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不欢而散的谈话除了说明两人交流上的失败外,还说明了海森堡在政治上的幼稚和感情上的一相情愿。可能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从一开始,丹麦科学家玻尔就从未把他当成朋友或保护者,而是仅仅把他视为占领军的代表。
围绕这个像谜一样的问题,海森堡的辩护者和谴责者有过激烈的交锋。
辩护者称,海森堡从未主动要求去国外访问。他出使丹麦、匈牙利和瑞士等国,完全是官方刻意安排的。在海森堡被称之为“白色犹太人”之后,纳粹官方安排他出访,是对海森堡的承认和平反。如果拒绝,将会导致严重的后果。海森堡进退两难,没有自主权。
对于一些德国人,尤其是像海森堡这样的非纳粹(或反纳粹)人士,存在一个道德的两难选择——一方面,他们并不希望希特勒主导战争;另一方面,他们又都是强烈的爱国者,并不希望德国战败。对于他们来说,最佳的解决办法是德国能避免战败,军队最终能摆脱希特勒的控制。虽然现在看来这个过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当时这种想法却是非常现实的。由于纳粹的片面宣传和有意隐瞒,德国民众只知道苏联的斯大林搞过大清洗,而对纳粹德国的奥斯维辛集中营却一无所知。一些高级将领想通过刺杀希特勒来避免失败。通过与反对派接近的“星期三聚会”,海森堡本人知道这些情况。毋庸置疑,他内心是讨厌纳粹政权的。在无法推翻它之前,最好是利用它。
反对者则称,海森堡当时相信德国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取得胜利,他根本没有掩饰自己的态度。海森堡的目的至少是劝说玻尔冷静地对待德国即将获得的胜利。
对于这一点,辩护者称,海森堡其实并不希望纳粹德国掌握原子弹。经过初步计算后,他就不想再进行下去了。海森堡已经得到了正确的结果,但他没有向纳粹当局讲明真相,而是夸大了制造原子弹的难度,因而也拖延了研究进程。
反对者也称,海森堡并不是不想制造原子弹,他竭尽全力为纳粹服务,只是由于他的错误而导致德国的计划没有成功。海森堡没有仔细计算“临界质量”。按他的计算,制造原子弹需要成吨的纯“U—235”,而他估计盟国一年只能生产30公斤“U—235”。
辩护者认为,这种说法已遭到海森堡本人的有力驳斥。在《部分与整体》中,海森堡对他当时的心态作了很好的描述。
反对者称,玻尔档案馆公布的材料表明,玻尔在信中明确指出,海森堡曾说过,他曾竭尽全力地花了两年时间研究原子武器。
辩护者的观点是,这只是玻尔自己的理解。玻尔当时并不清楚反应堆与原子弹之间的区别。海森堡所言,是说经过两年的研究后,他得出结论:原子弹在理论上是可行的,但很难制造,无论从技术上,还是经济上都是这样;而反应堆除了理论上,实际当中也是可行的,也比较容易制造,以后他将只研究反应堆。在海森堡还没有完全解释清楚之前,玻尔就中止了谈话。很显然,这是一种误解。
反对者坚持,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海森堡不阻止纳粹的计划?他去哥本哈根的“真实目的”是想从玻尔口中了解盟国在原子弹方面的研究进展。
辩护者感到好笑,海森堡用不着阻止纳粹的计划,因为早在1942年,纳粹就放弃了这个计划。他们从海森堡处得知,研制原子武器需要许多年,并且投入非常大。纳粹没有耐心等待,他们需要更直接有效的武器。海森堡去哥本哈根的真实目的并不邪恶。
反对者认为,海森堡,还有他的那个“谋士”魏茨泽克,通过容克的《比一千个太阳还明亮》,为自己洗清罪名,把自己打扮成是因道德考虑而主动放弃原子弹研究的,这是一种十足的虚伪,他在战后反对核武器,是一种不自然的表现。
辩护者认为,新闻记者容克在他的书中作了许多不必要的夸张和推广,有许多失真之处。无论海森堡本人,还是魏茨泽克都给他写过信,指出书中的不实之处,但容克在该书1957年的丹麦版本中,只摘出了海森堡出于礼貌而对他的工作表示感谢的话。
玻尔对这本书非常反感。正是容克的这本书给海森堡帮了倒忙,对海森堡人品的议论也由此开始。世人普遍认为是海森堡委托容克来作宣传的,这与事实不符。尽管战后海森堡多次在不同场合宣称,二战期间德国科学家并非不能,而是基于良知而故意只作反应堆的研究,但海森堡并不知道容克的意图。他无意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纳粹的消极怠工者的形象。
可见,持不同见解的人的观点是何等的对立。从已有的材料来看,发生在玻尔和海森堡之间的误解构成了一出永恒的悲剧。也许海森堡当时还想以一种相互信任的方式与玻尔交谈,但是他忘了当时的情形——丹麦是一个被德国占领的国家。自战争爆发以来,他与玻尔已有两年多没有联系,玻尔把他看成是德国占领军的代表,怀疑他是代表德国政府来游说的。海森堡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这其中的心理差异,这从另一个侧面也折射出一些德国人身上习而不察的自大感和优越感。
