸上看上去像翔哥脸上的红月亮。房间里回响着那一首翔哥喜欢的英文歌,旋律令我想起我去夏威夷时见过的海浪。翔哥从粉红色的夕阳下晃过来,走到刚进大门的我的身边,翔哥吻了我的额头。我坐到翔哥刚才做过的沙发上。
也许是立新的话影响了我的心情,我对翔哥说:“翔哥,我突然想起一个叫沙漠旅行的算命方式。”我说:“这个算法是我在国内时一位女导演教我的。不知为什么我竟会在这个时候想起来。”我说:“我试过给很多人算过命,都说很准的。”
我说:“翔哥你也来试试。”
翔哥迷惑地笑起来起身冲了两杯咖啡。
翔哥说:“反正你明天不去学校也不用打工,今天晚上睡不好觉也没有关系,我会多陪你。”咖啡的味道真的是好极了。
“想象一个人在沙漠上旅行。”我说。
“你口干舌燥,发现你的眼前有一只杯子,是一只玻璃空杯,你会捡起它吗?如果你捡起它,你会用它来做什么?”我问。“我不会捡起那只杯子。”
“你接着走下去,你发现有一条小河,你在小河那里都做了什么?”
“我会喝一口小河的水。”
“你接着走下去,这一次是一间木制的小屋。你会进小木屋吗?如果你进去你想象你在那里做什么?你想象小屋里有什么?还有,小木屋里一定有一枝花,你想象那枝花应该是什么颜色?”翔哥说:“我进了小木屋,我在那里抽了一支烟。小木屋里有一张大床,款式与我们面前的大床一模一样。”翔哥说:“我愿意那一枝花的颜色是原色的,最好是纯白纯白的,好像你给我的感觉。”“接下去你会发现一座美丽的宫殿。宫殿前有美女邀你入殿并请你吃苹果。”翔哥说:“我进了宫殿,也吃了那只苹果。”
“出了宫殿你眼前有一道墙壁。是什么样的墙壁?你翻越过去了吗?”
“我看到墙壁是土制的,我翻越过去。”
“你接着走下去,一望无际的大海出现在你的面前。”
“我借一艘船渡过大海。”
“你渡过大海,你的左边是茂密的森林,你的右边是宽广的草原。”
“我会毫不犹豫地走向草原。”
我看着翔哥,说:“命算完了。”
我对翔哥解释说:“玻璃杯是初恋,小木屋代表婚姻,宫殿暗示婚外情,墙象征事业,大海隐喻夕阳恋,森林和草原显示晚年的境况。”我说:“翔哥你不曾有过初恋,虽然你的婚姻挺完美的你还是会与妻子以外的女人不伦,好像现在与我的关系。”我说:“翔哥你到老到死都会为女人为爱而活,为了你选择了草原,虽然你从来不会安分守己你还是会很安定。”我说:“我感到意外的是翔哥的事业。我本来以为翔哥会想象那一道墙壁是金的、大理石的或者就是铁的也行,想不到翔哥会想象成土。翔哥的事业不是很好。”说到事业,我突然感知我其实一直都不知道翔哥的身份,我不知道翔哥是做什么工作的,我从来也没有问过。只要翔哥可以来陪我翔哥就来。翔哥永远有大把大把的钞票。翔哥不需要工作吗?翔哥的钱来自于哪里?“翔哥你的工作是什么?”我近于小心翼翼地问翔哥。
翔哥说:“我是一个自由的游民,什么工作都不做,什么工作都做。”
翔哥说:“好比现在,我就想与你迅速地做那件事。”
翔哥过来抱我。翔哥在我的耳边小声地说:“我永远也不会给你添麻烦,因为我爱你。”
我和翔哥迅速地做爱,我们与以往一样进入那个瞬间的高潮。虽然我对翔哥一无所知十分荒诞,但是我抚摸翔哥的屁股,翔哥的屁股是真实的。一直以来我都在寻找一个高大的、性感的、喜欢粉红色的、迷恋有高潮的会做爱的男人,我找到了。这个男人是翔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