玻尔为人相当厚道。战后他之所以没有发出那些已写好的信,是不想伤害海森堡的感情。那些未完成的草稿,表明了他内心的彷徨,他不知道是否应该向海森堡讲明自己的感受。在海森堡60岁生日时,玻尔给海森堡寄去了热情洋溢的祝寿信,高度赞扬了海森堡的成就。也许有人认为这纯粹是出于一种礼貌,但是,另一些事情却很难将这种关系界定为仅仅是出于礼貌。当海森堡被关在英国的“农舍”时,玻尔也与海森堡保持着通信联系。战后玻尔还访问过海森堡在哥廷根的家,后来他们两家还一同去希腊游玩。可见,仅仅出于礼貌是很难维持这种关系的。
或许玻尔始终以一种师友的身份在等待着海森堡的自我检讨。遗憾的是,这种情形一直没有出现。可以肯定,在海森堡的心中,不能恢复与玻尔之间原先的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是他永远的痛。
二战结束后,海森堡与玻尔在1947年又一次见面。他当时已获知玻尔对1941年的访问有着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理解。但他并没有为自己辩护。按他的说法,如果这样做的话,一定会勾起双方痛苦的回忆,因而作罢。海森堡的余生一直为他与玻尔之间的误解而忧心忡忡。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玻尔也一直在思考1941年会谈的问题。如果玻尔把这些信当时寄出去的话,他们之间的误解也许就会消解了。
不过,海森堡的言行确有前后不一,文过饰非之处,加上有些“谋士”的辩解,使本来就异常复杂和不确定的海森堡形象变得更加无从定位。他虽不热衷政治,但不幸被深深卷入其中,进退两难,尽管在恐怖的纳粹德国没有人能保住尊严,但他的所作所为仍有检讨之处。正是由于他在德国科学界享有崇高的地位,他才更应该谨慎对待自己的一言一行。
海森堡在纳粹德国统治期间的种种表现,是一出真正的历史悲剧。而这种悲剧的结局是他自己也不能预料到的。
其实,人性都有弱点,即使是科学家也不能幸免,我们应从大局看:海森堡起码没有让纳粹德国拥有原子弹。人们应该这样考虑:假若海森堡竭尽全力,德国是不会研制不出原子弹的。
4.忠诚勇敢的秘密特工
1938年初,苏联侦察局开始策划搜集美国核机密的计划。当时,苏联政府已经隐约地察觉到美国在搞原子弹,但美国人究竟使用什么东西来制造原子弹,在哪里研制和生产,进展如何,以及将来它的威力有多大,苏方对此不甚了解。于是,苏联向美国派出了一位化名“阿杜尔·阿达姆斯”的特工,专门搜集这方面的情报。
“阿达姆斯”的工作进展得十分不顺利,在美国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后来,这位经验丰富的老特工涉嫌“与国内托洛茨基分子保持联系”,在苏联内务人民委员部的高压下被从美国召回到国内。为继续搜集核情报,此后苏军情报部门开始物色替代“阿达姆斯”的人选,并为新的人取化名“德尔玛”。
1939年,物色候选人的工作已经进行到最后敲定阶段,“德尔玛”的热门候选人有好几个。最后,一个叫德米特里的年轻人被苏军侦察部门的考官看中。
德米特里是当年被刚刚应征入伍的,参军前,他以优异的成绩从莫斯科某技术学院毕业,并被保送读研究生。这一天,德米特里收到了一张入伍应征通知书。第二天,德米特里作为应征入伍青年来到区兵役局,准备检查身体参加苏联红军。
德米特里的个人条件十分被侦察机关看好。他1915年出生在美国的一个来自苏联的移民家庭,通晓英语,熟谙美国生活。德米特里的父亲早年居住在苏联,是个木匠。有一次,父亲遇上一位相貌出众的姑娘,并深深地爱上了她,决定娶她为妻。但是由于家境贫寒,自己又没有积蓄,无法举办婚礼,情急之下,父亲决定到美国打拼一番,等挣足了钱再回国娶自己的心上人。
德米特里的父亲来到美国后,很快就找到一份收入相对不错的工作,干上了自己的老本行——排锯工。他省吃俭用,将自己的积蓄全部电汇国内,交给自己深爱的姑娘。姑娘深受感动,很快就到美国与年轻的木工结了婚。
两人在美国生活了近20年,他们一共生了3个孩子,德米特里是老大。随着孩子的增多和长大,开销逐渐增多,尽管父亲很勤劳,能吃苦,但毕竟靠他一人挣的钱难以养活5口之家,因此日子过得紧巴巴的。1933年,德米特里全家回到苏联,居住在苏联远东的哈巴罗夫斯克边疆区。德米特里在集体农庄里当钳工,修理各种农用机械,为农庄修建房屋。1934年,德米特里决定到高等学校学习。他只身来到莫斯科,顺利考入了莫斯科某技术学院,直到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被保送研究生。
苏军侦察机关觉得德米特里是个可塑之材,可以把他训练成一个出色的特工人员。在征求德米特里的意见时,德米特里表示十分愿意到这个全新的但又是未知的部门去工作。
1939年夏天,德米特里被派到美国,单线执行“德尔玛”计划,并化名“德尔玛”。他的任务是搜集美国科研实验室研制化学辐射物质的情况。当时,在研制化学武器方面美国人走在了德国人的前面,并取得了不小的成果。
1943年,二战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在美国潜伏了多年的德米特里,又被要求到美军部队服役。这让他感到十分为难,然而这次服役却改变了他的命运。
当德米特里到达应征处报道时才知道,他服役的地点不是野战部队,而是科研机构。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这对德米特里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机会。不仅如此,德米特里和苏军侦察机关还获得了意外收获——他还被选送去进修了。这次进修实际上是一个集训班,学员都是当时在美国生产放射性物质企业工作的年轻技术骨干。德米特里所在的集训班里有30多人,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在二战后成为美国著名的科学家,其他人则成为美国重要公司的资深分析专家。
1944年8月,德米特里顺利地从集训班毕业,之后被分配到美国田纳西州橡树岭的一家秘密单位工作,担任一家生产辐射材料工厂的技术员,他们所生产的这种放射性材料是用于研制原子弹的。
德米特里在初到橡树岭小城所看到的一切让他大为震惊,这里面汇聚的科学家、工程师。技术人员有数万名,大批的警察。联邦安全局特工和军事情报部门的特工在这里从事着安全保卫工作。这个城市简直就是一个禁区,进出这个城市要经过多道严格的检查。城市当时并没有名称,在地图上也没有标识,对外只宣称某某公司。实际上这个“公司”的技术人员从事的是研制用于制造原子弹的重要元素——铀。
在1943年,苏联军事情报部门就得知,美国在洛杉矶和芝加哥两个城市开办了核研究实验室,但对橡树岭的情况却一无所知。德米特里的情报非常重要,苏联军事情报部门据此掌握了这个被美国人隐蔽多年的原子能城的具体位置。
后来根据德米特里的进一步报告,苏联得知橡树岭生产铀,而生产企业分为3个实验室。德米特里所在的企业大约有1500人。
1945年初,德米特里转到另一个实验室工作,这个实验室主要是完成美国核计划的一项单独研究任务。与此同时,德米特里也获得提升,新的职务使他具有了接触更多资料、掌握更多情报的机会。
在新的实验室里工作的都是著名的科学家,根据看到的情况,德米特里判断美国研制原子弹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德米特里立即将自己工作的变动及判断向莫斯科总部作了报告。
德米特里的主要贡献就是摸清了美国的原子能设施、结构、核材料生产量、参加的专家人数情况,并与美国其他秘密原子能计划及相关单位保持了联系。难怪当年美国总统罗斯福在雅尔塔会议上很诡秘地对斯大林说,美国已经拥有了令人震惊的武器,而斯大林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看来,当时苏联对美国的核研究已经有了很全面的了解。当然,这些都与美国的实验室对“德尔玛”很信任有关。
美国用原子弹轰炸日本的广岛和长崎之后,德米特里所在的这家美国实验室举行了庆祝活动,实验室主任对大家说:“你们作出了历史性的巨大贡献。”之后,这家实验室准备选派专家到日本察看轰炸效果,德米特里也被选中,但后来考察计划因故取消,德米特里未能到日本亲眼看看美国原子弹的威力。
1945年9月,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德米特里也很快从美军中退役,他想乘机离开这个城市。因为美国和加拿大的一些报纸披露说在美国潜伏着一些外国“核间谍”,实验室也开始对所有研究人员进行重新审查。
正如德米特里所担心的,美国反间谍机关很快查清德米特里曾在1933年与自己的父母回到苏联定居,并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没有返回美国。德米特里回到美国后就一直在重要的秘密部门工作。于是当德米特里离开橡树岭之后,美国情报部门就开始调查他。1949~1951年,他们对所有在橡树岭实验室与德米特里熟悉的人都进行了审查。他们还找到德米特里的父亲原来居住过的城市里的邻居进行谈话。因为德米特里的父亲有3个儿子,美国情报部门想要搞清楚1933年究竟是哪一个德米特里返回苏联定居,而后又是哪一个德米特里到美国的橡树岭秘密实验室工作,两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然而,美国情报部门的工作进展得不十分顺利,他们没能找到德米特里的任何有用的证据,1949年5月,德米特里离开美国回到了苏联。